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院成爲灰燼,二十年前的慘痛重現,有人偷着議論,說這是祖家的輪迴,再過二十年必然還得再現,畢竟二十年是個漫長的等待,所以大家也沒有怎麼害怕。
各人散了回去房裡歇息,善寶直直的坐在抱廈的炕上,聽着管家老郝稟報:“大奶奶,老林頭已無大礙,您歇着罷。”
善寶點了下頭,那臉色卻如肆虐的雪,沒有半點回暖之意,一晚上了她都是如此,以至於誰見了她都是噤若寒蟬,老郝曾經薄待她,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善寶做了大奶奶還兼着參幫、祖家大院的大當家,老郝的心萬分忐忑。
一旁傳來李青昭的呼嚕聲,善寶擡眼看了看沙漏,吩咐錦瑟:“送管家出去。”
老郝忙道:“不敢勞煩錦瑟姑娘,小人先告退,大奶奶有事便吩咐,小人隨時候命。”
善寶疲乏的揮揮手:“明兒一早你過來,陪我各處看看,說來大院各處我還不熟識,另外客院需要重建,你幫我合計合計,這上面,你比我懂。”
老郝極盡恭謹:“客院初見確是小人幫着老爺掂掇的,不管是老爺還是大奶奶,小人都會鞠躬盡瘁。”
這樣的阿諛奉承的話善寶聽着厭煩,微閉雙目,老郝就識趣的退了下去。
他前腳走,李青昭立馬坐了起來,唬的善寶撫着心口嗔她:“詐屍呢。”
李青昭蹭到她面前:“我根本沒睡,方纔老郝的話我聽了真切,這個老郝還有那個尤嬤嬤,你還打算留着?”
嘩啦,月形門的珠簾打起,阿珂進來稟報:“二少爺來了。”
善寶長長的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點了下頭表示請進,然後對李青昭道:“留着啊,留着慢慢折磨。”
李青昭一縮腦袋,直勾勾的看着善寶,不知她今晚吃錯什麼藥,滿臉的陰森森。
阿珂已經引着祖公略進來,驟然間一縷縷冷香嫋嫋而來,鬍子男身上有,祖公略身上也有,善寶喜歡這種張揚着男人氣息的冷香,挑起目光看看祖公略,見他穿件紫色夾棉的袍子,外罩黑羽緞刺着疏梅的大氅,腰間環佩叮噹亂撞,頭髮用一根白玉簪固住,額上縛着雙龍搶珠的眉勒,負手在後,虎步威威。
這廝長年累月打扮奢華也不嫌累,善寶心裡冷笑,嘴上淡淡問候:“二少爺還沒歇着?”
祖公略在錦瑟搬來的鋪着虎皮的椅子上坐了,道:“不是你喊我來的麼?”
哪有這樣談話的,善寶微有尷尬,問:“家裡出事了,二少爺不知道嗎?”
祖公略雙臂閒適的搭在椅子扶手上:“這麼大的事我若是不知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一直以問號的形式交談,善寶覺着不舒服,無奈心裡有事,還得道:“二少爺並無去看燈,家裡也不見,該不會是去了……”
祖公略偏頭看她,認真的看,看了半晌看到善寶難爲情方道:“去了?”
善寶緩口氣:“書肆。”
祖公略不知是如釋重負還是大失所望,總之將前傾的身子挺直:“你該不會懷疑是我放火燒了客院?”
善寶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麼想,既然他這麼想,索性舉着手中的書給他看道:“不與家人賞燈,不在家裡看家,江湖上有句話,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怨不得別人懷疑你。”
她心道,我懷疑你的並非這個。
祖公略突然斂盡一臉的玩世不恭,低吟般的輕嘆:“今日,是先母陽壽,我去祭拜了下。”
善寶手中的書掉在腿上,猛地回頭看他,暈黃的燈光下那側影好看極了,只是那表情卻仿若深秋般的涼。
他母親的陽壽,爲何家裡沒人張羅祭拜?畢竟他母親也曾經是祖家大奶奶,忽然想起大院裡的傳言,說祖公略的母親白素心魂魄不散經常回來鬧,爲此祖百壽請了多少術士來驅鬼,還說有人午夜無意間在後花園看過黑衣散發的人,還有說祖百壽這次被胡海蛟打傷只不過是白素心附體在胡海蛟身上,甚至還有說善寶容貌某些地方頗像白素心,善寶差不多是白素心轉世投胎而來,來做什麼?來報復祖百壽,所以善寶嫁來當天祖百壽就成了活死人,今兒客院又失火。
說什麼的都有,無一不是恐怖瘮人。
祖公略聽善寶這裡沒有動靜,也曉得是因爲自己的話讓善寶太過意外,起了身,想走的意思,善寶忙伸手欲做挽留之意,急着道:“火燒客院的事,你怎麼看?”
祖公略一副當機立斷模樣:“……重建。”
善寶哭笑不得了:“就是這個?”
祖公略反問:“不然呢?”
善寶揚起臉:“不抓元兇?”
祖公略搖頭:“何不先養着,畢竟一把火燒燬了所有線索,此時查起來非常之難,更防備對方狗急跳牆到鋌而走險對你不利,不如對外說大火實屬意外,時日久了那人必然會鬆懈下來,說不定得意忘形到露出狐狸尾巴,那個時候抓人便如探囊取物。”
分析的倒不錯,善寶思量着,仍有擔心:“你既然知道對方是針對我,心裡就該有個人選。”
祖公略笑了笑:“自你當了參幫和祖家大院大當家,想害你的人多呢,若想保全自己,首先讓自己變得凌厲。”
他說着回頭凝視善寶,劍眉上挑,果真是凌厲得讓善寶不寒而慄。
李青昭一旁看了許久,此時插話道:“我表妹今晚很凌厲的,差點把許通趕出大院。”
祖公略不以爲然的笑了:“不是發通脾氣就算凌厲,而是你內心的強硬,無堅不摧。”
內心的強硬?無堅不摧?
善寶咀嚼着他的話,是不是強硬到沒有情沒有愛?是不是無堅不摧到隨時忘記鬍子男?
郊外的一幕閃現,他有了夫人,自己與他從此便是橋歸橋路歸路,這一生這一世這輩子。
想到這裡,善寶咬牙忍着的情緒突然崩塌,淚水滾滾而下。
祖公略濃眉擰起,小心的問:“怎麼了?”
善寶邊哭邊道:“我從未想害人,即便做了大當家,也不比別人多吃一碗飯,爲何他們就容不下我呢。”
這其實,是她哭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