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兄,你的酒還沒醒吧。”
“風公子,你喝多了。”
“公子爺,這天大的事可開不得玩笑啊。”
“大人,大人,我們公子他醉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公堂外,已是一片混亂喧鬧。
而公堂上,劉銘的嘴巴張開基本上已經合不上了,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風勁節:“你剛纔說什麼?”
“我說是我親自打死的人啊。”風勁節依舊是輕淡無比地應了一聲,回頭看看同樣目瞪口呆,連哭都忘了哭的李氏,漫然問“你說是不是?”
劉銘事先是教了李氏一套指證風勁節的說詞,但李氏,又是心慌,又是心虛,又是傷心,又是緊張,能不能有足夠的膽色把話重說一遍,都還是問題呢,更何況,就算她膽子夠大,也早緊張地十句裡頭最少忘了三句。
此刻聽風勁節這麼一問,她心裡本來就紛亂如麻,早忘了太爺紛咐的那些細節,只記得要給這人訂罪,所以只會拼命點頭:“是是是,就是這樣。”
風勁節悠然轉眸看向劉銘,眼神裡帶三分醉意,偏又有三分清明,透着三分譏嘲冷誚,卻還有一分飛揚跋扈不可一世。
“我已招認,又有苦主指認,大人不必再費心勞力,將供詞拿來,我畫押認罪即可。”
劉銘直愣愣望着風勁節,腦子基本上已經不能思考了。這也不能怪他,遇上這種怪事,堂上堂下,除風勁節外,只怕也找不到第二個可以正常思考問題的人了。
所以,劉銘只能直着眼睛揮揮手,一旁記錄的師爺,忙拿了供詞走向風勁節。
風勁節接過遞來的筆與供詞,正要畫押,堂外忠心耿耿的管家,總算回過神來,拼命大叫着往公堂上衝:“公子,使不得啊,公子,你快住手。”
本來大夥全在發愣,他這一叫,倒把一堆人叫醒。衙役們紛紛動手,把總管攔在堂外,而劉銘也醒悟過來,見風勁節筆都提了起來,忙道:“慢。”
風勁節手上一頓,擡眸微笑:“大人還有何指示?”
看他這輕鬆樣,哪裡是給自己畫足以至死的押,倒似來赴宴遊樂一般。
劉銘定定地瞪着他,良久才道:“風勁節,你可知,一字入公門,九牛拔不出,這可是開不得玩笑的。”
風勁節朗聲一笑:“大人,我也同樣知道,破家縣令,滅門令尹,我更知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說話之間,他已落筆如風。公堂外,有人長聲驚呼,有人嘶聲慘叫,公堂上,劉銘竟失態地站了起來。
風勁節畫過押,便信手拋開紙筆,悠然揹負雙手:“大人以爲我本來應該怎麼做呢?一上堂就大呼冤枉,連聲叫屈嗎?大人自然就可以拍拍那塊木頭,喊幾聲不動大刑,諒你不召的話,讓我嚐嚐什麼叫做人心似鐵,王法如爐。而這位李氏,自是要好好地泣訴一番,我是如何命令惡奴,打死他丈夫的慘事。大人你當然便有足夠理由,派人捉拿銬掠我家的僕役下人,爲了防止惡奴挾帶逃跑,可是爲了搜拿躲避捉拿的犯人,想必是要搜查我家所有的產業,然後加以查封的,這其間,鉅額的財富,有什麼錯漏,缺失,想來都是歹人挾帶,與縣令大人決然無關的。而這期間,我的一切辯白,都只會是狡辯,只能換來更多的刑責,一切對我有利的證人與證據也會被說成是僞證,然後忠於我和爲我不平的人不但要受這堂前非刑,怕也難逃事後刑責。當然,如果我能有足夠的誠意,足夠的表示,清天大老爺,還是有可能爲我洗脫冤情,平反冤案的,不過,這必然是要我吃足苦頭,出夠血本之後,我說的是也不是啊,大人。”
劉銘愕然忘然風勁節,眼神裡的驚恐震怖已不能掩飾,這是人還是妖魔,怎麼可能身臨此變,絕無慌張,還可以在轉瞬間,料到他的一切打算,並把他的所有算計,全部封死。
“我已認罪,而且苦主也當堂證明,打死他丈夫的人是我,與旁人無關,案子已結,大人沒有理由再對我動刑,也沒有理由追究其他人。我只是打死人,並不是欠債,依律只需賠命便是,所以,我的產業,大人也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動上一分,而殺人大案,殺頭之罪,大人一介縣令是處置不得的,必得上報有司,令刑部勾決,方可定案。事已至此,大人你如今唯一能做的,不過是把我還押監中罷了。”
風勁節悠悠然道:“總之呢,大人想要給我什麼罪名,我都一一認下便是,大人想要讓我熬刑受辱,爲人所制,受人脅迫,卻是萬萬不能的。”
劉銘不知是氣是畏還是驚,全身顫抖起來,他費盡心血,也不過是爲了狠狠折辱風勁節一番,然後再大大發一筆財。先是查封風勁節的本地產業,以抓拿打人的家丁爲由,到處搜查,明搜暗搶,然後再狠狠折磨風勁節一陣,令他吃苦之下,出大筆的銀子來買他高擡貴手。
卻誰知,風勁節只簡單一個認罪,就把他所有的打算全部打亂,辛苦做出這麼一番戲來,看這樣子竟是連一文錢的好處都撈不到了。
他臉色鐵青,伸手指着風勁節:“你,你,你,你胡言亂語,污衊朝廷命官,真當本官,奈何你不得了?”
“當然不是,你還是有一個理由可以找我麻煩的。”風勁節嘆口氣“我身爲布衣,見官不拜,於公堂之上,說笑無忌,已是咆哮公堂之罪。按律,你可以對我用杖刑。”
他搖搖頭,有些無奈地再嘆口氣:“我又何嘗願意捱打,可是要我給你這樣噁心的傢伙,下跪磕頭……”
他伸手掩口,做個幾欲作嘔的姿式“我還是情願選捱打算了。”
“你……”劉銘基本上已經是連罵都罵不出一個字了,臉色由青開始轉白,伸手取了令籤,用力擲下“給我重重地打。”
這一場審訊,震動了整個濟縣,從風勁節被押上公堂,沿路的百姓就紛紛聚了過來,直到風勁節被按在公堂上杖責,整個公堂外,整條大街就已經擠滿了百姓,而附近的幾條街,人還在不斷聚攏。
大老爺審問濟縣第一富豪,第一善人,這已經是小縣城裡的奇事了。
而更奇的事在於,被審的人,一開口就自認死罪,而審人的人反而氣得半死。
最不可思議的事在於,捱打的人,一邊受刑,一邊縱聲大笑,而下令打人的人,卻氣得不停得發抖。
直到風勁節受完八十大板,還被上了二十斤的手足重枷,由幾個捕快半拖半扶地押到牢裡去,依舊大笑不止,而高高在上的縣太爺,到後來,臉色已經黑如鍋底,根本沒等用完刑,就自己轉身,躲到後堂去了。
待風勁節被押走,這一堂官司算是審完,滿堂衙役居然還站着發呆,不知道要散,而滿街觀看的百姓,也無不咄咄稱奇,人人震愕莫名。
風家的下人,管家,早已經打點清楚,飛快跟往牢房去了。
而常與風勁節來往的縣內仕紳名人們則都具了名帖,紛紛往拜劉銘,要爲風勁節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