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能不能先告訴我這是要去哪兒？別隻顧悶頭向前衝行不行？你沒看見前面千山萬壑嗎？難道里面有個靈魂度假村？”莫離一直小跑着才能跟上少年的步伐，呼哧呼哧沒好氣地說道。
少年頭也不回地說：“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只有用心感受到的纔是最真實的真實。還有，我不叫喂，你可以叫我舒彥。”
“呃……那個舒彥，你能走慢一點嗎，你沒聽見我已經喘得像個破風箱一樣了嗎？”
舒彥終於停下了腳步，他反身走回莫離身邊，閃電般地伸手握住莫離的手。莫離剛想掙扎，電光石火之間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在飛。從舒彥握住她的那一刻起，她的雙腳就離開了地面，此刻，她和舒彥正在半空中飛速前進着。就像站在一列隱形的列車上一樣，松樹樹梢擦着腳邊輕輕掠過，清涼的山風拂面而來，奶白色的霧氣影影綽綽地遮擋着前方。莫離拼命睜大眼睛瞪着周圍的一切。等到她終於從驚訝中回過神兒來時，才記起似乎自己應該反抗一下，好歹自己也是個女孩子，被陌生的男人牽手總得表現得矜持一點兒纔好，雖然她並不討厭這略微冰涼的觸感。
“那個，舒彥，你沒經我同意就牽了我的手。”莫離佯裝生氣道。
舒彥挑了挑眉毛，問道：“那你同意麼？”
“我……”莫離想說不同意，又說不出口。
“我知道你心裡的意思。”舒彥臉上閃現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莫離被他的笑容刺激到了，努力地掙扎着，卻被握得更緊了，便惱羞成怒道：“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心裡怎麼想的。你放開我，我不要你牽。”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你心裡的感覺呢。你最好不要再掙扎了，這可是半空中，我可以放開你的手，只是，一旦我放開手，你就會立即開始做自由落體運動。”說着，舒彥就放鬆了手上的力量。
莫離的身體比大腦反應迅速，立即反手緊緊握住舒彥。看見舒彥臉上繃不住的笑意，莫離又氣又惱，卻又無可奈何。只好目不轉睛地盯着霧濛濛的前方。
飛行了大約一刻鐘後，四周的白色霧氣像一張大帷幕一樣忽地朝兩邊散了開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燈紅酒綠的大都市。即便現在已經夜幕深垂，也壓不住這座城市的喧囂。
這座城市是沿着一條蜿蜒的江水沿岸而建。他們貼着江面飛行，冰涼的江水時不時地飛濺到莫離的腳上，清涼的夜風讓莫離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江水的中心臥着一小方綠洲，上面矗立着一座高高的燈塔。莫離由舒彥帶着飛向高聳的塔尖。
好不容易在冰冷的塔尖上站穩，頭頂，是漆黑的夜空；腳下，是溫暖的橘黃色的燈光。莫離側頭偷偷打量舒彥，他正在靜靜地俯視着整座城市，夜幕中他的眸子忽明忽暗，閃爍着莫離看不懂的情愫。
沉默了半晌，舒彥突然開口說道：“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人們總想知道每個故事的結局？”
“呃……有嗎？”莫離立即想到自己每次讀小說時看不到結局時那種抓心撓肺的感覺，“好像是哦，難道是因爲我們比較好學？”
“因爲，就像人類想要探問出人生的終極答案一樣，探知原因與結果是根植於人類理性深處的本能慾望。可是，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們只對周圍那些無關緊要小故事感興趣，卻忽略了自我本身這個最最重要的故事。”舒彥凝望着五光十色的廣告牌，語氣中帶着些許無奈，“你看這滿街滿室匆匆忙忙的人們，這些丟了靈魂的人們。他們可以正常地吃飯睡覺，學習工作，但是，他們的心裡卻是空的。空了的心，給不了他們方向，使得他們的生活逐漸變得空虛麻木。”
