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口中的“沐兒”,其實是他的養子蘇沐,一位方過弱冠之年的翩翩少年。
沈玉照原先見過蘇沐幾次,對對方印象還不錯,長相俊秀暫且不提,重要的是待人謙和有禮,無論何時都純良無害地微笑着,很暖心。
所以她在聽太師提出要求後就爽快同意了:“這沒問題,既然太師親自開口,即使不收銀子我也會盡力去辦的。”
出乎意料的,太師見她點頭應允,神色反而更加尷尬了,屢次欲言又止,顯然是有隱情。
“玉照啊,情況好像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在我這裡沒有說不成的媒,只要女方沒有參破紅塵削髮爲尼,我都能撮合。”沈玉照頓了頓,驀然語氣古怪地補充了一句,“蘇公子不會真喜歡上清淨觀的小尼姑了吧?”
太師的腦袋霎時搖得像撥浪鼓:“怎麼可能!”
“那到底是誰?”
“是……琇瀅公主。”
沈玉照沉默半晌,淡定點頭:“平日裡倒看不出,原來蘇公子很有膽識。”
琇瀅公主何許人也?皇帝最溺愛的小女兒楚琇瀅,年方十六嬌豔絕倫,但因從小就被父皇和兄長們如衆星捧月般寵着,導致她不甚通達人情世故,且極爲刁蠻任性,基本上就是撒起潑沒人敢攔的那種。
皇帝也曾感慨過,誰要是敢娶自己閨女,那可真是需要極大的勇氣了。
然後現在,大無畏的男子漢出現了。
太師聞言只是嘆息:“其實沐兒喜歡公主也沒關係,身爲長輩我是應該祝福他們的,可誰知中間橫生波折,沐兒他……這樁姻緣眼瞅着就要散了!”
“……太師你講話能別講半句麼?請告訴我完整版,蘇公子究竟怎麼了。”
“那日沐兒與公主出遊,中途兩人不知怎的似是鬧了彆扭,沐兒後來想了很多辦法都沒能哄得公主開心,直到前段時間公主終於鬆口,派人告知沐兒,只要他能摘到祁連山上的青羅花,她就原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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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照頗感意外:“祁連山地勢陡峭,青羅花更是難尋,蘇公子不會真去了吧?”
“去了,但繩索出了問題,若不是府中護衛及時救援,恐怕連性命都要丟了。”太師無力扶額,“萬幸是沐兒的身體並無大礙,可似乎被石壁撞擊了頭部以致精神不正常了,變得暴躁息怒,完全像換了一個人。”
“……”
可想而知,青羅花沒摘到,人又磕傻了,太師最擔心的是公主會對這段感情退縮,那樣肯定會加重蘇沐的病情,恐怕他就再也沒有復原的機會了。
“玉照,能否請你去探探公主的口風?”
“公主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麼?”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
沈玉照冷靜道:“必須告訴,她要是敢表現出半點嫌棄,我就攛掇太子殿下天天去她宮殿裡作客,看她以後還嫁得出去。”
“……”果真是極有威脅性的做法。
於是沈玉照當真破例沒收太師一分錢,聲稱等把事情辦妥再談價錢也不遲,畢竟她偶爾也是有些業界良心的,尤其是在碰到癡男怨女相愛遭遇阻礙的時候,正義感很容易瞬間爆發。
爲保險起見,她與太師告別後即刻回到了太子府,準備擬定基本作戰方針。
誰知剛進大門就看到了久候多時的楚暮辭,後者笑吟吟端着托盤站在庭院裡,一見她登時挑了塊點心當暗器擲過去:“新出爐的菱葉酥,特意給你做的。”
“殿下你這一點也不像犒勞臣的樣子。”她面無表情反手接住菱葉酥,淡定扔進嘴裡,“糖放少了,不夠甜。”
“好,回頭等本宮扣他們半月俸祿。”
“請殿下積點德,不要再禍害無辜羣衆了。”
他也不生氣,反而笑容更加意味深長:“那你乖乖告訴本宮,剛纔做什麼去了?”
“江塵應該和殿下講過了吧?上朝而已。”
江塵會遭到逼問而鬆口是肯定的,但楚暮辭相不相信又是另外一回事,儘管她的確是去上早朝了。
“哦?是真的想和父皇討論政事呢,還是隻爲了看一眼五弟?”
沈玉照着實聽不慣他這陰陽怪氣的口吻,很有種脫鞋甩過去的衝動,但她忍住了,一字一句誠懇回答:“臣怎麼會有興趣參與政事呢?當然是特意去看五王爺了。”
事實上她也確實在承乾殿瞄了楚文卿好幾次,溫潤如玉翩翩公子,太養眼了。
“……”楚暮辭的眼神鋒利得和刀片一樣,好像有點要殺人,“看得很高興?本宮勸你趕緊給五弟也找個王妃吧,畢竟他也老大不小了。”
那是不可能的,在自己沒有借職務之便把楚文卿追到手以前,誰也別想靠近楚文卿半步。
然而這些心理活動沈玉照是不會說出口的,她僅僅只是從容繞過他準備回房:“殿下自己的婚事還沒着落,替五王爺操心是什麼道理?”
