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見龍在田
伏牛山作爲秦嶺東段的支脈，對於中原地區而言那無疑是峰高奇險，如非必要，往來於關東和關中地區的旅人通常會選擇夾于山水之間的河谷低地，沿黃河-渭水一路蜿蜒而行。
雖然這一路要走過縣城、關隘十幾處，繳納各種的入城稅賦，但卻勝在人口稠密不但利於補給，而且匪盜稀少，可以保證人和財物的安全。
不論是之前駐屯於此的段煨軍，還是後來鯨吞了司隸的幷州軍，對於這一條商路都是用心保護，縱然曾經輝煌無比的兩京都因爲戰火而殘破甚至毀滅，但往來於這條商路的人流依然不減，哪怕正在發生的戰爭的饑荒也無法阻止商人們追逐財貨以及士子們遊歷天下的決心。
可是，如果深入到伏牛山的羣山之中，固然可以飽覽祖國的大好河山，但對個人的體力與腳力，卻是極爲嚴苛的考驗。
不，對於那些生於鐘鳴鼎食之家的公子哥們來說，這種選擇對他們而言無疑是一種折磨。
比如現在正在伏牛山羣山中穿梭的一小隊人馬。
“趙卿，我們還需要走多久才能離開這裡，z，我覺得我好想有點支持不住了。”
一個看上去面容清秀的少年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卻在咬牙堅持着，但即使是如此堅持，從他頭上宛若擰不緊的自來水龍頭一樣不斷滑下的汗水也可以知道，少年真的是已經接近體力的極限。估計再走上一段山路，少年或許就會直接軟躺在地。
只不過好像整支隊伍當中只有這位細皮嫩肉的少年才如此不堪，其餘近百人雖不能說全部都是彪形體壯的大漢，但大部分人的表情都顯得頗爲輕鬆，少部分的也僅僅只是略微有些汗意。
“根據我們最近一段時間的腳程計算，現在大概應該在弘農郡的中南部，不過還沒有看到洛水，要麼就是我們的方向出了問題，要麼就是我們走得比我們想象的要慢不少。”
回答那回答那清秀少年問題的是一位身體非常壯實的大漢。
這名大漢身材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大約七尺有半。身材魁梧。兩隻臂膀格外粗壯，看上去便知道其膂力過人。不過與身材相似的典韋不同的是，這名大漢的面容並沒有典韋那般兇悍，反而那四四方方的面孔上總是帶着若有若無的笑容。若是忽略他的身材。倒是能給人一種文靜的錯覺。彷彿一名飽讀詩書的文士而非征戰沙場的猛將。
當然，那的確是一種錯覺，因爲別看這大漢長得膀大腰圓一副標準的武夫形象。但卻也是粗中有細喜歡動腦子，做起事情來也喜歡留個心眼，一般人還真是蒙不住他。
“或許是因爲我們走得有些慢吧，趙卿不必爲我掩飾，看得出來，幾位嚮導都很熟悉這裡，料想不可能走錯方向。”少年停下腳步，努力地平復着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和急促的呼吸，然後才露出了羞赧的笑容，“原本我還以爲自己的體力很不錯，至少騎馬揮劍可以堅持不短的時間，可現在才知道，自己差的太遠了。而且若非諸位，只怕早就餓死在這荒野之中。”
“您謬讚了。要說這野外生存的能力，幷州軍中的那位曹性曹生然將軍才叫厲害呢。不論是什麼蟲子，都能悄悄地接近，然後迅速捕捉，去掉頭就可以生吃。按照那位將軍的說法叫什麼來着？啊對了，是‘嘎嘣脆，雞肉味’。”
雖然說着挺好聽的，但沒人能夠無視說話之人那已經變成綠色的面容。不過沒人會嘲笑他，因爲僅僅只是聽了他的描述，他身邊的所有人臉上的顏色也都變得和他一樣了。
真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站在食物鏈最頂端的。