“呃，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莫離覺得自己的辯解很無力。
“人類總是囿於自己總結出的所謂的科學，所謂的真理，在無限的未知面前，他們恐懼，擔憂，不知所措。爲了使自己心安，他們往往拒絕向內心探問，而是轉而用寥寥的已知來包裹世間的一切，遇見實在無法解決的問題，也會生搬硬套，牽強附會或者乾脆否定未知。他們將自己的思想囚禁於狹窄的洞窟深處，絲毫不願觸碰。所以，即便是那些所謂的想象，也只不過是對他們眼中的世界的延伸和畸變而已。這種行爲，使得他們終於可以在自己判定的世界中畫地爲牢，心安理得，如魚得水。拒絕惶恐，拒絕質疑，拒絕探問，享受安逸，享受規矩，哪怕將要付出的是自由的代價，這已成爲人類根深蒂固的陋習，就像某些動物在面臨危險時的假死行爲一樣，這或許也是人類的一種自我保護方式，然而如果你想要渴望着跳出循環的存在，逃離向死而生的桎梏，遊離於時間與空間之外，享受真正的自由，你就應該學着拒絕任何妥協。”
“呃……雖然你的說法很有道理，但是我們畢竟只是大千世界中一些卑微的生命，何必杞人憂天呢？”
“杞人憂天有什麼不對？總比埋葬於生活的瑣碎中要好。你無法永遠逃避你的內心。越是拼命得到，越會感到心靈的迷失。”
“我說不過你，不過能不能先讓我問一個問題，要知道我現在可是一頭霧水。”
“當然，不過我不能保證我一定會回答。”
莫離狠狠瞪了舒彥一眼，氣鼓鼓地問道：“我們到底還要在這裡吹多久的冷風？你難道不冷麼？”
舒彥瞥了一眼在寒風中抖成篩糠一樣的莫離，又轉頭專心盯着天邊，用似有若無的聲音輕聲道：“快了。”
什麼快了，是說他們快要離開這個看似浪漫實際上能凍死人了的地方嗎？莫離偷偷打量了一下舒彥身上單薄的白襯衫，心裡一聲哀嘆。原本在這樣的時刻應該是有一位英俊的紳士脫下自己溫暖的外套溫柔地披到自己的肩上纔對呀，可是，現在的狀況—現場唯一的一位男士恐怕還在死鴨子嘴硬呢！
舒彥還在望着天邊，神色突然顯得有些緊張。莫離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天邊隱隱地開始發白，天似乎就要亮了。莫離剛想問問出什麼事了，突然察覺到舒彥鬆開了她的手。離開了神秘莫測的舒彥，莫離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從高高的燈塔上仰面摔了下去。莫離驚慌地喊叫着舒彥，向上用力撲騰着雙手雙腳尋求幫助。然而出乎意外的是，舒彥並沒有上前拉住莫離，而是靜靜地看着她向下快速地墜去。看着舒彥臉上淡漠的表情，莫離的心彷彿已經浸入冰涼的江水中了一般。
莫離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懶蟲起牀，懶蟲起牀！”鬧鐘在牀頭尖叫着，莫離從絕望的邊緣回到了現實當中。莫離拍拍自己的胸口，心有餘悸，暗自慶幸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莫離的這些天都過得有些渾渾噩噩，大多時候都在機械地重複着手頭的工作，莫離坐在座位上回憶最近一段時間的生活，大腦卻似乎是一片空白，很多事情都不是經過大腦完成的，更別說用心了。相較那一晚的夢境，雖然夢中所經歷的一切是那樣不可思議，但卻是如此的清晰，以至於她可以回憶起其中每一個細枝末節。爲什麼夢境會比現實更加的真實？莊周夢蝶就是如此吧。
“莫姐，老頭兒叫你過去一趟。”小許突然湊過來神秘兮兮地道。
“真的？”莫離有些緊張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我哪裡敢騙您哪？你說這老頭兒找你什麼事啊？莫非是……上次你把他在辦公室埋頭苦練打牌技藝的事宣傳得滿城皆知，他要找你算賬？”
莫離伸出食指把小許的頭從自己臉前支開，“你還好意思提這事兒？我就只告訴了你一個人，然後不到一刻鐘，全公司的人就都知道了。你這閒事科科長是不是有點兒過分盡責了？”
