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色幾乎立馬就沉了下去:“我沒那麼大的兒子。”
瞿承宣年紀並不大, 只是氣質比同齡人要沉穩冷冽,在商場浮沉多年練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氣場,給人一種年長的錯覺。
其實如果只看他那張臉, 還是過於年輕了些。
阿姨尷尬地“啊”了一聲。
向烙道:“他是我叔叔。”
阿姨:“哦, 哦……”
瞿承宣已經懶得糾正了。
他看了眼冰櫃上的兩箱老酸奶:“自己提。”
向烙:“……”
還記仇了。
自己提就自己提。
天氣漸冷, 商場內開了空調, 逛久了有些發悶。
向烙不耐熱, 臉上很快就悶出了一層紅暈。
瞿承宣道:“回去吧。”
“嗯。”
收銀臺已經排起了長龍,最短的隊伍也擠到了後面的貨架邊。
瞿承宣看着他的臉色:“你去外面等我。”
“不差這一會兒。”
雖然知道向烙沒有其他意思,但瞿承宣還是被他留下來這個小舉動愉悅到了。
兩人一高一矮, 一個成熟沉穩,一個青春活潑, 意外的和諧養眼。
隔壁隊伍裡, 兩個穿長裙的小姑娘你推我搡, 其中一個高馬尾下了好大的決心:“那我去了啊,沒幫你要到別怪我。”
“不怪不怪, 要到哪個都是賺,加油!”
高馬尾深吸口氣,握着手機走過去。
瞿承宣餘光看到,將向烙拉到身邊。
高馬尾鼓足勇氣開口:“先生……”
瞿承宣說:“選一選。”
向烙一臉懵逼:“選什麼?”
男人指了一下收銀臺旁的貨架。
向烙跟着看過去。
高馬尾也看過去。
然後,兩人就看見了一堆計生用品。
高馬尾:“……”
向烙:“……”
雖然高中有教過兩性生理課程, 但向烙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有碰過, 不明白瞿承宣爲什麼要徵求他的意見。
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有經驗的人吧?
向烙臉上的顏色瞬間加深, 他語氣輕輕:“這, 這個, 我選不太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瞿承宣說:“看看喜歡什麼口味,按照自己的喜好來, 不用顧慮我。”
向烙:?
高馬尾:?
向烙人已經傻了。
什麼叫按照自己的喜好?
什麼叫不用顧慮他?
不是。
爲什麼要顧慮他???
向烙回過神,說話都結巴起來:“這個東西,你自己選……不行嗎?”
瞿承宣忍住脣角的笑意,一本正經:“行。”
他目光認真在貨架上面瀏覽了十多秒,問:“橘子味排斥嗎?”
向烙:“……不排斥。”
?
我在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
瞿承宣:“好,那就橘子味。”
高馬尾臉色已經變得驚恐了,目光不停在兩人之間來回遊移。
臥槽。
臥槽!
臥槽?
瞿承宣似乎這才發現有人站在旁邊,疑惑道:“請問有事嗎?”
高馬尾小姑娘眨眨眼,好半天才艱難吐出一句:“……那個,麻煩讓讓,我過個路。”
到了貨架旁,向烙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
心理建設了半天,他正想問瞿承宣需要哪個牌子,就見男人自己把手伸向了貨架……的底層。
拿了一瓶瓶裝水果糖。
橘子味。
向烙:“…………”
?
他瞳孔地震。
“你剛纔是問這個嗎?”
“不然呢?還能有什麼?”瞿承宣挑眉:“你臉怎麼這麼紅?發燒了?”
向烙不用照鏡子都知道他的臉是個什麼顏色,那一股股臊意和會錯意的尷尬從腳底衝到頭頂,他恨不得圍着商場跑三圈。
“商場的空調太熱了。”
瞿承宣勾勾脣。
害羞了。
他想逗下去,但又怕把人惹急了:“出去等我吧,很快的。”
這次向烙沒有拒絕,快速走了。
看着他逃似的背景,瞿承宣忍不住低笑出聲。
計生用品還在貨架上就在旁邊。
他看了幾秒,最後還是收回了目光。
回到瞿宅已經不算早。
今天不用趕作業,但向烙的心情卻並沒有多麼輕鬆。
超市那幕在他腦子久久不散。
直到洗完頭洗完澡纔好了些。
腦子冷靜下來,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瞿承宣像是故意說得那般曖昧,讓人誤會。
而當時自己竟然都沒有想過其他可能,順着把話接了下去。
爲什麼,他當時會覺得瞿承宣是要買那些東西啊……
瞿承宣那麼聰明的人,自己會錯意的事情,他是不是已經看出來了?
“……”
啊啊啊!
好丟臉!
向烙扯過被子,把自己蒙在裡面。
只要我躲得夠快,尷尬就追不上我!
房門被敲響,此刻最怕聽到的聲音傳來:“向烙。”
向烙挪出腦袋,沒去開門,甕聲道:“幹什麼?”
瞿承宣在門外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出來。
小朋友害羞了。
他一哂:“你東西拿掉了。”
向烙想了一圈兒,沒想起來自己遺忘了什麼,只能起牀去開門。
門打開,他躲在門後面,只探出半個腦袋:“什麼東西?”
“手伸出來。”
向烙:?
