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璇得了阿殷的囑咐,一直留在屋裡。
直到見着二姨娘那張欠了她千萬兩的長臉後,方知要搬回去了,而且還不是原先的房間,正是二姨娘自個兒住的東廂房。姜璇驚疑不定,以爲發生何等大事了,趕忙離開房間。
剛跨過垂門,便見着老爺在姐姐身邊說着話,夜色是深了,冬雲打着燈籠,黃澄澄的光映在他青白的眼袋上,無端有幾分滑稽。
阿殷伸手跟她打招呼,“阿璇,過來。”
殷修文堆着笑,眼紋更深了:“你們姐妹倆自小感情好,房間小,住在一起本來也是有點委屈,不過不打緊,趕明兒換個大房子,你們姐妹倆一人一間,連在一塊,孟不什麼……”
“父親,是孟不離焦。”
殷修文道:“對對對,還是識字多的好,夠體面。”
“女兒肚裡能有墨水,都是父親的功勞。”
這奉承倒是教殷修文心裡發着虛,以前女兒文文靜靜的,鮮少開口,如今一開口簡直跟番椒似的嗆死人了,偏生還嗆得發作不得。
姜璇在旁邊一看,只覺變天了,怎麼在屋裡待了會一出來老爺跟變了個人似的?
阿殷哪會不知姜璇的疑惑,示意她稍安勿躁,待房間妥後,四下無人,阿殷纔將事情的經過仔仔細細地與姜璇說了。
“……沒讓你在場是怕你露餡了,範小郎是你見過的。他裝起跋扈小爺的模樣,確實有幾分勉強,跟唱大戲似的,幸好父親與二姨娘的眼睛被五十兩銀子矇蔽纔沒看出不妥,你若在場,怕你會忍不住發笑。”
姜璇的重點卻不是這個,她道:“姐姐,這般老爺的確不會爲難你了。可現在分明是將你當作散財童子吶。姐姐這麼大塊白花花的肉,老爺得吸多少次血啊!”
阿殷被逗笑。
“瞧你比喻的,我原先倒是擔心你會覺得我做得不妥,算計自己父親的事情,時下畢竟是大爲不孝。”
姜璇着急了:“姐姐說的什麼話,只要姐姐能好,負遍天下人又如何!”
“負遍天下人,也不負你!”她拍着她的手背,溫柔地道:“妹妹不要擔心,你想的我也想過了。我能踏出這一步,就絕不會任憑父親擺弄。可我也不想拿父親當仇人看待,只是卻也不會將他擱在心中敬重了。”
打從那一夜之後,阿殷在家中的待遇明顯提高不少,連冬雲都曉得如今最能掙銀子的家裡大姑娘。誰的錢多,誰纔是真正能拿主意的,爲此侍候起阿殷來也更加殷勤,大姑娘前大姑娘後的。二姨娘看在眼裡,恨恨地呸了聲,可除了呸了聲,似乎也不能做什麼,她的私房錢二十兩銀子還等着老爺從她手裡拿回來呢。財神爺嘛,拿捏着人人喜愛的錢,供着就供着。能給回她的私房錢,她睡樹下都成!
對於阿殷的改變,秦氏是喜極而泣,以前覺得女兒玩核雕不好,對姑娘家名聲無益,可卻不知居然能掙這麼多銀子。他們家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講什麼名聲呢。還是錢財最要緊的。女兒有了錢,她也有了倚仗,說話也硬氣一些。以前在竈房裡給女兒做點熱菜,都怕被老爺說浪費,現在倒不用偷偷摸摸了。
爲了那五十兩銀子,如今真真是全家人將阿殷好吃好喝地供着。
殷家祖父離世時,給家裡兩房都留了鋪子,大房的是香燭元寶鋪,二房是棺材鋪,都僱了夥計看着。大房的鋪子盈利不多,只能說勉強維持溫飽。眼下到了月底,秦氏去鋪子看了賬簿,取了五兩銀子,比上個月多了一兩十文錢。若擱在以前,是要分成兩份的,一份家用,一份浩哥兒的唸書支出。
秦氏回家後,與殷修文說了,想把多出來的銀子拿去給女兒裁新衣。
殷修文自是沒意見,說:“昨日問女兒,說是今日便能把核雕做好,等會女兒回來了我們得和她說一聲,得了銀錢莫要亂花。”上回的二十兩銀子眨眼就沒了,他可是肉疼了一整夜。
說話間,阿殷也從外頭回來了。
不過卻沒過來正廳,反而是姜璇過來了,說道:“老爺夫人,姐姐今日乏得很,本來該給二老請安的,但實在困,便讓我過來替姐姐請安了。”
“困了便別過來,安心雕核纔是。”
得了話,姜璇也回去了。
殷修文倒是惦記着銀子的事情,覺得不放心,想着還是囑咐一聲爲妙。姑娘家家,銀錢一多不禁花。困了不過來,他走過去便是。然而,剛出了正廳的門,殷修文便有點傻眼。
不遠處站了兩個虎背熊腰的壯漢,胳膊足足有樹幹那麼粗,看着相當唬人。
姜璇與兩人說着話,見着殷修文探出了身子,又跑過去與殷修文說道:“老爺,這兩位是李員外那邊硬塞過來的護院,說是來保護核雕的安全,姐姐怎麼推也推不了,只好收了。高一點的喚作虎眼,矮一點的喚作虎拳,姐姐說了,查過戶籍文書,都是清白人家,瞧着也忠厚老實便索性留下來給我們家當護院了,老爺以後出門有人跟着也體面。”
