季九已經黑着臉在我面前坐了整整兩個時辰。
期間馬車經過山道顛簸，他始終巋然不動。
他的雙眼一直看着車頂，再這麼看啊看啊的，我都擔心車頂能被他看出個洞來。
正所謂目光如刀子，大約就是他那樣的。
手握成拳放到嘴邊，我輕輕咳嗽了一聲，對着季九露出親切的笑容，將來時路上顧六開導我的那一句話原封不動轉送給他：“要習慣，慢慢就習慣。”
下一秒，刀子般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滿意的看到那張一貫風輕雲淡的臉......破功了。
季九咬牙忍住了沒說話。
身下的馬車經歷過一段艱難的爬坡之後，到了山頂上。
“公子，”馬車剛剛停穩，管事就動作迅速的上來找我們。
“公子，山頂有泉水，李鏢頭說要停下來休息，您要不要喝水？”
我正要招手示意他離開，管事的不願離去，不願離去啊。
他一臉關心的道：“公子，您身體弱，就算李鏢頭剛纔的舉動孟浪一些，她是好意啊，好意，您要習慣。”
”這一路還得她們照應着。“
我忍笑忍得快要內傷了，見到季九剛剛緩和的臉色瞬間更黑了。
我滿意的示意管事下去，神補刀補的好啊！
不知道爲什麼，我見過那日恆城街上聲勢浩大的陣仗，我就很盼望看到季九有同樣的遭遇，哦，老天，我內心是不是太陰暗了。
忍住笑，我對着季九舉起身邊的水壺語調從容的道：“大哥，要不要喝水啊。”
他狠狠地接過來，打開塞子就灌下了一大口，喝得太急。頓時大聲的咳嗽起來。
他咳得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的。
車簾子忽然間被人?大力掀開了，李姐那張大臉閃了進來，還是一樣的表情還是一樣的語氣：”林大哥。你怎麼樣，是不是馬車上空氣不好，我抱你去外頭透個氣怎樣？“
季九額頭的青筋都起來了。
眼見情勢不對，生怕他當場發作，局面就難堪了。
我趕緊打圓場，對着李姐笑道：”多謝費心，我大哥沒事。“
......馬車一路出了恆城的地界，眼看着前方都是荒山，連一座村落都見不到，我心內已經有了準備。
今晚多半要露宿在外了。
反正有馬車可以睡。國都鏢局李姐帶隊的人加起來有五六個，加上我們的人四個，管事，趕車的，我。還有季九。
最好是停在有水的地方，當然要是能抓點野味就更強了，總比啃乾糧好些。
果然不出我預料，李姐還是讓車隊選了一處溪邊停留。
山林蒼翠，溪水清澈，卵石間不時見到魚遊過。
李姐的手下自告奮勇要去抓魚，我不願意跟暫時失去說話興趣的季九蹲在悶氣的馬車上。
人生這麼美好。野外抓魚這麼有樂趣，重在參與啊。
鏢局的兩個姑娘身材看起來都比我印象中湖國那裡的女子要高大許多。
她們動作迅速的將溪水用石頭壘了一圈，一個站在缺口那邊趕，很快，抓到的魚加起來足足有十多條。
溪水邊的空地上，姑娘們生起了火。烤乾外衣，順帶烤魚。
我參與了抓魚的過程，但是等她們換衣服的時候，我極其識相的迴歸了自己暫時的身份，沒有任何猶豫的就回了馬車上。
季九見到我上來。袍子溼了一大片，頓時皺了眉，不過遲疑了一瞬間，他從馬車上的包裹堆裡開始翻檢，他翻出一件衣服遞給我，低聲道：”換上，我下去。“
我接過衣服，展開一看搖頭道：”這衣服，嘖嘖，是那位姐姐的尺寸吧，還是女裝，我現在哪穿的了啊？！“
季九剛要下去的步子突然收住了，奪過我手中的袍子，在我身上大致比了比，終於露出了遭遇公主抱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倒是我沒看清。“
還好，還是會笑的！沒有被現實打倒！
他轉身又在包裹堆內翻檢，紅的，綠的，花朵的，鑲金邊的，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件件都好看，件件都是大尺寸。
”難道這車上，只有李姐的衣服？“
我先是皺眉看着他翻找揀選，接着便放棄了能在包裹堆中找到我合身衣服的念想，現在的樂趣是看那堆包袱還會給我們呈現怎樣的驚喜，每看他打開一件，我就直樂呵。
心中默默的記了記數量，我發現這車上的衣裳都快撐起三分之一個成衣店了。
真看不出來，這麼愛穿，給人的印象是落差太大了。