雖然疑惑,但他還是乖乖伸出了一隻手。
一個透明玻璃瓶放在了自己手中。
裡面裝作橘子味的糖果。
瞿承宣說:“這個。”
向烙:“……”
好半天,他終於沒忍住,擡頭瞪着面前的男人:“瞿承宣,你一定是有病吧?”
-
週三的水族館一日遊活動,向烙沒去成。
買的老酸奶保質期不長,他怕過期於是吃了大半箱,結果胃沒受住,着涼了,上吐下瀉。
袁聰打電話安慰他:“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我會多給你拍幾張照片的,你好好照顧自己。”
向烙面色蒼白地把自己蜷在牀上,輕輕嗯了聲。
那頭還想說什麼,向烙聽到了老師喊集合的聲音:“你快去吧。”
電話剛掛,瞿承宣端着藥走進來。
向烙爬起來要自己喝,卻被瞿承宣躲過了:“你打着點滴,別亂動。”
他拉肚子拉得厲害,瞿承宣怕他撐不住去醫院,便叫了自己私人醫生上門。
好在向烙除了有些脫水,沒有其他大毛病。
“你不去公司嗎?”
“不忙,沒事。”瞿承宣給他喂完藥,看着他毫無血色的臉,語氣有些冷:“你這輩子是沒吃過嗎?”
向烙重新睡下,吃了兩次藥過後,已經不用那麼頻繁的去廁所了,現在還有精神聊天。
“當然吃過的。”
第一次吃到這個牌子的酸奶,是向爸爸從公司帶回來的。
他們老闆在超市中了獎,然後拉回來分給了自己的員工們。
那時候的向家,剛付完首付,卡里窮到只剩兩百塊錢,這注定家裡很長一段時間要戒掉零食和水果。
向烙長身體嘴巴正饞,爸爸帶回來的這箱老酸奶,無疑是到珍饈美饌。
那真是特別幸福的一段時間。
每天放學回家做完作業,然後全家一起歪在沙發上看電視,向烙手裡捧着小瓶子一口一口吃,滿足地冒泡。
後來家庭狀況慢慢好了起來,可以吃的東西多了,向烙也還是愛這款老酸奶。
他吃不膩。
瞿承宣聽完,臉上沒什麼表情,道:“現在吃夠了?”
向烙不想聽教訓的話,乾脆不理他。
瞿承宣看了他一會兒,無聲嘆了口氣,低聲喊他:“向烙。”
然後又說:“想吃什麼,告訴我,不用這麼着急。過期就過期了,我們可以再買新鮮的。”
他摸摸牀上人的頭,柔軟的髮絲從指間穿過,掃着瞿承宣的掌心,有些癢。
“在我這裡,你可以任性一點。”
向烙把自己埋在被子裡。
他跟瞿承宣說這麼多,並不是想賣慘。
人在生病的時候,身心都是很脆弱的,傾訴欲瞬間就將他淹沒了。
其實有些想他爸媽了。
蹲在廁所裡起不來的時候,腦子裡面便開始胡思亂想——
如果沒有被瞿承宣收養,現在他在做什麼呢?
上學決計是不可能的了,或許在某處不知名的地方上班,每天掙着餬口錢。
現在這樣生病了的話,也是沒有人照顧,或許還要拖着病弱的身體繼續苟且着。
只是想象,就很難過。
向烙或許知道母親爲什麼堅決要讓他在瞿家呆着了。
無論住校還是在外租房,他只有一個人。
孤獨可以殺人的。
“還在難受嗎?”見他遲遲不說話,瞿承宣掏出手機:“我讓醫生再來看看。”
“不用。”向烙按住他的手,突然問:“瞿承宣,你一個人住的時候,害怕嗎?”
其實論起來,瞿承宣比他好不到哪裡去。
雖然經濟條件確實要比自己好很多,但是他身邊從小就沒人陪着。
那這麼些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瞿承宣從沒怕過。
他是一頭孤狼,有自己的生存方式,除了利益往來,不需要和任何人相處。
向烙除外。
他是從外界闖入進來的小白兔,偏偏還不能趕走。
瞿承宣說:“怕的。”
他沒有實話實說。
向烙心軟他是知道的,虛弱的人對任何事情都沒有免疫力,比如……
他的賣慘。
瞿承宣道:“我被接回來後,家裡雖然換了個保姆,但她與我並不親近。我成年後不久她就辭職走了。”
“宅子裡就只剩我一個。後來出國唸書,周圍華裔太少,也沒交到什麼朋友。”他笑笑:“這方面,我確實挺失敗的。”
瞿承宣語氣平淡,沒有可以描述自己多慘,卻成功讓向烙心疼地皺起眉。
“沒事了。”向烙反過來安慰他,想了想:“現在你不是一個人住,我也住着呢。”
瞿承宣嗯了一聲,順着道:“謝謝你願意住下來。”
他這麼正式,向烙愣了兩秒:“是我麻煩你。”
瞿承宣:“不麻煩,我很開心。”
向烙跟着露出一個笑來。
心軟的孩子總是好騙的,瞿承宣說:“希望在你正式成家立業之前,這裡能成爲你的港灣。”
在少年露出猶豫之前,他道:“謝謝你的陪伴。”
向烙便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是我要謝謝你的,謝謝你願意收留我,瞿承宣。”
他似乎完全忘記了,高中畢業後要搬出去的事情。
獵物掉進陷進裡,獵人收網。
瞿承宣再次笑了,帶着意味不明而深沉的燦爛:“那麼接下來的日子,就拜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