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來,魔教教主,自然是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生殺予奪,言出法隨,沒準還動不動把自己的手下又打又殺,以表現自己有多麼威嚴多麼強大多麼了不起,在傳說中,所有的邪道魔頭,大多都是這麼殘暴無情,而又可怕的。
然而,即使是在魔教內部,也只有高層才知道,教主的權威其實很有限。
原本從初代以來,每一代繼位的都只是代教主,身份不正,並沒有過於強大的權限,諸王對教主有節制之權,代教主違背教規,或做了過份的事,諸王都是可以加以干涉的。
特別是第九代教主狄靖,倒行逆施,迫害諸王,想將教內權利集於一身,對外,又橫行霸道,結下無數仇怨,幾乎給魔教引來滅頂之災,自那之後,教中規矩又有了極大的更改。爲防歷史得演,教主的權限被進一步縮小。如果沒有諸王的同意,教主甚至無法調動諸王的親衛下屬。而身爲最高的修羅八王之一,對教主的意見都有權置疑,只要有三王保持相同意見,就能否決教主的意志,而只要有四王起來號召,就可以召開罷免教主的大會,只要有五王意思相同,甚至可以讓教主寶座換人。
在這種制度下。別說傅漢卿只是拿了顆珠子來,哪怕狄絕從地裡爬出來,護着傅漢卿迴天外天,指着他說,這是我選好的下一任教主,其他諸王,都完全可以不搭理。
開什麼玩笑,教主傳承是天大的事,自初代以來,就有鐵律,修羅諸王,誰不曾在教祖靈前發下天魔血誓,絕不違背世代相傳的諾言的。代教主只能在做爲影衛培養的容貌酷似教祖的人當中選擇。
當然,時隔無數年,所謂的初代鐵律,也不過是個場面上比較可以說得過去的理由。骨子裡最大的原因是,魔道中人,容不得旁人來分薄他們的權力,容不得陌生人輕易進入他們的勢力範圍。
開玩笑,就算是皇帝老子金口玉牙,也不能隨便抓個人就下旨讓這傢伙當太子,朝中的臣子還不得跟你玩命得諫諫諫。
就算是象名門正派那麼厚道,掌門傳承,也一樣要問大多數人的意見。換個不認識的阿三阿四,拿着掌門信物,上門說,我來當你們掌門,估計就算最厚道,最講道理,最看重師徒尊卑的門派,也會有人跳起來大發作吧。
何況魔教從來不把這一切放在眼中。對於曾遭受正道多方壓迫圍剿的魔教中人來說,不管傅漢卿說的是真是假,這麼一個來歷不明,實力高深莫測的傢伙,忽然冒出來要當教主,絕對是重大的威脅,即是威脅,就要除去。
魔教諸王之間,的確談不上肝膽相照,友愛和諧,但即爲至高之王,能登上這個位子,誰不是歷過無數艱險,付過無數血汗,早歷練得腹有山川之險,胸有城府之嚴,絕不至於凡事形於色,讓情緒外露。
所以,當狄九怒而揮劍之時,其他雙王,已知他是在隱藏實力,並開始演戲。大家自然不會缺乏默契,不需要語言商量,不需要言語溝通,便能彼此呼應,天衣無縫。
他們不是不想活捉傅漢卿,實在是傅漢卿強大的力量讓他們心中太過疑忌,偷襲之前,所有的刺殺,交手,都至少隱藏了一大半實力,直到偷襲的這一刻,全力出擊,不敢有半點保留。
所以,也就顧不得傅漢卿的死活了。
反正,這傢伙的話,若是假的,自是該死的。若是真的,那個明知道教中情況,卻還什麼也不說,就讓這傢伙跑來自稱要當教主的死老頭纔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呢。
大家根本是毫無內疚,絕無絲毫心理負擔地往死裡下殺手的。然後,就在極低極低的悶哼聲中,向三個方向被反震回去。
狄九身子一陣搖晃,不得不用左手扶住最靠近的一顆大樹,才能勉力站穩,手裡的劍已是寸寸而斷,虎口迸裂。鮮血轉眼間已染滿右手,他整個右臂如同失去了控制力一般垂在身旁,臉色慘白地望着傅漢卿。
內力最是渾厚的龍王,被遠遠震開,雖年邁卻一直挺拔的身影終於徹底地佝僂了,他很努力地想要立住樁,卻是身不由己,一退,二退,三退,最後身體一陣劇烈得震顫,連骨骼都發出一連串咯咯的響聲,這才勉強沒有失足倒直去。
然而,最慘的人卻是瑤光。她距離最近,出手最狠,七根琴絃全部斷裂也就罷了,最要命的是,她打出來的所有暗器全被震飛了回來。這麼短的距離之內根本沒有閃避暗器的餘地,虧得她技藝高絕,百忙中運起全部內力,瑤琴飛舞間掃掉一大片,擊飛一大片,卻還是有一部份擊中了她。
有的暗器擊中人時極小,卻在入體後炸開一大篷鐵片,有的暗器直接在人體內炸出火藥來,有的暗器更是巨毒無比,被擊中的一瞬,她第一時間伸手掏藥,然後整個手臂,已經開始麻木,不聽使喚了。
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卻是,傅漢卿怪叫一聲,撲過來,一把抱住因爲中毒和痛楚,全身都在流血,正無力倒向地下的瑤光。強大的內力就這麼涌入她的身體,所過之處,仿若驚濤駭浪,無對無匹,轉眼就把她體內的所有毒素全部逼得一乾二淨。口裡猶在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內力太強了,一遇襲擊自然反應,真是對不起,傷着你們了吧。你們下手偷襲怎麼也不打個招呼啊。我要事先知道的話,就會注意控制內力,不會讓你們受傷了。”
如果不是因爲身上太痛,瑤光簡直想破口大罵,事先打招呼,那還能叫偷襲嗎?
