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到達三醫院的時候,夕陽正漲紅了臉慢吞吞地向天邊墜去。天空中佈滿了大片大片的紅霞,彷彿要整個世界浸沒在這片紅色之中。
經過那片熟悉的草地時,莫離看見張大爺正坐在一張長椅上凝望着夕陽。莫離的腳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張大爺身邊。
“張大爺……”莫離輕聲喚了一聲,彷彿不願打破此刻的靜謐。
出乎意料的是,張大爺竟然聽見了,他轉向莫離,慈祥地笑了笑,道:“你來啦!”
莫離並不確定張大爺是否認識自己,但還是溫和地接口道:“嗯,您近來還好吧?”
張大爺微笑着輕輕點了點頭,用老人家特有的蒼老的聲音說道:“好,很多年沒這麼好過了。”
莫離雖然有些懷疑老人的話,但看到老人的眼神中一派清明,直覺中選擇了相信。
“莫離姐?”
遠處一個火紅的人影飛快地跑了過來。莫離定睛一看,是張大爺的孫女欣兒。
“莫離姐,你來找吳叔叔嗎?我第一次來看爺爺時見過你,吳叔叔跟我說過你。”
典型的人未到聲先聞啊。莫離微微頷首,“嗯,那次是我。你爺爺看起來比前段日子好多了。”
“是啊,真讓人高興。自從那次來看過爺爺後,我就隔三差五地往這兒跑。正好現在學校也放假了,我就基本上天天呆在這兒。吳叔叔說可能是我的頻繁出現刺激了爺爺的大腦,幫爺爺喚回了記憶。不過吳叔叔說還需要留院多觀察一段兒時間……”欣兒“嗒嗒嗒”機關槍一樣說個不停。
莫離耐心地聽着,雖然欣兒實在是有些聒噪,但是莫離心裡倒是很喜歡這個小丫頭。
“莫離姐,聽吳叔叔說你是做醫藥銷售的?這一行是不是很賺錢啊?”
“還好吧。算是中等偏上的收入了。”
“不瞞你說,其實我一直都對銷售這一行很感興趣,我覺得這是個特別有挑戰性的行業……我……那個……嗯挺……想試試的。”
話還沒說完,只見欣兒不時拿眼瞟着她身後,剛纔的機關槍也頓時變啞了。莫離轉過身,順着欣兒的目光看過去,不遠處的一座小涼亭內,隱約可以看見一個身穿黑襯衫的年輕男孩。
莫離頓時瞭然,笑着說道:“他是誰呀?”
“誰?”欣兒立即紅了臉,極力掩飾道,“誰是誰?沒誰。真沒誰。”
“別繞繞口令了,喜歡一個人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莫離姐~”小丫頭摟住莫離的胳膊輕輕搖了搖,害羞地撒嬌道,“我還不認識他呢。”
“不認識?”莫離帶着明顯懷疑地語氣問道。
“我真的不認識,我保證。”欣兒將右手指向天空,一本正經地焦急道,“我是真的不認識他。不過據我觀察,他應該是家裡有什麼人長期住院了。他工作日都是下班時間來這裡,週末時全天呆在醫院。已經有好一段兒時間了。不過奇怪的是我從來沒見他帶病人出來活動過。我們打過幾次照面兒,但還沒說過話,不過,莫離姐……我覺得我好像夢見過他!”
欣兒的兩眼中在冒着無數粉紅色的桃心,莫離寵溺地拍拍欣兒的頭,呵呵評價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
欣兒不好意思地低頭用腳尖攆着一棵小草,囁嚅着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好像在很久之前就夢見過他……”
“或許你以前見過他?”其實莫離心裡並不這麼想,只是她覺得似乎說出這個判斷是她的責任。
欣兒堅定地搖搖頭,“他這麼帥,要是以前見過的話,我早下手了,哪裡會等到今天。”
“那你夢見了些什麼?”
“夢中下着連綿的細雨。在一個很雅緻的江心亭中,他穿着一身玄色長袍,正與一位白衣公子對弈。夢中的我也是現在的年紀,可惜我好像是個丫鬟,站在旁邊給他們斟茶倒水來着。”欣兒不滿地嘟起嘴脣,想來覺得自己的夢中怎麼着自己也得當個小姐公主之類的纔對,“那夢真的做得很美,所以我纔會一直記到現在。”
雖然莫離對自己的夢自己還做不了主這件事也同樣耿耿於懷,但是還是覺得欣兒的話有點兒不靠譜。“你是穿越劇看多了吧?”
