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啊。”
“你怎麼能確定?”道靜還是不放棄自己的認定,執着道:“你親眼看到了嗎?”
蒙慕對這一點還是有信心的,他提醒道:“我是沒有,不過鹿箭妹子當時可在場呢。她確確實實親眼所見,是你師尊親手殺死的他。”
“我總覺得他沒有死……”道靜按着額角,擰眉深思。
自己身上的封印極有可能是饕餮所設,他與師尊當年交情不錯,也曾共同研修法術。這也就能夠解釋爲什麼自己身上的封印和被抹去的記憶,手法與師尊類似。
“啊?”蒙慕失笑,對他的想法感到很驚奇,莫非這位孝子現在開始懷疑起他師尊來了?
道靜並非懷疑他的師尊,他也說不清自己的感覺。或許這只是一種直覺,又或許這是源自自己敗於化蛇的不甘心。
然而蒙慕卻猛然間意識到了一種可能性,他剛剛轉暖的心裡再次涼透,乾巴巴的笑了幾聲,轉移了話題:“說雲蘇呢,怎麼越扯越沒邊兒。這次說準了啊,王屋山無功而返全是因爲他,可怪不得我啊。”
雖然擲地有聲的爲自己辯白,可蒙慕說着說着心又虛了。他猛然間想起了自己還有一件大錯沒有交待呢。
“哎呀,可讓我怎麼做人啊……”
這件事如果瞞下來,道靜是不會怎麼樣,自己心裡的關卡可過不去。反正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由他去吧。
蒙慕心一橫,索性把戀君軒下毒的事坦白了個一乾二淨。
天光霞影散開去,一輪新月掛窗櫺。侍女輕手輕腳的進來點了燈,在案上換了壺新茶。
時光從容,奈何心不靜。
“你打我一頓吧,這樣我的心裡還能好受些。”
道靜一如既往靜靜的望着他,那眼神裡七分安然三分笑意。他的眼皮很薄,每當生氣或者高興的時候,都會泛起淡淡的粉紅色。
可是現在,卻是一片瑩白。這份淡定,讓蒙慕害怕。
他不想打人,也並不生氣,只是有些小小的驚訝。
“既然沒有必勝的把握,爲何要獨力救和鬆?”
蒙慕驚呆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道靜關注的居然是這麼一個細節。左思右想不放心,還是一個勁兒的解釋,讓他千萬不要生氣。
道靜簡直無奈,其實他並非毫不在意,而是從來遇到過這種事,不知道怎麼樣纔算是正確的反應。向來平順安穩,他更習慣於微笑或者沉思,從來沒有過蒙慕這般激烈的大喜大悲。
手臂上的傷疤開始癒合,有些輕癢。當初被窮奇傷害的時候,他也是很茫然的。
“下一次我就知道該怎麼辦了,最好沒有下一次!”道靜這樣跟自己說。
不過蒙慕顯然還是難以釋懷,他最最最不願意的,就是傷害到道靜。這一刻,倒是把東海仙人的話記了起來。他說道靜遲早要來接管沃野,蒙慕當時有些不平,可是此時此刻這種不平悄無聲息的轉化成了慶幸。
若是把沃野交給道靜,自己也能減輕一點愧疚吧?
各懷心事的兩個人一時無語,有不知名的鳥兒歸巢,啾啾輕鳴喚回了蒙慕的神思。
他輕輕的撩起道靜的袖子,查看那道醜陋的傷疤,心酸的輕嘆。
“我其實一直想着,可從來都不敢提。”不過這份傷感維持不了多大一會兒,就聽他話鋒一轉,戲謔道:“你可倒好,給你端藥你就喝,他說的話你怎麼就那麼聽呢?”
“其實也沒有。”道靜望着自己的手臂淡淡一笑,輕聲道:“見過了南極夫人後,我心裡的念想就放下了。既然已經放下,我又爲何要跟自己過不去?”
“這麼說,你並不打算怪罪窮奇?”
“當然……”
蒙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道靜。只見他眉目一挑,眼中精光閃過,冷冷的接續道:“是不可能的。
“師尊曾說過:‘人的虛或實,真或僞固然在於心,但沒有不在行動上表現出來的,只要細心觀察就不難發現。’這一刀是小事,未必一定要追究。然而我跟他的這筆賬,要慢慢算。”
見蒙慕不自然的縮了縮脖頸,道靜立時收斂起乍現的鋒芒,回覆溫和的態度,漫聲道:“不過我倒是很好奇啊,戀君軒平白無故爲何要對我下毒呢?”