“本宮的婚事關鍵在於你。”
她裝作聽不懂:“臣一定會全力以赴,替您找到命硬的太子妃。”
楚暮辭不慍不惱,悠悠然跟在她身後,直至到達房間門口:“那本宮醜話可說在前頭……”
“殿下覺得自己丑那就先說吧,我長得還可以,之後再說。”
“……”倆人認識久了,彼此都練就了一顆金剛心,所以楚暮辭權當沒聽到,依舊繼續着自己的思路講下去,“到時候如果你找的女人都入不了本宮的眼,就只好自己來充數了。”
“殿下,臣求您別太挑剔,畢竟有姑娘肯嫁就該感恩戴德了。”沈玉照用最面癱的表情,在說最欠扁的話,而後話鋒一轉,於楚暮辭反脣相譏的剎那間迅速變換話題,“不過當務之急不是這個,臣得先去趟儲秀宮見琇瀅公主,希望您瞭解配合。”
楚暮辭長眸一挑:“你居然想起給琇瀅說親事了?誰家小子不怕死的要娶她?”
竟然還有臉編排自家妹子,也不想想自己又能好到哪裡去了?
“殿下不要講風涼話,畢竟這也關係到蘇公子的精神狀況和小公主的終身幸福。”
“喜歡就請父皇賜婚唄,反正只要沈大人開口,多不靠譜的婚事都能變成金玉良緣。”
果然和他是沒辦法討論正事的,沈玉照暗戳戳白他一眼:“真那麼簡單也就不至於讓太師愁眉苦臉了,蘇公子現在貌似處於精神不正常的狀態,臣琢磨着解鈴還須繫鈴人,應該讓公主去勸勸。”
楚暮辭對妹子的事情還算上心,聽出她話裡話外不對勁後就站住腳詳細詢問了幾句——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他八卦之心太嚴重,完全爲了娛樂自身。
經過沈玉照言簡意賅的解釋,他大致瞭解了事情過程,隨即大手一揮爽快表態:“妹妹沒教育好是當哥哥的責任,琇瀅若是膽敢見異思遷,本宮就天天去儲秀宮借宿,嚇不死她。”
這種無賴言辭是身爲太子爺應該說出口的嗎?不過沈玉照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忽略,畢竟她與他難得有一次意見一致,如果說果真有人能制住任性的楚琇瀅的話,那個人肯定就是楚暮辭了。
“也就是說殿下準備一起去儲秀宮了?”
“否則你以爲呢?”
“……”
雖然很不樂意與他同行辦事,但鑑於情況特殊,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退一萬步講,看楚暮辭這架勢,估計就算她拒絕,他也絕對會自作主張跟上來。
希望他能順利起到震懾楚琇瀅的效果。
儲秀宮內。
纏枝銅獸香爐中點着清甜薰香,水曲柳桌面上的青花瓷杯還冒着嫋嫋熱氣,裡面是新沏的碧螺春,楚琇瀅一襲杏色宮裝嬌俏可人,笑盈盈給二位不速之客端來糕點。
“三哥,玉照姐,這是御膳房新做的桃花香糕,甜而不膩,你們嚐嚐。”
平心而論,楚琇瀅雖然對外刁蠻跋扈,但對他倆還是保持着最基本的尊重的。然而原因不一樣,楚琇瀅對沈玉照的情感屬於少女對霸氣姐姐的崇拜嚮往,對楚暮辭卻是不折不扣的害怕忌憚——誰讓她三哥是個見誰誰倒黴的禍星。
楚暮辭面對美食誘惑絲毫不爲所動,他擺出一副教育小妹的兄長氣勢端坐在梨花帽椅裡,鳳眸微挑似笑非笑:“三哥今天不是來蹭你吃喝的,而是要和你說正事,你看沈大人也並不打算吃你的……沈大人你能先歇會兒嗎?”
沈玉照默默放下手中還沒吃完的半塊點心,淡定自若拿帕子拭了拭手指:“殿下息怒,吃飽了纔有力氣談正事。”
“你這樣會讓別人以爲本宮平日裡虐待你,連頓飽飯都不給你吃。”
“殿下多心了,誰都沒那個工夫天天琢磨您,更何況公主也不是外人,您想吃也不用藏着掖着。”
“……不,本宮沒興趣。”
楚琇瀅看着倆人你來我往的吵嘴,頓覺一頭霧水:“到底是有什麼事情要說給我聽啊?”
“說媒。”這次倆人倒是出乎意料的異口同聲。
“說……說媒?”楚琇瀅更疑惑了,“我沒有和玉照姐提過這件事啊!”
“對,我屬於不請自來。”不知怎的,沈玉照似乎自己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神色,此種認知是很不符常理的,“怎麼,都到出閣年紀了,你都沒有嫁人的覺悟麼?”
楚琇瀅下意識反駁:“不嫁人!姐你不是也沒嫁人麼!”
楚暮辭聞言,登時好整以暇乜她一眼:“沈大人是朝中執柯女官,自然要以替父皇效力爲重中之重,再者說縱使她將來成了老姑娘沒人願意娶,也還有你三哥我接着,不像你,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誰是老姑娘?眼瞅着自己都要一輩子娶不着媳婦了,居然還有心思占人家便宜!
沈玉照不知腹誹了多少次,但表面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公主無需替我擔心,等皇親國戚們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之後,我再嫁人也不遲。”
“哦……其實你不着急也有道理。”楚琇瀅顯然是沒把方纔楚暮辭說的話當回事兒,反而突然像想起來什麼似的笑道,“畢竟五哥人也不錯,我看他對你很上心,不如你日後考慮考慮。”
話音未落,楚暮辭掌心的茶杯已然被他捏碎,他迎着自家妹妹驚訝的目光,咬牙切齒地微笑:“琇瀅,剛剛你說的什麼,三哥好像沒聽清。”完全進入了威脅語氣。
“……我什麼也沒說,我也不準備嫁人,你們倆能回去了麼?”
“不行。”兩人再度異口同聲,沈玉照略擡眉眼,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直接切入正題,“皇城中牴觸我上門說媒的人着實少之又少,公主執意不肯接受,莫不是心中有人了?”
楚琇瀅瞬間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