“莫離姐,你怎麼不相信我呢?”欣兒的嘴脣嘟得能掛油瓶了。
“不管我信不信你,你既然喜歡就去爭取啊,你還這麼年輕,怕什麼。不過,你能別再折磨你腳下那株可憐的小草了嗎?”
“啊?哦,哦……”欣兒忙停住腳下的動作,笨拙地往旁邊跳了跳,一個重心不穩差點兒摔倒,莫離趕緊伸手扶住了她後,又順手將她向涼亭的方向推了一把,說道:“趕緊邁出你愛情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吧,我要去找你吳叔叔了,下次來時驗收你的成果哦!”
看着欣兒有些害羞,有些猶豫,但又努力鼓起勇氣的粉紅色面龐,莫離在心裡默默感嘆:年輕真好。感嘆之後又恍然發現自己也沒比欣兒大多少歲啊,怎麼覺得自己未老先衰了呢?
和吳主任談完正事後,莫離迫不及待地張口問道:“吳主任,您相信靈魂的存在嗎?”
“靈魂?”吳主任饒有興味地看着莫離,“這個問題就跟是否相信上帝一樣。不論選擇相信還是不相信,都說得通,也都說不通。”
“那您相信麼?”莫離不依不饒地問道。
“如果你非要讓我做出一個選擇,那我選擇相信。”
莫離有些吃驚,“我還以爲您會堅決否定,我的意思是說,畢竟您是個科學工作者,不是嗎?”
“呵呵,”吳主任呵呵地笑了笑,“科學,你覺得科學的作用是什麼?”
“呃……”莫離想了一下,說,“科學能夠解釋一些人類難以理解的事物。”
“這應該算是大多數人的想法了,所以人們總是說科學這個,科學那個的。人們都開始迷信科學了。實際上,越是對科學研究的深入,就越是會發現前方還存在着無限的未知。所謂的科學,並不是萬能的,實際上所能甚少。越是細微的世界越複雜,對一個問題的解釋往往會引發出一連串的新的問題的出現。所以,說出來也許你都不肯相信,越是研究科學的人越是不相信科學。”
“這……”莫離發現自己近來變得越來越容易感到吃驚了。
吳主任頓了頓,繼續說:“特別是我們這些醫院的一線科學工作者們,更是會遇到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就拿張大爺的例子來說吧,一般的阿茲海默症患者,腦部會逐漸萎縮,記憶力會越來越糟糕,最終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直至走向死亡。然而,張大爺卻是個例外。從醫這麼多年,我第一次遇見這樣的病例,張大爺居然在記憶力幾乎完全喪失的情況下,突然又能夠清楚地回憶起一切。這就和許多垂危病人出現的迴光返照現象一樣令人費解。科學無法解釋這類現象,只能夠稱它爲—”
“奇蹟。”莫離接口道。
吳主任微笑着點了點頭。
莫離理了理腦中的思路,問道:“那您總不能只因爲懷疑科學,就相信靈魂這類事物吧?”
“這個嘛,”吳主任向後朝椅背靠了靠,換了個舒服點兒的姿勢後繼續說道:“你聽過柏拉圖的‘洞穴神話’嗎?”
莫離迷茫地搖搖頭。
“柏拉圖假設,有一羣人住在地下的洞穴中。他們背向洞口,坐在地上,手腳都被綁着,因此他們只能看到洞穴的後壁。在他們的身後是一堵高牆,牆後面有一些人形的生物走過,手中舉着各種不同形狀的人偶。人偶高過牆頭,同時牆與洞穴間還有一把火炬,因此它們洞穴的後壁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影子。在這種情況下,洞穴中的人唯一看到的就是這種“皮影戲”。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設法掙脫了他的鎖鏈。他轉過身,被身後明亮的火光照得睜不開眼,等他終於適應光線後,他驚訝地看見了牆頭上的人偶。他翻過高牆,越過火炬,進入外面的世界,隨即被五彩繽紛的萬物震驚了,他明白過來,他們曾以爲的全部世界不過是些貧乏的影子罷了。於是他趕忙回到洞中,試圖說服其他的穴居人走出洞外,使他們相信洞壁上那些影子只不過是“真實”事物的閃爍影像罷了。然而他們並不相信他,並指着那些影子堅定地宣稱世間除了這些影子再也沒有其他事物了。最後,他們把那個人殺了。”
“柏拉圖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自然世界只是故事中的影像,而靈魂的世界纔是故事中的真實的自然世界?”