回想恆城中層出不窮的成衣店花式花樣，還有琳琅滿目的飾品配件店，我有預感西蘭國都將給我下一個驚喜。
這就叫做女人，精彩不停嘛！
”這是幹啥呢？幹啥呢？“李姐忽然間出現了，見到一地的衣服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忽然間眉開眼笑道，”林大哥，你怎麼......沒事翻我衣裳做什麼？“
她說完這句話，忽然間頓悟了，臉上閃過一抹莫非也許可能是稱作嬌羞的東西。
季九的臉瞬間變了顏色。
我趕緊出聲道：”姐姐別生氣啊，誤會誤會，我在溪邊抓魚的時候打溼了衣裳，被我大哥看到，擔心我受涼，就想找件衣裳讓我換上，只是沒想到，這車上都是姐姐你的......“
”小林子，瞧你這小嘴甜的，“李姐衝我咧開大嘴一笑道，”行了，你去後面車上找找吧，小顧來的時候帶了包袱放那裡的，興許有替你準備的衣裳。“
”好，“我痛快的答應了一聲，正要下去，衣角被人死死揪住了，回頭一看，不是季九還能有誰？！
他低聲道：”不準下去。“
我爲難的看了他一眼，目光猶豫的對着李姐不說話。
李姐對着我不停的使眼色：“小林子，快下去，馬車走了大半天也餓了，你去溪邊吃魚。”
“這裡沒事沒事，我還能吃了你大哥不成啊，趕緊換個衣裳，這天冷了，容易着涼。”
”大哥，姐姐說得對啊。“
對啊，難不成還能吃了他，再說真要吃，親，我也攔不住呦！
哎，我可管不了了，飛一般的下了馬車，隱約聽到身後的車上傳來李姐姐粗獷的聲音。
”林大哥，我的衣裳都好看，你最喜歡看我穿哪一件？“
我腳步不停的到了後一輛馬車上，翻找出李姐說的顧六臨別送來的包袱，從中找出一件還算合身的穿上。
隔着簾子，能聽到溪邊傳來的歡聲笑語，管事的還有趕車的車把式，肯定跟鏢局的幾個姑娘在一起開吃了。
我趕緊下去，順着香氣走到溪邊，她們擡頭見到我走過來，將火上烤着的魚翻了一個面，從中選出一條貌似烤熟的，遞到我手上。
魚肉稍稍有些烤焦，但是也正因爲這樣，味道愈加香氣沖鼻。
接過魚的一瞬間，我想起溪邊雲楚回眸的笑容，清麗如暖春新綠似桃花映水，要待到何時才能重溫那般笑容......
......季九越發高冷了，坐在車上，那個氣場簡直能冰封車廂！
我剛想上車，感受到冷意，明智的放棄了這個選擇，改做跟後面幾位同擠一輛馬車。
不去不知道，後面的車子上坐了鏢局的兩個姑娘，車廂內還有一大堆的零嘴，想必是在恆城出發前採購的。
我靠在車廂壁上，聽着她們兩個人的對話，還被分派了一堆的零食，比起高冷的季九，我可是在車隊裡受歡迎多了。
他要生氣，就讓他一個人默默地生氣去吧。
嚥下一口甜糯的點心，我微微有些走神，在恆城的時間太短，我都沒有機會能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任意的走走逛逛，只是來去的時候在車窗內看過。
唯一的逛街，遮遮掩掩，幾乎跟做了虧心事似的，何談盡興？
恆城的點心鋪子我沒有機會光顧，卻是沒想到這裡能做出還算地道的玉蘭餅來。
可是味道，比起我嘗過的，終究是差了......一點。
不在於點心的味道，在於身邊的人！
我這邊心事重重的啃點心，那邊的兩個姑娘倒是停下了話題看着我。
“林公子，是點心不合胃口麼？”
“哎，你沒聽顧鏢頭說啊，林公子是從湖國來的，地方隔得遠，那邊的點心肯定是跟咱們這裡的口味不一樣。”
“恆城的玉蘭餅是很出名的，每回到那裡，我孃親都會叮囑我買一些。”
“林公子，真的不好吃麼？”
我看着她們，搖頭淡淡一笑緩緩的道：“點心很好吃，只是，我有些想家人了......”
鏢局的兩個姑娘對視了一眼，眼中泛起一絲同情看着我問：
“林公子，聽顧鏢頭說，你們兄弟二人是去國都尋親的。”
“可有詳盡的地址，住在哪一條大街哪個衚衕啊？”
其中一個語氣熱忱的對着我道：“我們的鏢局在西蘭國都是數一數二的大，各地都有分號的。”
“若是你找人有困難，不妨來鏢局找我們說一聲，興許能幫上你的忙。”
“多謝。”我拱手謝過，心中一動道：”聽說西蘭皇城離你們的鏢局不遠，我是聽顧鏢師說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