殷修文一聽,登時有了大老爺的範兒,故作威嚴地走了出去,重重一咳,說道:“我們殷家雖然是小戶人家,沒什麼規矩,但是該遵守的還是要遵守。我們殷家房屋也不多,外院還剩一間柴房,現下天熱,住得倒也涼快。”說着,睨了兩人一眼,等着兩人應聲。
姜璇連忙道:“這位是大姑娘的父親。”
豈料兩人瞥了殷修文一眼,只懶懶散散地應了聲。
殷修文一口氣堵在心口。
姜璇趕緊安置了虎眼與虎拳,又好言好語地與殷修文道:“哎,老爺,那兩位到底是侍候過大戶人家的,來我們家住柴房想來心裡也不大高興。等適應了便好!再怎麼說現在也是我們家的人,以後要有人來找我們家不痛快,兩個人門神似的往門外一站,哪裡還有人敢上門找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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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修文想起前幾日被元寶賭坊的人押着回家的事兒了。
當時要有兩個壓得住場的人站着,那幾個人又怎麼會如此放肆!如此一想,氣也順了,住柴房索性當是下馬威得了!殷修文轉身回屋,把去囑咐阿殷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次日阿殷離開得早,直到華燈初上時,殷修文纔將女兒盼了回來。
虎眼與虎拳抱了滿懷的東西,阿殷笑吟吟地道:“回家時經過西市,便去裡頭給爹孃浩哥兒買了東西。”胭脂水粉錦緞吃食書墨皆有,阿殷又道:“屋裡的人都買了,人人有份。”
殷修文的眼珠子幾乎要黏在上頭,問:“花了多少錢?”
“不多,統共也就二兩銀子,掌櫃的見我買的多,把零頭都抹了。”
殷修文一聽,稍微鬆了口氣,左看右看,卻沒見着銀袋。阿殷後知後覺地拍了下腦袋,說:“險些忘了,女兒掙了銀子,該孝敬父親的。”解下錢囊,遞給殷修文。
殷修文打開一看,裡頭只得五十文錢。
他臉色都沉下來了,可礙於阿殷身後兩個虎視眈眈的壯漢,硬是沒發作。
阿殷說:“女兒全身家當只剩這些了。”她惆悵地嘆了聲:“本該還有四十八兩銀子的,可父親記得嗎?就是之前那張鬥核大會的邀請帖,原本女兒想着父親說得有理,不去也罷,免得丟人現眼,可我出去一趟打聽了方曉得,這張請帖百金難求。且也不知誰傳出去的,知道女兒有了這張邀請帖,非得要看一看邀請帖長什麼模樣。女兒心中苦呀,邀請帖是洛大人送的,若外頭知道請帖已經被我們家撕了,洛大人豈不是以爲我們殷家看不起他的核雕麼?所以回來的時候,才託了人用五十五兩銀子換回一張新請帖。現在女兒還賒着賬,欠人七兩銀子。不過沒關係,錢沒了再掙便是,女兒又接了一樁生意,過段時日便能還清了。錢沒了小事,得罪洛家纔是大事,父親,你說女兒說得對不對?”
一想到那張邀請帖百金難求,他親自撕毀了一張,如今又倒貼了五十五兩銀子,只覺眼前有些發黑,半晌才從喉嚨擠出一個沙啞“對”字。
阿殷回了房間。
姜璇笑得一雙眉眼彎彎,小聲地道:“老爺認了?”
“只能認了,估摸能安生好一段時日了。”
也不枉她特地高價從隔壁方城請來了人牙子,挑了幾天才選中虎眼與虎拳,看着能夠唬人,但爲人卻極其忠厚,這個家只聽她的命令。戲開臺了,總得善始善終。江南李員外不假,相中她的核雕也是真的,不過江南里綏州太遠,她借他的名頭來了一場好戲,虛虛實實的,也無從查證。不過到底是有點理虧,欠了人情,阿殷準備送幾個添頭當人情。
“姐姐,這些你都要送給李員外當添頭?也……也未免太多了吧。”忽然,她目光一凝,說:“荷塘月色!這個核雕姐姐不是向來寶貝得很麼?也要送給李員外?”
阿殷兩指攬攏,表情有幾分不自在。
“不是。”
“侯爺,殷姑娘讓屬下送過來的。”
錦盒打開,裡面是一個拇指粗細的核雕,荷葉田田,還有兩尾小魚在波光粼粼的池塘暢遊,水中倒映有月,倒是一番好景緻。指骨分明的兩指摩挲着核雕,陳豆又道:“殷姑娘說做扇墜或是玉墜也是極好看的。”
指間一鬆,核雕又回了錦盒裡。
他淡道:“一個核雕便想打發本侯爺麼?”
陳豆說:“屬下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