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紫?”有些怪異的嗓音響起,我的手一抖。
轉身一看,卻是歸離,還有輕柳。
眨了眨眼,悲催的看向他們,“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你把東西塞進枕頭下又拿出來的時候。”輕柳似笑非笑。
猛的把還來不及毀屍滅跡的證物往身後一藏,“我都說了要睡覺了,你們怎麼還來?”
歸離看了輕柳一眼,忍笑道,“我不過是過來給你送‘護心丸’和點心,不過——我來的時候輕柳已經在了。”
看着歸離手中的那碟米糕和一副神仙模樣站在那裡的輕柳,我,無言以對。
“護心丸”每日兩顆,午時一顆,睡前一顆,我怎麼就忘了?
又看了輕柳一眼——我應該半夜起來燒的。
壯士斷腕般走了過去,低頭,閉眼,雙手把書託上,“不管我的事。是雲蘿硬塞給我的。”
良久之後,聽見歸離咳嗽了兩聲,“我回去看看軒夜。記得吃了點心再吃藥。”碟子落到桌面的聲音,然後腳步聲迅速離去,怎麼聽怎麼覺着有點落花而逃的感覺。
可是,輕柳——
書被抽走了,我慢慢的張開眼,輕柳正低頭仔細的翻閱着,神情自若。
“額,輕柳,那個,還是燒了吧。”我囁囁道。
他挑眉看向我,“你看過了?”
使勁搖頭,“沒有。”稍頓,吶吶道,“不,就看了一頁,是雲蘿翻開的,沒看仔細,全都忘了。”
“孟石的畫工,喬大娘的繡功,銀絲帛,千色線。如今存世不過數十冊。這一冊就值兩千金,還是有價無市。雲蘿倒是捨得。”輕柳淡淡道。
語速平緩,語氣平常,態度平和——我張了張嘴,然後閉上。
“不是說累了麼?吃了藥就早點休息吧。”輕柳說完,施施然離開了——手裡,還拿着那本《在室春三人戲》。
無語然後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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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練完了功我就出了門——實在沒有勇氣留在家裡啊。
坐在馬車裡圍着大街亂轉了好幾圈後,我掀開窗簾,“去明湖。”
真是交友不慎啊,這個雲蘿,害得我有家歸不得。
畫舫還在原來的位置,船頭卻不見克兒的身影。
他們主僕二人該不會出門了吧?我嘀咕着。
“魯先生,魯先生。”站在畫舫下喊了幾聲。
無人回答,我轉身欲走。
忽地,“砰——啪啦”的連着兩聲,分明是瓷器摔落碎裂的聲音。
我猛的回頭,側耳一聽,卻無聲息。
咬脣想了片刻,爬上了畫舫,艙門前的青紗被風捲起,一個銀灰色的人影倒在地上,碎裂的藥碗裂在地面。
心裡一驚,搶步進去,“魯先生”
只見他躺在地上,本來蠟黃的臉此刻卻有些發白,額頭有冷汗,人卻已經暈迷過去了。
將他拖了起來,半拖半抱的進了內間,放在牀上。還好他雖然個子高,卻瘦的緊。
伸手一探,弦滑脈,偶有漏跳,滑而無彈性——我默默的放開了手。
竟然是肝癌他是痛暈過去的。
難怪,他要爲心愛的四勝圖找主人。難怪,他拒絕了我的診治。他自己早就知道了吧。
可肝癰早期,並非絕對不治。他完全可以以四勝圖爲酬,請的醫族爲他診治……看着他發白的面容——唉,他是自己不想活了吧。
“肝鬱脾虛”,心事太重啊。
忽覺不對,我又伸手把向他的脈搏。半晌,我再度默然。
魯先生,你竟然如此決絕用內力切斷了自己的……
三十四歲,居然還是元陽之身。
可這代價也太大了點——雖保持了清白,卻也失去了內力,變成一個普通人。
“你都知道了?”聲音淡淡響起,是努力壓抑後的平靜。擡頭,他已睜眼,淡然的看着我。
我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我看向他,慢慢的縮回了放在他脈上的手,“魯先生,你這是何苦?若是不斷……也許不會得這個病。”
有內力護體的人得病的機率要少的多啊。他斷了精脈,又長期肝氣鬱結,如何能不得病?
他靜靜的看向屋頂,“生有何歡?死又何懼?不過是具皮囊而已。我魯逸雖不是偉男子,卻也不願委身於那樣的人。”
我咬咬牙,道,“你不能當被狗咬了一口麼?”
淡淡看向我,“新婚第一夜,她便叫了三個小爺伺候她,還叫我在一邊學着……”
我嗔目結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片刻後,我問,“克兒呢?”