щшш◆ тt kдn◆ c o “以後有時間可以和趙卿學習一些戰鬥的技巧麼？我也很想有朝一日走上戰場，就好像這個國家開國的君主高祖和中興的君主光武皇帝那樣，爲國家殺敵立功。”
“那麼在下勸您還是多讀讀兵書，您的身子骨精貴，不能衝殺在第一線，那種粗活就交給我們這些人好了，我們一定能替您完成您的任何佈置。”
“也對，先賢曾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似乎應該聽從先賢的教誨。但是我很清楚我現在的身份，如果真的那樣，又怎麼會知道百姓的疾苦。當初相國曾經對我講過幷州牧李學的一句話‘民者，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趙卿覺得這句話說得如何。”
“李州牧自然是愛民的好官，不似那些關東的世家豪強，仗着會讀幾本書，除了兼併土地讓我們這樣的普通百姓沒有了生存的空間之外，還偏偏不需要繳納賦稅，就算是有錢也是用來擴充私軍，又或者是從因爲沒有賦稅而缺錢的朝廷那裡買來大量的官職分送給自己子弟，讓他們都全國各地去魚肉鄉里，強取豪奪。如此那叫什麼來着？對了，是‘惡性循環’下去，那麼一郡將會成爲幾家幾姓的一郡，一州將會成爲幾家幾姓的一州，一國將會成爲幾家幾姓的一國。說不定到那個時候這大漢朝啊，也要改姓……啊，說了些奇怪的話，您聽了可不要放在心裡，了些胡話。”
“不，趙卿說得很好，沒有想到趙卿竟然能夠有如此的見識，卻被埋沒於鄉野之間，這是國家的損失啊。從趙卿這一件小事身上，就能看出趙卿所言的確不差。我不會怪罪你的。”
“多謝多謝，您不怪罪的，算不得是自己的東西。如果因此而得到誇獎，總覺得好像是偷了東西的盜賊一般。”
“哈哈，趙卿真是一個令人敬佩的人。這份真誠就不是滿朝的文武百官能比的。不過我也有些好奇，這些話是哪位大才，真希望朝廷能夠徵辟到這樣的有真才實學的人物。”
“是從幷州官學裡聽那裡的師尊胡孔明講授的，不過胡師尊說其中的一些想法是從李州牧那裡得來的，反正我是個粗人，就知道他們說的好有道理。”
“又是幷州李學麼？那麼胡孔明師尊有說過如何解決這些問題麼？”
“聽說幷州興辦官學而且舉行那個什麼科舉的考試便是爲了解決這個問題。不過雖然一開始那些世家豪強好像很抵制，但是後來卻好像都很喜歡這個制度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效果，還是說其實和以前的察舉制度沒什麼區別。”
“原來李州牧一直都在這麼努力啊，我總是坐在重重大院之中完全不知道這些。唯一知道的只有他爲了國家重開西域。那些老臣卻說他是個沽名釣譽之徒。哼哼，與穿龍袍的益州牧劉焉，在郊外祭祀天地的荊州牧劉表相比，這一點點的名爵又怎麼配得上他呢？”
“頭領。前面有情況！”
就在停下來休息的清秀年輕人滿懷感慨的時候。從遠方的樹叢中竄出來一名作獵戶打扮的大漢。從他臉上焦急的情況看，前面只怕是真的出了什麼狀況。
“是聚嘯山林的匪盜麼？”年輕人的臉上不可避免的帶上了幾絲焦急的神色。
年輕人原本只是帶着十幾個信任的手下便倉皇逃出，結果在山林間碰到了一羣山賊。雖然對方的人數並不算多，可不但熟悉地形而且也比己方人數要多出不少。如果不是遇到了這羣現在保護自己的壯漢們，或許少年已經落入山賊的賊窩中。
就看他那細皮嫩肉的模樣，到底會遭遇到怎樣的悲慘命運只怕是他連想都無法想象得出。
那一定是充滿了白濁和無助的記憶吧。
“不是，那羣人的樣子絕對不是那種佔個山頭搭個寨子便自稱大王的山賊。如果非要說他們的模樣……”
