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着方輕塵的面,秦旭飛雖是好聲好氣地不與他硬頂,但既然親眼看到了方輕塵的狀況,他自然不可能真當作什麼也不知道,出來便招了下屬,讓他們趕緊去尋訪大夫。
本來軍隊裡該有醫官的,可是他們這兩支人馬都是急行軍過來,後勤人員都沒跟上。現在周圍空有幾萬士兵,能看病的人卻是一個也沒有。將士們身上的外傷,憑着多年做戰積累下的經驗,用現成的傷藥自己處理下也還好,方輕塵這疑難雜症,卻是沒人能診斷了。
這會子要去民間尋訪醫者,卻也是談何容易。這方圓百里之內,都經了戰火,兵荒馬亂的,百姓流離,一片混亂,偏秦旭飛還要在這麼艱難的情況下,四面撒網,細細梳篦,鐵了心要立刻找出一兩個好醫生來。
幾個將領心下不解,私底下問過秦旭飛,得知是和方輕塵的病有關,便沒有人再提什麼反對意見了。
大家也都得了秦旭飛的提醒,和方輕塵撞到一處時,千萬不要露出什麼關心在意的樣子來。心裡明白方輕塵的身體不好就是了,嘴裡那可是一句都別說。
好在方輕塵大部份時間,都是一個人躲在房裡,不與旁人接觸,偶爾出來走幾步,見了人可總是冷冷的,連招呼一聲都欠奉。
他這樣無禮,分明就是存心要得罪人,偏偏秦軍上下都感激他救了秦旭飛,救了這兩萬兄弟,無論他如何無禮,大家也都不與他計較。
這下方輕塵可是既鬱悶又無奈了。
他這樣故作驕橫,不過是爲了儘早脫身。本來他暈沉沉,睡了一整天后,終於可以勉強提起精神,很努力地用內力把發作出來的毒勢再壓了回去,馬上就裝做無事人一般,跟秦旭飛提出要走。
秦旭飛已經脫險了,他還留着這裡做什麼?
若是不知道方輕塵有病,秦旭飛便是不捨,也是不會留他的。他本來也無意讓方輕塵牽連進秦國的內爭中來,自己面臨的局面這麼艱難,憑什麼要硬拖了方輕塵和他一起面對呢?
只是,既然是知道了方輕塵的身體有問題,又早知道,方輕塵是個不懂得要善待自己的人,秦旭飛哪裡還敢放他走,於是找出種種理由來挽留。
鬥嘴他當然鬥不過方輕塵,一條條理由被方輕塵一一駁盡,他啞口無言就索性拍桌子用強,直接下令,不許方輕塵離開秦軍的營地!
方輕塵有些氣急敗壞。這裡的幾萬兵馬,全是秦旭飛多年帶出來的精兵,真要是硬打,他雖然武藝高強,也還是沒本事衝出去。當然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和他硬打,問題是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真和他們硬打。
別的不說,他一揮槍,後面某人若是大叫出來揭了他的短,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傷在身還會發病,現在是爲了不看病要逃走……那也太丟臉了些。
心不甘情不願地被困住,方輕塵開始對自己多事跑來救人的行爲,十分悔恨。待人便越發得冷淡傲慢,簡直就是以得罪人爲樂。
他的本意恐怕就是專意要挑挑矛盾,好讓秦旭飛爲難,奈何一干秦將誰也不同他置氣,大家對秦旭飛都還發發脾氣,頂頂嘴,對他卻是人人忍讓十分,退避三舍,由着他擺架子使性子便是。
這以柔克剛的策略,使得方輕塵有一拳打進棉花裡,多大的力氣也使不出來的鬱悶感覺。
一來一去,轉眼僵持了好幾天,秦旭飛派出去的人,終於找來了兩個在民間據說頗有些名氣的大夫來。
只不過,要想讓方輕塵乖乖聽話,接受診治,卻又是一件極麻煩的事了。
在兩個大夫被直接扔出房,四五個衛兵被踢出門,七八個勸解的將領被方輕塵毫不客氣地趕出來之後,秦旭飛終於站了出來。
他沒象所有人以爲的那樣,耐着性子好言相勸,而是一把推開方輕塵的房門,冷冷道:“方輕塵,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好好接受診治,不要爲難大夫。第二,我把你綁起來,然後再讓大夫來給你診治,如果你不介意在幾萬人面前丟臉,我很願意成全你。”
衆皆愕然,秦旭飛卻是目不斜視,看也不看衆人的表情,只目光兇狠地死死盯着方輕塵:“你選哪一樣?”
