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衍之如同攔路虎擋在了面前。
明珠開不了口，低着頭一顆心直直往下墜。
總不好告訴他包裹裡是幾經周折才從蓬萊閣青芷管事處取來的一件衣裳吧。
入夜出門，爲的不過是明早應對麟德殿人交差，明珠總覺得這裡頭還有更深層次的緣由，小菱沒說，不代表她就能隨隨便便告訴賀衍之。
可是面前的是麟德殿的主人，明珠攥着包袱的手快要出汗了，低着頭咬牙不看他，似乎多熬一刻，對方就會失去對她手中包袱的興趣。
這種感覺簡直是度日如年，在賀衍之目光直視下還要保持沉默。
我在樓上已經焦急等待了很久，聽到腳步聲的剎那趕緊起來，無奈在室內挪動到窗口跟在主樓跑一氣兒臺階下來畢竟不同。
我走得太急，腳步虛浮，等到了樓底下結結實實往地上摔了！
真是悲劇啊！
意外一幕解了明珠的圍，賀衍之身手快得不可思議，轉瞬就到我面前將我抱了起來。
我顧不得其他的，一心念着包袱的事情，對着明珠道：”你把包袱給我。“
明珠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聽我喊她，才反應過來戰戰兢兢靠近，隔着一個人的距離∮將包袱遞了過來。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明珠的額頭上都是汗，冬夜寒涼，全是嚇出來的。
她不敢看賀衍之，也不敢再看我。低頭行了個禮，飛快地跑出了主樓。
”你怎麼下來了？“賀衍之似乎一點都不介意被明珠瞧見，他低頭專心的問我。
就因爲是在麟德殿的地方。是他的掌控下，我忽然替明珠有些害怕，該不會走不出這個園子吧？
要知道他身邊的隱衛，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簡直如同鬼魅。
別看外頭的竹園內靜謐安逸，誰曉得那些角角落落裡頭潛伏着什麼人？
”皇貴君，您......您還是先放我下來。“我心緒煩亂尷尬道。
賀衍之照做了。但是手依舊拽着我完好的另一隻胳膊，”我送你上去，沒事別亂動。小菱。“
“您不是說了，我今後要在麟德殿當差的，怎麼能不動？”
“我說的是這兩日，等傷好透了才能走動。”
“你以爲我特意派了人給你。是什麼用途？”
“那個人不是都被你嚇走了麼？”我小聲嘀咕道。
覺得賀衍之跟我說話的語氣似曾相識。我經常有這樣的感覺，雖然跟他的接觸機會加起來也並沒有多久，但是這熟稔的語氣，如同舊友。
“會把她找回來，誰讓她擅離職守的，在麟德殿做事，口風要緊。”
我心道問題出在眼睛不是嘴好不好，看到了不該看的。纔可怕。
明明我跟他是遵守了我們之間約定好的事情，這些約定更像是交換條件而非情誼。可有時候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會讓我混淆，完全弄不懂他心中所想。
”那個包袱是我讓明珠去蓬萊閣花圃青芷管事那裡替我取的衣裳，”我想好了說辭纔開口接續道，“您要看看麼？“
”不看了，“賀衍之垂眸，長睫在臉上投下一小片暗影，語聲淡淡道，”是什麼不打緊。“
......我靠在那裡，看着賀衍之離開，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多時，小明珠果然去而復返，她望着我的目光還夾雜幾分驚疑，顯然剛纔是真的被嚇到了！
我跟明珠是在集訓地曾經同睡一張鋪上的朋友，此刻她看我的眼神似乎像是不認識我一樣，重新打量了我一遍，小聲道：”小菱，皇貴君跟你......“
她欲言又止，話說一半打住，臉上是猶疑的神情。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他算是朋友，”我想了想之後纔開口道，“的確有些隱情......但不是，也不敢是你猜測的，別忘記這裡是西蘭皇宮。”