“是的,”吳主任微笑着點點頭,“柏拉圖稱其爲理型世界。他並不是說自然世界是黑暗無趣的,只不過,相較鮮明生動的理型世界,它就顯得有些平淡無奇了。”
“這麼說,也許現實中的迷茫惶惑,或許可以通過探索靈魂來尋求解答?”
“也許吧,不過—”吳主任瞥了一眼窗外,笑道:“你不覺得和一位醫生探討一下午的哲學問題實在是有些怪異嗎?”
莫離尷尬地用手撥了撥劉海兒,不好意思地說道:“誰讓您懂得這麼多呢?”
吳主任哈哈大笑。他從舒適的座椅上站起身來,說道:“推銷藥的時候也沒聽見過你拍我馬屁啊。”
莫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站起身來。
“走吧,送你出去。一個女孩子家,別太晚回去,注意安全。”
“嗯,那,吳主任再見。謝謝您願意告訴我這麼多。”莫離真誠地說道。
“嗨,我也就隨口瞎扯幾句,你可千萬別當真。我可不希望有一天你真的成了我的病人。”
“應該還不至於。”莫離笑着和吳主任道了別,回到家裡時也已經是萬家燈火了。莫離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迫不及待地躺在了牀上。
黑暗再次襲來。莫離沒有在黑暗中摸索太久,就看見了舒彥的身影。在看見舒彥的那一刻,莫離的心中是欣喜的,差點兒就邁步向舒彥走過去。但終於在最後一刻收住了腳步,因爲莫離突然記起自己應該生氣的,爲那晚舒彥的袖手旁觀而生氣。
莫離故意不去看舒彥,雖然四周除了帶着微微白光的舒彥,都是墨染般的黑暗。舒彥像是沒有發現莫離的小別扭一樣,徑直走上前來握住莫離的右手,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莫離硬生生地拖住腳步,猛烈地掙扎了兩下,猛然間對上舒彥似笑非笑的目光,莫離的臉騰地一下變得通紅,責備的話便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憑什麼用這種眼神看着我?這是我自己的夢,憑什麼我非得要跟着你走?”
舒彥收斂了眼神中的笑意,轉而用認真的口氣說道:“我說過,我知道你的心是怎麼想的。”
莫離更加生氣了,”你知道我想什麼?既然你知道我想什麼,那你就該知道當時我跌下塔尖的時候有多麼期望你來拉我一把。可是,你呢?你只是冷冷地站在一邊,眼睜睜地看着我跌落下去。我還以爲,你很—”莫離猛地收住話柄,差點兒咬到自己的舌頭。她懊惱地在心中暗暗責備自己,頓了一下,接着道,“我還以爲,你是值得信任的。”
舒彥沉默了半晌,開口說道:“如果你是在爲那天晚上的事生氣,那麼我向你道歉。我之所以沒有拉你一把,是因爲我知道你並不會有什麼危險,而且天亮之前你必然會從夢境跌落現實,無論我救不救你都無法改變結果。相反如果我有所動作,卻可能會令事情變得更糟糕一些。”
“怎麼個更糟糕法兒?”
“這個,我想今晚結束之前你就會體會到的。”
莫離不滿地撇撇嘴,知道這又是一個舒彥不肯好好回答的問題。這意味着多問無益。
“那麼,現在你可以原諒我了嗎?”舒彥的神色很是認真。
莫離想想自己其實並不是真的很在意這件事,只不過不願被一個自己夢中的人時時刻刻影響着自己的喜怒哀樂罷了。
“那你認認真真回答我幾個問題。”莫離帶着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看到舒彥明顯有些遲疑的表情,忙補充道,“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好。你可別告訴我這樣都不行?”
舒彥這次沒有再猶豫,含着笑溫順地答應道:“好。你問吧。”
“那,我,現在是在做夢嗎?”