顯然,蒙慕的一五一十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和盤托出。真正的原因,他可不敢說。
“這個嘛,呃……”
道靜狐疑的看着他,眼見着他鼻尖有冷汗冒了出來。不知怎的,戀君軒的樣貌出現在了道靜的眼前。一舉手一投足間,不自覺的流露出昭然清華,他不像是個普通的凡人。
想到這裡道靜忽然明白了,可意識到的這種可能性卻讓他皺了眉,於失神之際發出一陣無奈又不可思議的笑嘆。
“沒想到啊,沒想到……”
蒙慕萬萬沒料到道靜會是這種反應,一時間冷汗狂流。正在心虛無措的時候,黃長老的出現適時解救了他一把。
黃長老帶來了一個消息:公主與清虛真人來了,此刻正在紫薇閣。
“偏殿那麼多去哪裡不好,你怎麼辦的事?”蒙慕臉色驚疑不定,語氣不自覺的重了些許。
對於這位好說話沒架子的大王,黃長老向來是規勸他要自知身份貴重,簡稱自重。可是當大王真的端出上位者的姿態,他又有些受不了了。
“大王息怒,清虛真人持玄逸上仙的宗榮劍而來,指名要去紫薇閣的。”
這下蒙慕沒話反駁了。一柄劍代表不了什麼,自己不是剛剛纔聽說一個假傳口信的例子嗎?然而明知道有這種可能性,卻還是要按規矩辦事,這也是無奈。
道靜出聲詢問:“紫薇閣裡有什麼不能讓外人見的?”
“公子果然聰敏靈慧。”黃長老的言外之意是道靜捉住了重點。
蒙慕點頭表示贊同,自家公子的思維方式可不是誰都能跟得上的。他坦白答道:“是無界的入口。”
“……!”道靜心裡一動,面上卻還是保持着微笑,向黃長老示意他先去殿外等候,自己隨後就來。
然後拉住了蒙慕,低聲道:“下毒的事就此揭過。你,去查清戀君軒的來歷底細。”
蒙慕一愣:“現在?我還沒見……”
道靜強硬的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現在!”
“……好吧。”
紫薇閣七重樓,共有九百八十一道門,大的三丈六,小的僅比鑰匙孔大一圈。無界的入口就隱藏在其中一道門內。
道靜行雲流水而入,鄭重施禮,道:“勞煩真人趁夜而來,弟子惶恐。”
鹿箭罕見的沒有搶白,她只在一旁老老實實坐着。似乎專心的觀察滿堂的金玉玲瓏和精巧機關,不過顯然情緒不高。
清虛真人刻意避開道靜的目光,專注的吹涼盞中茶水,道:“晚飯過後走一趟,權當消食。”
見道靜尷尬的僵在原地,他問道:“你想見我,有什麼事?”
道靜猛的擡眼看向鹿箭,心想這小丫頭莫非光顧着吃,把正事都忘了嗎?還指望她做好鋪墊呢。
不過顯然,鹿箭沒有這種覺悟,她聳聳肩膀,心不在焉的道:“是你欺負我不識字嘛,寫那麼難的咒語。我只能拜託山羊來解讀,他就是這麼說的。我現在把清虛真人帶來了,有什麼事你直接跟他講好了。”
道靜簡直無語,鹿箭這個……端木償揚這個……
唉!讓人說什麼好?
“弟子想進入無界,查看緱山仙庫的現狀。”
他說完,清虛真人並沒有預料當中的質疑或是反對,他答應的很痛快。
“行,可以。”
不過接下來的話讓道靜的喜出望外冷在了當場。
“你先回天台山,我帶你從天湖那邊過去。”
“爲何?”
“是啊,爲什麼啊?”
面對道靜和鹿箭同聲的疑問,清虛真人本不想多做解釋。羽翼未豐的時候就得聽長輩的話,別問爲!什!麼!
不過他也看得出來,道靜在外過的很好,容光煥發、怡然自得。比起外面這個七彩世界,他應該暫時還不想回到那個冷冷清清的仙宮裡。
他只得把實情坦然相告:“因爲無界的入口已經不在這裡了!”
道靜驚得說不出話來,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組織語言,清虛真人隨手又拋出一記驚雷。
“你師尊也不在天台山了!”
我!的!天!道靜的心裡狂風暴雨,非常想知道誰能告訴告訴他,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什麼?
事實上,在玄逸上仙離開後,無界的所有入口都已經關閉了,確切的說是消失了。現在想要進入無界,只能從天湖那邊想辦法。
對此,清虛真人也沒有太大的把握。
然而,這已經不是道靜關注的重點了,他的注意力完全的放在了師尊離山的這件事上。
焦灼的一刻鐘後,和嶽傳來訊息:玄逸上仙沒有帶任何一個隨從,自行離山,不知去向。
“我知道他去哪兒啦!”清亮的童音在半空中響起。所有人在驚詫之餘,一道金綠光芒落在廳堂中央。
金虹連山白髮飄飄,負手而立,一派宗師風範,爲大家解惑道:
“緱山仙庫損毀,典籍逸散人間,玄逸必須要親自去處理這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