“你跟我都知道，雖然麟德殿是皇貴君的地方，但是整個西蘭皇宮只有一個主人，所有腳下的土地，都是屬於陛下的。“
”包括人。“
”你要是當我朋友，就替我保守了秘密，否則咱們都會惹來災禍的。“
我看着明珠，語氣極爲鄭重道。
小明珠靠在桌邊注視我很久，才輕輕點了點頭。
”你幫我拿火燭過來。“
我當着明珠的面，幾下動作，將那件半舊的衣裳添上了許多”印跡“。
我展開衣裳，打量一番後向着明珠道：”這就差不多了，今晚還得勞煩你洗一遍，明早給她們就是。“
”小菱，你說皇貴君是不是起疑心了？“明珠困惑道，”其實我也不太明白。“
我知道明珠心內的疑問很多，但眼前不是替她解惑的適當時機。
等得空，尋到合適的機會，才能跟她細說，故而我首先要追究的是更重要的細節，跟我關係縝密的細節。
”明珠，你仔細看過原來的那件衣裳，上頭是不是沾了血跡？“
我閉了閉眼，思考後，忽然間睜開眼看着明珠問。
”是，衣裳上面有。“
我假裝隨意指了指手肘的位置，輕聲道：”是這裡？“
”不光這一處，還有別的。“小明珠走上前來，表情認真的用手指了指被我展開的衣裳道，”還有這裡，這裡。“
”我看到的時候都被嚇了一跳呢，小菱，換成是我，這麼大的火，可怎麼辦纔好啊。“小明珠感慨道，”我光是想想，夜裡恐怕都得做噩夢了呢！”
“一個人被關在失火的屋子，多可怕啊。”
她轉過頭目光對上我。定定問：”小菱，你怎麼哭了？“
”沒事，你讓我哭會兒。我心裡難過，跟你無關。“我將頭埋在了衣裳裡，任憑眼淚默默留下來。
我從來不願意什麼事情都被瞞在鼓裡，哪怕是知道對方爲了我好！
那個自作聰明的......傻子！
......明珠搬了把椅子，算是陪着我跟我說話。
”皇貴君說了，等你歇下了，我才走。“明珠的情緒就是一陣子。這一點跟我特別投緣，”他人真好，長得也好。“
明珠說到這裡。微微紅了紅臉低頭道：“就是有時候板起臉來有點嚇人。“
”板着臉的時候......“明珠吐了吐舌頭道，”我在他面前好像是個犯人。“
”這還用說，你得時刻記得他是後宮之主，不光是麟德殿的主人。治下必然有他的手段。“
”能坐上這個位置。就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明珠附和我的看法：”你說的是。“
”小菱，這回你是篤定要留在麟德殿跟我一起陪着皇貴君了吧。“
”這話說的，“我也恢復了心情，看着她低聲打趣道，”知道是曉得咱們在說當麟德殿宮女的事，不知道的乍一聽還能以爲是宮裡的妃子爭寵了呢。“
”小菱，“明珠湊近了小聲道，”我來麟德殿好幾天了。都沒見到陛下過來，你說陛下是不是不待見咱們這裡的主子啊？“
”快打住。快打住，“我緊張道，”規矩沒學過麼？這話也是咱們能說的。“
”何況退一萬步說，你很希望這裡的主子得寵？要是那樣的話，陛下常來，咱們會更拘束的，一不小心犯個錯，簍子可就捅大了！“
心頭有事記掛着，我總時不時會走神。
有心想問問明珠那件失蹤的舊衣裳內有沒有發現其他東西，比如說我一直隨身放着的小冊子，仔細一想，覺得大概沒有可能。
那件衣裳假設是麟德殿派來替我換衣的宮女給替換下的，要是那樣的話，有發現，肯定第一時間交到了賀衍之手中。
不過我覺得，他似乎並不知道小冊子的存在，是種感覺。
所以最大的可能，東西眼下是在另一個人手上。
早在我到麟德殿前，就已經被取走了。
然而這一切，只是我此刻的猜測，並沒有足夠的證據。
......“你怎麼去的蓬萊閣？”我看着明珠問。
“一路上出入園子都順利麼？侍衛可曾爲難你？”
她出門的時候，因爲時間趕的很，我尚且來不及好好叮囑她，她走出園子，我都捏着一把汗的。