他笑了笑,“去西城了。”
看着他臉上的笑,我心裡卻分外難受,“魯先生,桂花子雖能行氣止痛,但對肝癰也效用不大。我今日未有準備,明日再來替你診治。”
見他搖頭,我有些兇巴巴的硬聲道,“你不能拒絕我我拿了你兩幅畫,送出去得了兩個大人情你若不讓我幫你診治,我便會心裡難受。心裡難受說不定鬱結在心就會生病萬一病重,說不定也會得什麼癰什麼瘤之類的。到時候,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你對得起我麼?你該不是想拖着我一起死吧?”
愣愣的聽着我這一大通強詞奪理,他嘴張了張,最後訝然失笑,無奈的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見他沒有再說拒絕推辭的話,我展顏一笑,“魯先生,人有白髮如新,傾蓋如故,我是真心敬佩先生的爲人,也很敬仰先生的品行和學識。若是魯先生不嫌棄漓紫粗野,認我做個妹妹,如何?”
不拉上關係,他的性子恐怕即使現在不反對,也定然會隔閡。
靜靜的看着我,他眸光復雜,良久之後,變得清澈,輕聲道,“如此多謝義妹了。”
脆脆的“誒”了一聲,笑吟吟道,“大哥就叫我漓紫便可。呵呵,我如今又有個大哥了,還是這麼好看的大哥,真真是賺大了”
他按住上腹部坐了起來,我趕忙扶住,“大哥如今須得放寬心。癰症雖難治,可大哥的癰症並未擴散。我家中還有一個醫族長老,定然有辦法醫治大哥的。”
他坐起之後,朝我笑了笑,視線慢慢的變得有些遙遠,那脣邊的笑也變得有些孤寂,“我在家中行二。有父,有母,還有一長姐。”頓了頓,目光看向窗外,語聲有些空靈,“那年,樂嘉郡主派人來提親,我自是拒絕。我爹爹來勸我,我不願意。我長姐也來勸我——”他“呵”的低笑一聲,“原本在家中,我與長姐最是親密不過。我一生氣,就罵了她。後來,我母親便道,若是我不嫁,她就死在我眼前。她說,不能讓我一人害了全家。”
說着,他看向我,目光柔和,“漓紫,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可是,大哥這條殘命不值什麼。漓紫若是有心,得空來看看大哥也就是了。勿須費心太過。”
忍住心酸,我捉住他的手,“大哥,你說錯了。你既然應承了做我的大哥,就不能說話不算數。我莫離郡主的大哥比什麼都值錢。何況——”微笑着看住他,“其實我還算計了大哥呢。我想着若是大哥能把身體養好了,我不僅白得一個大哥,就連我以後的兒子女兒也多得一個現成的老師呢。你看,我多會算計”
他有些忍俊不住,“漓紫,大哥聽說,你好像還未曾成親吧?”
我脖子一擡,“哼”了一聲,“大哥放心,憑你妹妹這等人才,大把的人想做我夫君。何況,我如今已經有了一個定了親的夫君,還……”
面上一紅,說不下去了。
只見他抿脣而笑,我又厚着臉皮道,“反正大哥要答應我好好診治好身體,以後你這個舅舅便是老師。”
看着他臉上的神情悵然,我認真的道,“大哥,漓紫在這個世界只得一個爹爹,雖有祖母和異母的一個妹妹,卻不親近。如今認了大哥,心裡真的很歡喜。因爲漓紫相信大哥以後也一定會疼漓紫,愛護漓紫。”
他面上的神情慢慢放鬆下來,看住我,最後輕輕的點了點頭。
克兒還未回來,鍋裡只有白粥。
我翻了一圈,只有一條桂魚在桶裡,便熬了一點魚粥。
端了兩碗進去,我一邊吃一邊道,“若是有茯苓,熬在裡面更好。”
魯逸用湯匙慢慢喝着,淺笑着聽我嘮叨。
“……這個食療也很重要啊,藥食同源,藥補不如食補,大哥的病吃枸杞燉甲魚,茯苓桂魚,芡實……還有青菜水果類要多吃,雞蛋、牛肉、母豬肉這些不能吃,也不可勞累過度……”
直到克兒回來,我才放心的告辭。
本想叫他搬到別莊的,但是想到他的性子,還是算了。等時間長一點再說吧。
走到馬車前,剛要提腳上車,我忽地轉頭朝柳樹那邊望去,一片衣角很快的隱沒不見。
深深的呼吸一口,爬上車,對車伕道,“回別莊吧。”
已經申時了,正好回去趕晚飯。
此番躲出來竟然得了一個大哥,也算意外之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