方輕塵氣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活了幾輩子,他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不留餘地地威脅過,更讓他懊惱憤恨的是,除了屈服,他還真不可能有別的選擇。
秦旭飛這種人,平時雖好說話,性子卻是極固執的,一旦決定,絕無更改。他這話既然出了口,就不是虛言恫嚇,而是真會說到做到。自己若再逞強,這傢伙真能叫人把自己綁了硬來。
最終他不得不咬着牙忍下了這口氣,不得不丟臉地受人脅制,不得不讓那兩個打着哆嗦的所謂大夫,給自己診脈,甚至不得不忍受那兩個無聊人物扯開他的衣服,看他胸口的傷。
好在秦旭飛也是頗知分寸的,既然方輕塵肯接受治療了,他就絕不會讓一幫人在旁邊看着。這是顧全方輕塵的臉面,當然更是替他這幫手下的小命着想,誰要真看見了方輕塵的狼狽,誰知道哪天會不會讓這個性子偏激的傢伙給宰了滅口。
至於方輕塵那一副咬牙切齒,恨不得撲過來,把他活活撕了的表情,他就努力視而不見了。
他自己親自帶領了衆人離開,卻也不走遠,讓士兵們團團圍着方輕塵的住處,大大方方地下令,如果方輕塵再敢把大夫趕出來,就直接動手不用客氣。
一旁的祁士傑聽得滿頭冷汗:“殿下,真動手啊?”
秦旭飛挑眉:“你覺得我只是在嚇唬他?”
祁士傑揮汗如雨:“這個,說說也就罷了,真要對方侯動武,怕是不妥。”
“難道是我想對他動武,誰讓他如此不自愛。”秦旭飛咬牙,心中莫名地憤怒起來。
“可是……可是,這樣得罪了方侯,將來,怕是無有寧日了。”
秦旭飛卻不覺一笑,神色竟有些遙遠了:“這正是我期望的。”
祁士傑忍不住伸手擦了把汗:“這個,萬一方侯索性出手把大夫殺了呢?我們好不容易纔找到這兩位大夫,現在要想再找到別人怕是……”
“他不會的,這個人啊……”秦旭飛嘆息一聲,搖搖頭:“兇狠也不過就是放在嘴上罷了。”
他注目凝視那緊閉的房門,想着這一回,他可真算是把方輕塵得罪慘了。此人表面上是個大英雄大豪傑,骨子裡卻只是個睚眥必報,極度任性偏激的傢伙,將來怕真是一生難有安寧了。
不過,這麼些年來,時不時去得罪方輕塵一下,惹那位楚人敬如神明的方侯生氣,已經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種樂趣了,想來也習慣了。
情願着這人心中懷恨,將來來折騰他報仇,也不願他就這樣,悶不吭聲,只一個人孤單地和整個世界隔離,無聲地折騰他自己。
秦旭飛一直在外頭守着,等到兩個大夫出來,直接就問方輕塵的病因。
“這位方公子在不久以前,胸前曾受過極重的一劍,而且很明顯,沒有認真治療處理過。眼下劍傷雖愈,卻遺留下許多的麻煩,天氣稍差,傷處便要發作,身體若是疲憊,也會引發舊創。”
“方公子身上似乎一直有一種頑毒,糾纏不去,到底是哪一種毒,我們卻也無法確定,目前也只能勉強判斷出大致的毒性罷了。”
秦旭飛微微蹙眉:“那毒可會有性命之憂?”
“傷及性命倒是不會的,只是,傷身卻總是難免。身上帶着這樣的毒,本該好好調養身體纔是,可是方公子卻似乎不太注意休息。人越是虛弱,毒性越是容易發作,每發作一回,又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傷害。”
秦旭飛臉色陰沉,復問:“那劍傷可還能治?”
“若是當初剛受傷時,好好治療,自然無妨,如今劍傷都已經完全癒合了,又怎麼再去治療?”
“毒可能驅除?”
“我們也無法準確地查知是哪一種毒,對毒性只有一個大致的猜想,不敢胡亂用藥。更何況,方公子中毒最少也有一年多了,這麼長的時間,怕是毒已入髓,哪裡驅得出來。唯今之計,只是好好調養身子,儘量保持他身體強健,不要讓身體太疲憊,不要讓身體受傷,儘量讓毒發時的傷害減到最小。”
大夫有些戰戰兢兢地把他們的看法一一說明,秦旭飛只是沉默着點頭,對於這兩位大夫倒並無什麼苛責和不滿。
畢竟,這年頭,不是隨手就能抓到一個神醫的,這二人只是民間較有口碑的大夫,面對方輕塵那種強悍的,喜怒無常的病人,能把病情診明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不錯了。
一旁的祁士傑錯愕道:“胸口有嚴重劍傷?誰的武功能夠重傷方侯,還中了一年多的毒?那豈不是,我們還在楚國時,就已經有人給他下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