雖然這些人都和年輕人沒有統屬關係，可當年輕人越過趙姓大漢詢問的時候卻沒有遭遇任何尷尬的情況，反而那個獵虎打扮的傢伙回答的時候還顯得異常小心和恭敬。
不過說到最後的時候，那個獵戶打扮的漢子卻露出了混雜有扭捏和驚恐的複雜表情。
“怎麼樣，你這混啊，真是急死個人了！”
眼看着局面陷入到了沉悶之中，趙姓大漢只能接過話題，一聲笑罵倒是讓那獵戶打扮的漢子恢復了不少的鎮定，但臉上的震驚卻沒有絲毫的消退。
所有人心中一凜，知道情況只怕不妙。
“楠哥，我真的要說麼？”
“說吧，否則咱們就算是死都成了冤死鬼，那可就都怨你了。”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所有人都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喉嚨不住的聳動着。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玩意就和咱們在洛陽城地下看到的傢伙沒啥區別。”
“什麼？！”
除了那個清秀的大概十指不沾陽春雪的少年之外，其他人都很清楚“洛陽地底”意味着什麼，那一**悍不畏死的進攻，無論是各種動物，還是看上去僅僅只是普通的百姓，都展現出了讓人驚訝的戰鬥力，實在是讓人無法與其一貫的形象聯繫起來。
索性那些東西似乎都只存在於地底那個黑暗的環境之中，從來沒有人看到過洛陽城的那片廢墟中會有那種不明生物出現的身影，還讓人有一個喘息的機會。
可如今……
“戰吧，咱們都見過那些‘東西’的速度，如果我們選擇逃跑的話，很難說能不能甩開。對了，大牛，那些‘東西’的數量有多少，你看清楚了麼？”
“不能說完全看清楚，但是最多應該不會超過一隊之數，可以拼一下。但是我們這邊缺醫少藥的，僅僅只是這一隊還好說，就怕……”
“怕什麼怕，大不了讓三娃子去縣城裡‘弄點’藥材回來，真是越大越膽小了。”
一場意外的遭遇戰就這麼的打響了。
“趙卿，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難道我堂堂大漢竟然還有這等妖物！”
戰鬥來得快，結束的也快。
不知道是因爲現在是大白天的對那些幽魂的戰鬥力產生了影響，亦或是這些人型的幽魂本身的實力就很菜，總而言之過程雖然不能說是砍瓜切菜，但這百來人都沒受什麼較嚴重的傷。
但這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顯然吸引了清秀少年的注意。
“這玩意，說起來我也只見過兩次，而且還包括這一次，所以我也不清楚這玩意到底是怎麼來的，大概李州牧會知道吧。聽說他對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挺有研究的。”
“那麼上一次又是在哪裡見到這些‘東西’的。我剛纔好像聽到了‘洛陽’什麼的。”
這讓名爲趙楠的漢子多少有些猶豫，畢竟他非常清楚站在自己對面的少年的身份，所以他更加清楚發生了那種事情的地方對少年而言是多麼禁忌的地方。只不過他同樣也很瞭解眼前的少年對他的身份也多少有些猜測甚至瞭解，所以他需要小心翼翼才能讓自己的行爲不會讓這位身份尊貴的少年對自己以及自己身後的勢力產生什麼不良的看法。
這種如履薄冰的感覺讓趙楠感到十分的難受。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任務是由那位當面叮囑的。而自己也在對方面前立下了軍令狀。身爲燕趙男兒的他最討厭的便是出爾反爾的人。