“嘿嘿……莫姐，看你說的。您這麼信任我，就只告訴了我一個人，我哪能辜負您的信任啊。更何況，您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進入老頭兒辦公室的，要是大家再得不到點兒什麼勁爆的新聞，估計會過來煩死你的。有我這樣的護花使者，您應該感到慶幸不是嗎？”
“就你貧……”莫離沒再搭理小許，站起身來走去陳總的辦公室。
“陳總，您找我？”
“嗯，呵呵，來了啊，來來來，坐坐坐。”老頭兒熱情得讓莫離渾身起雞皮疙瘩。
莫離有些疑惑又有些惶恐地坐在沙發上，看着老頭兒笑容滿面地坐到了她對面，心裡禁不住七上八下。莫離在腦子中迅速檢討了一下自己，這幾個月的業績雖說沒有什麼進步，但都是達標的啊。在公司這樣的危機時刻，莫離的表現算是很不錯了。應該不會因爲這個辭退自己。難道是因爲自己牽扯進公司的這次事件了嗎？莫離心裡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莫離雖然來公司幾年了，但一直只是一個一線銷售，並沒有接觸到公司內部核心運作。而且莫離平時的工作中時時刻刻注意着底線，當然幸運的是她這幾年也沒有碰見過特別難纏的客戶。難道，公司要找替罪羊？莫離的心跳頻率頓時飆升到了一百。
“莫離啊，你覺得銷售是什麼？”
莫離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老頭兒到底什麼意思啊？“銷售，就是把東西賣給客戶吧……”莫離有些戰戰兢兢地說。
老頭兒依然滿臉堆着笑，“其實啊，銷售就是搞定人。”
莫離同意的連連點頭。但還是不明白老頭兒到底要說什麼。
“說白了，發改委，藥監局，勞保社，各個醫院的院長，藥劑科主任，還有這條關係鏈上一系列的相關人員，沒有一個能夠落下的。都得統統搞定。”
莫離的脊背有些微微發涼，直覺覺得自己再聽下去恐怕沒什麼好事。
莫離小心翼翼地迴應道：“陳總，我覺得，嗯，也許我們可以把搞定對象轉移一下？”
老頭兒意味深長地看着莫離，似乎很有興趣地問道：“哦？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把重點放在哪裡？”
“我想應該是真正買單的客戶-患者身上吧！”莫離再次小心翼翼地說。
“呵呵……”老頭兒的笑聲讓莫離再次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莫離啊，你還是太年輕。中國社會實際上是個人情社會，而不是個法治社會。老百姓出了事首先想到的也是找找關係，而不是依賴律法規定。你以爲，這個社會能夠說變就變？”
“您說得很對，可是公司這次……”
“公司這次出事除了時運不齊命運不濟之外，鋒芒太露也是個很大的原因。所以大家都要懂得收斂一些，至於外面的那些關係，還是要搞的，只不過方式要溫和，要合法。明白嗎？”
莫離點點頭，又想了想後，用探尋的口氣問：“陳總叫我來是爲了讓我把您的意思傳達給一線人員？”
“呵呵……我沒看錯你啊……我知道你能夠很好的完成的。”
老頭兒的誇獎話裡有話啊，莫離暗暗在心底把小許凌遲了三百遍，然後尷尬地笑着保證一定把陳總的精神指示傳達並落實到每個一線員工身上。
“另外……”老頭兒突然話鋒一轉，讓莫離剛放到肚子裡的心又揪到了嗓子眼，“在這種時候，那些沒有被波及到的客戶更是我們的重點保護對象。你那一塊兒原來做得很好，今天下午去趟三醫院吧，多給客戶吃幾顆定心丸。”
莫離從心底暗暗鬆了口氣，吳主任那裡，莫離在公司一出事之際莫離就一早溝通過了。她相信自己在吳主任那裡所具備的專業價值，也相信自己和吳主任這幾年所建立的交情。
“這一點請陳總放心。”莫離從進來到現在說話終於能有點兒底氣了。
“你辦事，我放心……呵呵，沒其他事了，你出去工作吧。”
“是，陳總您忙。”莫離能從這個辦公室全身而退，頓時覺得自己應該回家謝謝自己的老祖宗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