“是。”
“那你是我自己在夢中創造的人物?”莫離有些沮喪地問道。
舒彥溫柔但卻很堅定地回答:“不是。”
莫離的眼睛頓時亮晶晶光閃閃,“你爲什麼來找我?”話剛一出口,莫離便想起第一次見舒彥的場景,又感到一陣沮喪,“哦,你第一次來找我時就告訴過我了是不是?”
舒彥握着莫離的手加重了力道,“也不僅僅是因爲這個原因。”
“那還有什麼原因?”莫離眼巴巴地望着舒彥問道。
“這可不是個用‘是’或者‘不是’就能回答的問題。不過我保證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莫離沒有再追問,一方面是因爲她知道舒彥不想告訴她的,無論她怎麼問都無濟於事。另一方面,莫離覺得上次舒彥說不久她就會知道她是誰。結果沒多久就告訴了她名字。可是,仔細一想,舒彥除了名字之外好像沒再告訴過任何有關他身份的事情。一個名字是絕不可能代表一個人的。莫離的腦袋中突然跳出那日在神廟前提問的那個男子,是啊,名字、國籍、工作……這些都無法代表一個人的存在。現在我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了,怎麼能搞清楚別人是誰?莫離決定以後遠遠地丟開這個問題,如果再考慮下去,她可能真的得找吳主任看病了。
莫離一直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之中,由着舒彥牽着自己隨便飛。等到她終於回過神兒來時,驀然發現此刻自己和舒彥正處在一大片茫茫的雪域當中。舉目四望,幸好不遠處的瑪尼堆和五彩的經幡宣告了他們的所到之處。
“我們這是在……西藏?”莫離驚訝地問道。
“是的,不過我們還沒到達目的地。剩下一小段路了,我們得徒步走過去。”
於是,他們開始在厚厚的雪地上穿行。他們是在山澗處行走,有的地方,一腳踩下去,白色的積雪甚至能沒到大腿根部。莫離跟在舒彥身後,踩着舒彥的腳印一步步向前挪,但也依然走得一步三喘。舒彥的呼吸也越來越深重,不再是先前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到了。”舒彥突然停下了腳步說道。
莫離沒注意,一下子撞到了舒彥的後背,額頭一片冰涼。莫離探頭往前一看,只見一汪碧綠青翠的月牙形湖泊靜靜地鑲嵌在兩座白雪皚皚的山峰之間。清冷的月光均勻地鋪灑在晶瑩的湖面上,彷彿是從天上墜落的聖器一般。只看了一眼,莫離便再也挪不開眼,差點兒拜倒在湖邊。
“這是拉姆拉措,是西藏人,也是靈魂們的聖湖。”舒彥略帶氣喘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靈魂的聖湖?”莫離終於將目光從湖水上收了回來,看着舒彥。
“自人類誕生以後,就有了靈魂的存在。但靈魂卻不是產生自人體,而是集天地自然之靈氣逐漸孕育而來,並形成一個靈魂的世界。在西藏山南地區的雪域深處,有一汪亮如明鏡的湖泊,被西藏人稱爲“拉姆拉措”,意爲被蓮花捧奉起來的聖湖。無數善男信女都相信能從聖湖中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和未來。其實,”舒彥深吸了一口氣,“那裡就是靈魂誕生到人類世界的地方。每一個彙集了天地靈氣的靈魂都自拉姆拉措聖潔的湖水中誕生。
靈魂們隨着湖水順流而去,經過地下水,河水的一路護行,直到來到每一個新生的嬰孩身邊。當嬰孩嚥下第一口清水的那一刻,他就擁有了靈魂,同時也成爲了這個靈魂的靈體。從此以後,縛生在他體內的靈魂安居在靈體的心底,日日夜夜陪伴他長大,傾聽他內心的聲音。在每一個他拷問內心的時刻告訴他正確的抉擇。
在三皇五帝時期,靈魂是與靈體終生依存的。當靈體中的最後一滴水分乾涸的那一刻,他的靈魂也就隨之湮滅於天地間了。但是,隨着人類慾望的無限膨脹,他們對金錢,財富,權利,名譽的無盡追逐,對食色性的無法割捨,他們漸漸開始忽略自己的內心,忘記真實的自我,也遺忘了他們的靈魂。