狄九站在不遠處,面無人色地望着傅漢卿,剛纔發生的事,讓他幾乎以爲,自己是陷在一個噩夢中,而不是正親身經歷這一切。
不錯,內力極高的人,可以輕易震飛別人的武器或暗器,然而,這都需要有一個憑藉物,或刀或劍,哪怕是拿一條衣帶,一根樹枝,至少要有一樣東西,做爲內力發揮的憑藉,然而,這個人什麼也沒有用,純以無形的內力,就震開最渾厚的掌力,最尖銳的寶劍,最無孔不入的暗器,這根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龍王微微顫抖着站直了身體,努力嚥下喉頭浮起的腥甜,莊然重色:“修羅教,九霄雲龍王莫離,拜見公子,請問公子高姓大名。”
傅漢卿抱着瑤光,望着那四處溢出的鮮血,心驚肉跳,手忙腳亂,一雙手不知道堵哪纔好:“我叫傅漢卿,你快叫大夫來,我只能幫她驅盡毒力,我不會治傷啊。”
“傅漢卿?”莫離微微一震,神色卻沒什麼大的變化,只是定定望着傅漢卿,過了一會,才道:“公子稱教主選中你爲下一代教主,我教之主,絕不可由武功輕微之人擔任,我等迫於無奈,出手相試,得罪之處,公子請見諒。”
這樣的理由,估計只有白癡纔會相信,不過,看起來這人目前並無翻臉的意思,給一個彼此都能下的臺階,是必不可少的。
不過,傅漢卿根本沒認真聽他在說什麼,只是驚慌得望着渾身仍在不斷冒血,大大小小的傷口抽肉都在抽搐,臉上已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卻至此仍未發一聲呻吟的瑤光:“好好好,你說什麼都好,快叫大夫來啊。”
這樣的焦急和驚慌,讓旁觀者的莫離與狄九都有些怔愕了,如果他們不是清楚瑤光這一身傷的來歷,幾乎就要誤以爲傅漢卿是瑤光的至親之人,纔會這般焦慮了。偏偏傅漢卿的語氣神容包括眼神,都是一片摯誠,即使再不合情理,也讓人很難懷疑他的誠意。
就連瑤光,痛極恨極,想要罵一聲:“少在這裡惺惺作態裝好人,還滿眼無辜……”但,就連心裡的罵,都在觸及到傅漢卿那清澈明淨,此刻滿是焦慮,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神時,也爲一頓,然後,就再也記不起了。
恍惚中,似乎聽到莫離在說:“傅公子,我這就帶瑤光去醫治,你也請暫時稍做歇息。有關接任教主之事,過於重要,我也不便擅決,必須等其他諸王集齊,纔好給公子迴應,公子可願在天外天,做客幾天?”
那個不知道是笨蛋還是天才的傢伙,還在一迭聲喊:“好,好,好,你快帶她治傷去。”
好象聽到狄九試探般說:“天魔珠是本教聖物,公子可能交還我等保管。”
聽到的迴應,居然還是一連串的好好好。
天啊,暈沉沉的瑤光,有一種想要慘叫的衝動。那個傢伙,到底明不明白,天魔珠有多麼珍貴,在修羅教又代表怎樣的意義。他就這麼好說話地答應交給一個剛纔還偷襲他要置他於死地的人。
瑤光昏沉沉得想,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功夫高得嚇死人的傢伙,要麼是天下第一白癡,要麼就是天下第一最最可怕的僞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