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暮辭意氣風發出門去, 陰雲密佈回府來,江塵原本是興高采烈想要迎接二位主子的,見這架勢連忙腳底抹油躲到一邊, 生怕殃及池魚。
房門“砰”的一聲被重重關上。
“這到底是跟誰犯脾氣啊?”
“還能跟誰, 跟我唄。”沈玉照坐在庭院裡, 面無表情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孃胎裡帶的小心眼, 改不了。”
“……您小點聲,待會兒殿下該聽見了。”
沈玉照橫他一眼:“但凡你有點出息,都應該堅定不移站在我這邊, 良心被狗吃了?”
“屬下可是真心實意替您着想啊!您和殿下的關係纔有些緩和,這莫名其妙就又掰了, 不趕緊勸勸多可惜!”
“我怎麼勸?”她不耐煩反問, “讓我去和他解釋, 自己跟五爺完全沒那回事兒,都是儷妃娘娘一廂情願的?我還要臉不要?”
江塵哭喪着臉, 彎腰湊到她面前不屈不撓地絮叨:“您多少去說兩句吧,您和殿下關係和睦,我們當下人的才能安心……”要不倒黴的都是他們。
沈玉照只輕描淡寫回了三個字:“快滾蛋。”
“……”
江塵懷着一顆破碎的心悲傷遠走,但他不知道的是,在連續喝完四五杯茶之後, 沈玉照最終還是強行克服牴觸情緒, 蹙着眉頭走進了楚暮辭房間。
又或者說, 她是門都沒敲直接闖進去的。
屋裡的燈燭還燃着, 楚暮辭端坐在桌旁聚精會神地看書, 聽到腳步聲連眼皮都沒動一下,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她環着雙臂站在原地, 半晌善意提醒:“殿下,您書拿反了。”
楚暮辭臉色一僵,隨即乾脆利落把書卷扔到一邊,冷眼瞥着她:“深更半夜不經允許就進入本宮房間,沈大人請自重。”
沈玉照腹誹着你丫那時公然看我洗澡,我也沒找你算賬啊,不過她明智選擇了不要火上澆油,只耐着性子反問道:“殿下這是緊張什麼呢?”
“笑話,本宮緊張?本宮是珍惜名譽,不想在納妃之前惹來流言蜚語。”
“……”這種厚顏無恥的言辭究竟有誰會相信?
“沈大人你也應該反思反思自己了,免得將來嫁入文王府招人閒話,更何況本宮並不希望和五弟爲此起爭執。”
沈玉照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抽,差點就揮巴掌朝那張風華絕代的俊臉扇過去,她惡狠狠平復着情緒,良久才勉強重新開口:“雖然不知道殿下到底在慪什麼氣,不過臣這次來就是爲了解釋的,之前遇見儷妃娘娘的事,的確是誤會。”八竿子打不着的誤會。
楚暮辭呵呵笑道:“你都說是儷妃娘娘的事了,居然還告訴本宮不知道爲什麼?”
“……”
“你覺得本宮在慪氣?本宮可是在真心誠意爲你和五弟打算着,唯恐避嫌避得不徹底。”
也不曉得是誰以前頻頻打擾她和楚文卿見面!暗地跟蹤、僱傭歌姬、偷聽牆角、公然上桌……什麼招數都用過了,現在又在這把自己僞裝成一朵大白蓮花,有意思嗎?!
沈玉照拍着胸口告誡自己要冷靜,良好的溝通最重要:“大概臣有必要聲明一下,臣和五爺並沒有……”
“並沒有將你們要訂親的關係公諸於衆?”楚暮辭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也對,生米還沒煮成熟飯呢,再等等也不遲,反正就缺父皇一句金口玉言麼。”
她恨不得扯着他的領子,將他一把按在牆上咣咣咣地撞。試問這得多有想象力,多麼小心眼,才能自行瞎編出來個莫須有的故事啊?
“看來殿下果真一門心思要給臣頭上扣帽子了。”
楚暮辭已經開始暗中磨牙了,不過他當然不能表現出來,看向沈玉照的眼神仍是笑吟吟的:“本宮哪有那種本事?本宮只是恍然大悟,沈大人近些日子究竟爲何對本宮的態度愈發緩和,原本以爲自己就要交好運了,卻不想……原來那是沈大人心懷憐憫,特意爲安慰本宮而演的一場戲啊?”
這番話令沈玉照的邪火登時“蹭”就上去了,她的耐心向來有限,原想着任由他陰陽怪氣幾句也就罷了,誰知他變本加厲,說得越來越不靠譜!既然如此,也就別怪她對着他撕破臉,橫豎也撕了這麼多年,不在乎這一次!
“殿下言重了,臣那只是對殿下發自真心的尊敬而已,不過也要多謝殿下吉言,臣日後若真能與五爺走到一起,那一定離不開殿下的誠心撮合,殿下您纔是真的皇家第一媒呢。”
楚暮辭手指攥緊,關節“啪”的發出一聲脆響。
“沈大人還真是急不可耐,想必那一日在帝都茶樓與五弟見面時,就將什麼都安排好了吧?”
沈玉照冷冷反問:“殿下所指何事?”