無法與靈體交流的靈魂是不能長期呆在靈體內的,最後使得靈魂不得不從靈體中離開,找尋另外的縛生之處。幾百年前,靈魂離體的時間大概是在人們的古稀之年,但是現代社會飛速發展的經濟也逐漸加速了靈魂的離體。現在的靈魂大約在靈體三十歲左右時就不得不離開靈體了。先秦時期有些靈魂都是可以與靈體直接進行對話的。後來,靈體們雖然不知道靈魂的存在,但在探問自己內心之時還是可以隱隱約約地感受到靈魂的存在。然而,看看現在……”舒彥微微嘆了口氣,“人之初始,與世間萬物沒有任何差別。直到有一天,靈魂從聖潔的湖水中誕生,在人們的心中蓮花般盛開,人便開始脫離衆生變得不一樣起來。從此,人生就不再僅僅只是一個簡簡單單,不問結果的循環。人們開始學會思考,學會追問自己的內心。他們開始問自己: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我們要到哪裡去?我們真的存在嗎?我們的存在有意義嗎?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自此,人生成爲一條路上的兩個節點,從初始的困惑通向終結的答案。人們在這條短暫而又漫長的求索之路上踽踽而行,希望能夠在有生之年得到一個答案。然而,答案是那麼近,似乎唾手可得,答案又是那麼遠,遠得那樣遙不可及。於是人們開始運用各種科學技術,政治道德思想武裝自己的頭腦,手臂,妄圖通過捷徑來快速通向目的地。但是,漸漸的,大多數人在這條追問之路上迷失了方向。科技帶來的力量是如此巨大而不可控,它在這條路上逐漸建立起一座龐大而錯綜複雜的科技迷城,又用光怪陸離的價值觀念來混淆人們的視線。人們在其中像無頭蒼蠅一樣跌來撞去,不知所措,僅存在內心深處的一絲靈性之光也在模糊的是非觀念之中漸漸泯滅。人們整日穿梭在這所科技迷城中,早已忘卻曾經的心之所向。求知的道路依然漫長,可惜不改其志的跋涉者卻所剩無幾。現在恐怕沒有幾個人相信靈魂的存在了。”
莫離覺得自己彷彿在聽一個漫長的遠古神話,“那離體的靈魂要怎麼辦?”
“離體的靈魂並沒有真正斬斷與靈體的羈絆,但卻很難再回到原來的靈體之內。他們可以自由地在天地間遊蕩,也可以回到拉姆拉措的湖水中,帶着上一世的記憶重新縛生在一個新的靈體上。如此循環往復,成爲多世靈魂。這也是絕大多數靈魂的選擇。”
“多世靈魂?”
“人類是按年記歲的,而靈魂卻是以世來記歲的。多世靈魂就是縛生了好幾個靈體的靈魂。也是因爲這,靈魂纔會擁有當下靈體不曾經歷過的記憶。這有點兒類似於人類神話傳說中的投胎轉世,只是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們的想象怎麼了?至少那證明我們仍然在思考,只要我們還在思考着,就不該受到否定。”莫離不滿地說道。
“是啊,只要還在思考着,生命就被證明是存在着的。”出乎莫離的意料,舒彥居然對莫離的意見表示了贊同。
這時,清冷的月光漸漸消逝,遠處的天空隱隱泛起了白色。靜默的雪山,平靜的湖泊似乎也在黎明破曉前蠢蠢欲動。莫離的心底沒來由的泛起絲絲恐慌,她轉過頭,發現舒彥正直直地盯着她,像是在深刻地思索着什麼。
“你看什麼—”話還沒說完,太陽公公便於羣山之中露出了頭,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暢快地鋪展在天地之間,萬物於剎那之間甦醒過來。就在那一刻,莫離突然感到自己彷彿被一股極大的力氣抽離所在之地,她彷彿聽見自己全身的骨骼在吱吱呀呀作響。她像是狂風中的一面小小的紅旗一樣,在原地搖搖晃晃掙扎了不到一秒,便連同旗杆拔根而起吹向天邊。在這場差異懸殊的力拔之中,她感到自己被拽得暈頭轉向,終於難受地暈了過去。在她失去最後一絲意識之前,看見舒彥的口一張一合的,彷彿在大聲對她說着什麼,可惜她什麼也沒聽見就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