“說吧，這件事若是追根溯源的話應該與李州牧無關，我就算是生氣也應該與李州牧無關吧。而且那個時候我對任何事都是鞭長莫及，所以不需要估計我的感受，你可以放心大膽的說，明明白白的說。不，應該說如果你不這麼說，纔會讓我感到極度的失望和不滿。”
不得不說，再怎麼精明的一個人，面對這種情況也會處於不利的局面，更別說趙楠並非諸葛孔明或者司馬仲達那種妖孽，少年也屬於那種非常聰慧的類型。
所以，他只能如實告知對方他所經歷的洛陽地底之戰。
當然，因爲身份的原因，很多東西他只是道聽途說或者管中窺豹，可就算是這樣，已經足以令少年瞠目結舌。那聞所未聞的幽魂嚴重顛覆了他的三觀，洛陽的殘破更是讓他眼角含淚面容悲愴，最令他無法接受的，是導致這一切發生的那個人，那個令他一直糾結萬分的存在。
突然，他有一種想要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嚎啕大哭一場的衝動，痛痛快快發泄一番的衝動。
但是，多年的經歷讓他在感情徹底爆發前抑制了這種衝動，靜靜地閉上眼睛，半晌過後，擦了擦眼角殘存的水痕，他的臉上已經重新綻放出了溫柔的笑容。
雖然不知道那些妖物的出現代表了什麼，雖然不知道自己那無力的雙手能夠做到什麼，但是他很清楚如果自己沉淪於那種無助的情緒之中只會讓自己變得愈發的無用。
沒有人能夠救得了你，除了你自己。
這或許便是那個在他生命中留下了太多痕跡的兇悍男人留給他的最爲寶貴的財富吧。
既然現在已經於事無補，既然無論是悲哀還是憤怒都解決不了問題，那就微笑吧。
這是另外一個雖然並沒有主動在他的生命中刻下深刻的痕跡卻一直在影響着他的男人交給他的寶貴財富，同樣是讓他感到受益匪淺的財富。
感謝你們曾經對我的影響和鞭策，我也要用我的行動來回報你們對我的期望！
微笑着的少年暗自握緊了雙拳，在心底立下了屬於男人的誓言。
“趙卿，我們接下來的行程你已經規劃好了麼？我們的目標又將會是哪裡？”
“接下來我們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抵達洛水河谷後沿洛水東行，可以前往舊都洛陽，只不過那裡的情況並不太好，就算已經開始重建但想要恢復到舊日盛景，呵呵，那需要很長時間。
另外便是繼續翻山越嶺，在熊耳山南麓有一條伊水，一直沿着可以到達伊闕關，也能到洛陽，但也可以從新城縣轉而向東經過潁川陽城繞過洛陽。
而我們最終的目的地，不知道您心裡有沒有什麼準備好的目標呢？”
“難道你們沒有爲我做好規劃麼？這可實在是太不稱職了啊，不論是身爲嚮導還是別的什麼。不合格，大大的不合格！”
“哈哈，目標都已經選好了，就是怕您不喜歡。您要是不喜歡，我們不也難做了麼。”
“告訴我吧，反正我也已經被人決定了這麼長時間的道路，再多沿着別人希望我走的道路走上一陣子也不錯，我現在需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帶我到洛陽去轉轉，我想要看看那裡，也順便看一看沿途的風土和百姓。”
少年臉上的笑容似乎比之前以往任何的時候都更加的燦爛。
“畢竟這對我而言可是極爲難得的‘自由’啊。”
“如您所願。但在此之前，您或許需要跟着我們多鍛鍊鍛鍊身體了，否則嘛。”
“哈哈，不要在乎我們的身份，就像一名普通士兵一樣訓練我吧。我也想要多體驗體驗那些未曾體驗過的生活啊。
我，也想要走進他們的世界，去了解他們，也瞭解這個我從未曾瞭解過的世界。”
夕陽西下，映照着的，是一羣走在追逐夢想路上的人們。
潘森：差點忘了更新……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