提起這茬兒，明珠頓時露出得意的笑容，在懷內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件小東西握在手心團成團遞到我面前，狡黠道：“你猜猜這個是什麼？”
我掃了她手一眼回答：“令牌吧，能進出麟德殿的。”
“哎，哎，”明珠賭氣道，“給你猜，就不會裝裝樣子多猜幾個麼，就算你曉得是什麼，也別一下子說出來啊，忒沒趣了。”
“好，那咱們重新來一遍。”
明珠瞪眼看着我無語中，好半天擠出一句：“這也行啊。”
“不是要稱了你的心麼？讓你高興啊。”
“是皇貴君給我的令牌，拿着這個，暢通無阻。”明珠舉起那塊小牌子，在空中揮了揮手道，“我得好好保管着。”
“是，弄根繩子串起，掛脖子上好了。”
“小菱，小菱，”明珠忍不住撲上來想撓我癢癢，目光瞥了眼我的胳膊，無奈道：“暫且放你一馬，等你好了之後看你還笑話我。”
“不是我打擊你，說不準明早他想起來，就會把牌子收走的。”
明珠一下子垮了臉，我逗她道：”也可能會忘記的，他是後宮權限最大的，肯定不止這一塊牌子吧。“
“你見到青芷管事，怎麼說？”
緩解了一下沉悶的氣氛，話題還是要回歸關鍵點的，我很關心小明珠在那邊發生的事情。
“我沒顧得上告訴你，衣裳可不是我取來的，是那個你認識的人幫的忙。”
“我認識的人？”愕然看着明珠，我頓了頓道，“宮裡我認識的人不多啊。”
“就是在集訓地的時候，你到了花圃幫忙傳遞消息跟送點心的那位。”
“你說小四？”我頓時瞭然，“怪不得你說了半天都沒提跟青芷管事見面的事情，原來是有人代替你辦了。”
“我在宮裡迷了路，”明珠低下頭不好意思的道，“兜來兜去，就是找不到路了。”
“蓬萊閣雖然離這裡不近，但也實在說不上多遠吧，”我驚訝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居然都會迷路？”
“外頭起了大霧，夜裡黑漆漆的看不清嘛，”明珠話說得理直氣壯，“很奇怪麼？”
“我轉到湖邊的時候看見兩個人坐在那裡，原本想問個路的。”
“結果他們回過頭來，其中一個就是你說的......小四。”
“我運氣好，”明珠沾沾自喜道，“他不光替我帶路，還跟我說這時候去蓬萊閣，要是被有心人撞見了，恐怕不太好。”
“大火的原委還沒查明，皇貴君又將你帶走了，這事情在宮裡傳開，本來就......不太好，他答應幫我跑一趟，去找青芷管事。”
“還讓我在蓬萊閣的偏門口藏好了等他，雖然等挺久的，等得我腳都快要凍僵了，總算是把事情辦成了。”
“等等，”我回過神來，剛纔明珠的話題中有個疏漏，“你說小四在湖邊坐着，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你認識麼？”
“啊，說起那個，真真好笑極了，跟他一起的是個看着比我都小的，卻大言不慚說自個兒是蓬萊閣的管事。”
“我自然不信啊，我跟他講啊，他要是管事，我還是管事姑姑呢！”明珠笑嘻嘻道。
“你沒看他那張臉啊，太好笑了，”明珠彎下腰樂呵。
”小菱，我在宮裡也有些日子了，各式各樣的人都遇見過。“
”你沒瞧見他身上的衣裳雖然是蓬萊閣的，但是年歲比我還小，這樣的一個人居然來誑我。“
”我拆穿他的時候，他惱羞成怒，差點跟我嗆聲呢。“
”我只好安慰他說不想當管事的侍從不是好侍從。“
”有你這麼安慰人的麼？“我無語看了明珠一眼道，”你不覺得是在損他？“
”小菱，你怎麼會是這種表情，我說的話不好笑麼？“明珠疑惑看着我問。
”不好笑，“我嘆了口氣道，”他說的沒錯，是你不信他而已，我沒猜錯的話，他就是國師大人身邊的那位管事。“
”你沒聽宮中的人提起過他的歲數麼？正是你形容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