“自然是有關聘禮和嫁妝的事啊,哦對了,還有良辰吉日,沈大人作爲執柯女官,對這種問題一定了解得最透徹。”
沈玉照銀牙暗咬,但清秀面容依舊平靜似水,看不出一星半點的情緒波動:“沒錯,殿下又猜對了,臣對皇親國戚文武百官的姻緣尚且一絲不苟,更何況是自己的終身大事呢?”
“……”某位太子爺額頭上的青筋已經在瘋狂跳動了。
“爲了嚴格貫徹殿下的吩咐,臣明天就搬出太子府避嫌,這段時間,多謝殿下百般照拂了。”
茶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楚暮辭驀然拍案而起,厲聲喝道:“很好!那就請沈大人趁早離開太子府吧!此後本宮的納妃之事,也請沈大人不必費心了!”
這道逐客令話音未落,房樑的橫木不知爲何瞬間斷裂,其中一塊不偏不倚就砸在了沈玉照頭上,她躲閃不及,只覺劇痛襲來,而後鮮血就無聲無息淌了滿臉。
那一刻幾乎忘記了痛哼,她擡手捂着傷處,下意識愣怔看向楚暮辭。
果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纔會遇見他啊,吵個架都能被他遠程攻擊,話說自己現在的八字是不是越來越弱,已經弱到壓不住他的晦氣了?
楚暮辭顯然也快被嚇傻了,他此刻哪裡還顧得上跟沈玉照生氣,連忙衝上來要幫她止血,結果卻被她一把推開。
“不勞煩殿下了。”沈玉照不愧是女中豪傑,這種情況下仍能字正腔圓地表示拒絕,雖說沾染鮮血的長髮配上那張面癱臉,着實有些陰森駭人吧,“臣這就告辭了,祝殿下好夢。”
言畢昂然轉身出門去,忽略經過門檻時踉蹌的一下,整套動作堪稱行雲流水,瀟灑非常。
只留下楚暮辭一個人,發傻地盯着地面上那攤血跡出神。
沈玉照連夜搬出了太子府,這鬼地方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下去了,只是可憐了悲催的江塵,看到她滿臉是血闖進房間時嚇了一跳,聽說她要搬家時又嚇了第二跳,最後又被她簡單粗暴的包紮方式給予了致命一擊,險些沒心跳停止。
然而相比起凌晨被敲門聲吵醒的楚琇瀅,他這種程度的驚嚇算輕的。
能夠想象麼,某位公主迷迷瞪瞪出來開門,一擡眼就看見個包着紗布血痕未乾的陰鬱女人站在外面,尖叫着想一巴掌扇過去時,卻不幸被對方扯着腰帶拖進了殿內。
“救命啊有刺客!有鬼!”
“到底是有刺客還是有鬼?”沈玉照隨手點燃燈燭,回過頭瞥她一眼,“多大人了,還一驚一乍的。”
“……玉,玉照姐?”楚琇瀅的三魂七魄總算回到了身體裡,她哆嗦着湊上前來,又驚又疑,“早就宵禁了,大晚上你怎麼進的宮?”
沈玉照給出的回答理所當然:“騎着塵塵□□。”
“……”楚琇瀅暗自感嘆江塵這護衛當得太艱難了,但她很快就意識到了更嚴重的問題,“你這血怎麼搞的,遭遇刺殺了?有人想暗算你?趕緊報告父皇啊!”
“首先你要弄清一點,在這皇城之內,應該還不至於有人對我深仇大恨,畢竟我只是個牽紅線的,沒道理招惹殺身之禍。”沈玉照不緊不慢地陳述前因後果,“其實很簡單,就是你三哥一不高興克了我,房樑塌下來砸腦袋了。”
楚琇瀅神情扭曲地瞅着她:“我三哥現在這麼厲害了?”
“只能說明他當時的確很憤怒。” 誠然,自己更憤怒。
“啊啊……那你就這麼跑出來了,準備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沈玉照深感這問題問得白癡,“我又不是逃婚,隨便搬個家還有罪了?我先住你這行不行?等秋水苑修好了我再回去。”
“行是行啊,就是怕……”怕自家三哥殺上門來,自己也得跟着遭殃。
“你不用擔心,出了事我頂着。”
楚琇瀅想了又想,終是用力攥住她的手:“成,我豁出去了!誰讓你是我姐呢!”
“還是公主你深明大義。”
“深明大義之類的先放一旁,那個……”楚琇瀅小心翼翼一指她腦袋,“你能不能重新包紮一下?我看着眼暈。”
沈玉照誠懇回答:“其實我也不太會包紮,就瞎弄了一下。”
“你也太草率了吧?這是你自己的腦袋嗎?!”
“是,我也疼,可這大半夜的,找太醫也不方便啊。”
“我現在就叫太醫來!養他們幹什麼吃的,有事就應該傳喚!”於是刁蠻潑辣那一面又顯露出來了。
沈玉照順手拽住她的衣袖,把她就勢往牀上一扔:“我是當臣子的,這樣不合規矩,再說了多丟臉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有意思嗎?”
“那你就準備這麼着……”
“明天叫柳太醫過來瞧一眼,無所謂,死不了人。”
“……哦。”
自此,沈玉照在楚琇瀅心中的身影又不禁高大了幾分,前者變成了敢於正視淋漓鮮血和慘淡人生的、當之無愧的女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