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是這個家丁話音剛落的同時,秀秀就桃了簾子進來,說是派去接李承之的那幾個人之中,又有人回來了。
老太太和金秀玉都緊張起來,這人一個接一個地回來,卻沒有把李承之接回來。
第二個回來的家丁進了屋,直接就撲到在地上。
原來他們撐船進了大王莊,一路搜索一路呼喊,終於在一家房頂上找到了李承之、李旺和小泉。
船本就不大,原本就坐了三個家丁,加上李承之三人,便已經是滿滿當當,晃晃悠悠。
剛撐出來一小段路程,就有一個洪浪撲過來,小船禁不住這麼多人,叫那浪頭一撲,竟翻掉了。
虧得其中幾人識得水性,在水裡撲騰半天,又終於攀到了另一家的房頂上。
那小船卻被浪頭衝出去老遠,找不回來了。
六人站在房頂上,四下茫茫,人影罕見,天上又下着大雨,這水一時半刻是退不去了,若是沒有船經過,不知要困多久。
此時已經入夜,風狂雨驟,衆人又冷又餓,若是硬挨着,這漫漫長夜可不要凍死個人。最後商議定了,才讓水性最好的人游出來求援。
游出來的家丁,雖然脫了困,但附近幾個莊子都被淹了,倖存者都逃到了遠處的高坡或山上,他哪裡找得到人來救援,沒奈何,只好回城,回府來求救。
“老太太,少奶奶,奴才路上已經耽擱了有將近兩個時辰,大少爺等人情形如何實在難以預料。如今雨一直不停,後頭只怕還有洪浪,莊子裡的房屋低小,若是叫水給淹沒了,大少爺一行便再沒有立足之地,還是趕緊帶人去救罷!”
老太太一疊聲道:“救!當然得救!”
她搓了搓手道:“咱們李家貨棧不是有大船麼,青玉,你趕緊領着人,去三房府上找慎哥兒,問他要船!”
青玉應了一聲,剛提起腳來,那家丁就慌道:“只怕不成!咱們李家的船都在碼頭上,奴才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關城門,如今城門已落,知府大人的命令,誰也不許進出。慎少爺出不去城,船也就派不出去了。”
金秀玉扭頭對老太太道:“奶奶,不若一面叫人去請慎哥兒,一面咱們就去城門,讓慎哥兒到城門處匯合,咱們一同闖出城去。”
老太太捏了她的手道:“我去就成,你身子弱,可不能有個閃失,就在家守着罷。”
金秀玉着急道:“我這哪裡安心地下,必讓我同去才成!”
真兒、春雲等人忙扶住了她,老太太皺眉道:“這個時候你胡鬧什麼?不爲自個兒想,也得爲肚裡的孩子着想。你要是有個萬一,我老婆子怎麼跟承之交代!”
她一面說着,一面已經指揮起衆人出門。
金秀玉死活拽住了她的衣角,滿臉都是淚。
“奶奶,相公死生不知!您又是這樣大的年紀,我如何安心得下!我非同去不可,誰也攔不住我!”
老太太急的差點一巴掌打過去。
“你們兩個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將你家少奶奶扯開!”
她怒目而視,真兒和春雲只好拼命去拉金秀玉。然而,她是雙身子,正是身嬌體弱,倆丫頭可下不去重手,她又是玩了命地拽住了老太太不放手,其餘丫鬟們上來幫忙,層層疊疊擠成一團,折騰了半天也是無濟於事,還差點將金秀玉和老太太一起掀翻了。
老太太氣的要跳腳,直說胡鬧;又不敢真的叫人對金秀玉動粗,急的團團轉,眉毛尖都要燒着了。
這當口,還是秀秀下了決定:“救人要緊,老太太就應了少奶奶罷。”
老太太正想反對,秀秀低聲在她耳邊道:“等出了城,只管叫人去搜救,咱們將少奶奶攔住了,不叫她上船,何必此時糾纏,耽擱了救人的時辰。”
老太太一想也是,便應了金秀玉的請求,祖孫兩個急急忙忙點了人手,便搶出府去。
李越之因年紀小,雖也極力要求隨行,老太太和金秀玉卻都沒依着他,叫林媽媽和幾個家丁團團抱住,扔在了家裡。
這一出門,好傢伙,那叫一個浩浩蕩蕩。
原本老太太只是點了聰明強健的丫頭,還有家丁護院。也不知是誰說偏了,府裡都說是官兵關了城門,不叫咱們大少爺進城,這哪裡了得,這不是成心要讓大少爺淹死在洪水之中麼!這會子,人人都同仇敵愾起來,紛紛加入了出行大軍中。
老太太和金秀玉雖然啼笑皆非,但危急時刻,哪裡顧得上這些。
因着衆人聽說是要去闖城門的,都以爲少不得要同守城的官兵幹上一架,就是不幹架,也得壯起聲勢,便都帶了傢伙。家丁護院的,帶了棍棒,倒也罷了;偏有那找不到趁手武器的人,隨手抄了傢伙什便走,有拿掃把的,拿雞毛撣子的,拿菜刀的,拿燒火棍的,甚至還有個高大的丫鬟,手裡提了個銅壺。
這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李府,穿過平安大家和廣匯大街,直撲城門口。
這會子天已經黑透了,李家人都提了玻璃燈,就是裡頭點了蠟燭,外頭罩了玻璃罩子。這時候玻璃還是稀罕物,尤其玻璃燈造價不菲,也就只有李家這樣的富戶才用得起。
遠遠望去,倒好像正月十五迎龍燈一般,在漆黑的雨夜裡往城門口游去。
淮水決堤,洪災爆發,官兵們已經如臨大敵,守城門的尤其身負重任,知府大人下的死命令,不許任何人進出。
是以李家一行人浩浩蕩蕩來臨時,守城的幾十個官兵都緊張起來。
帶隊守城的是個中年軍官,個子不高,臉膛黝黑,姓陸的,底下都稱呼一聲陸伍長。
“前面的,都站住!奉知府大人的命令,城門關閉,任何人不許進出!”
老太太和金秀玉正在隊伍前頭,往前一站,身後呼啦啦一羣人圍上來。
陸伍長心裡一緊,手就扶到了腰上的劍把上。官兵們見情勢不對,也紛紛握緊了兵器,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雙方一對峙,城門下掛的也是兩盞大大的玻璃燈,還有十幾個松脂火把,照在人臉上,明明滅滅,影影綽綽,彼此眼睛一瞪,頓時都虎視眈眈起來。
老太太按住了金秀玉的手,朗聲道:“老身李王氏,有要事出城,煩請將軍行個方便。”
陸伍長一看他們這架勢,一聽眼前這位老婦人自稱李王氏,便知道了她的身份,是準安首富李家的老夫人。
“老夫人,不是下官不肯與您方便,而是知府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出城門。眼下外頭也是洪水肆虐,就走出了城也辦不成事兒,老夫人還是請回罷。”
金秀玉一急,上前道:“這位將軍,我相公乃是李氏家主,如今正在城外大王莊,被困在洪水之中,煩請將軍行個方便,讓我等出城救援。”
陸伍長皺起了眉,李氏家主李承之,他當然是知道的,淮安城纔有幾個大人物,李家就是這裡的土皇帝。李承之被困在外頭的洪水之中,難怪李家這般興師動衆。
只是他奉了知府大人的命令,堅守城門,土皇帝畢竟不是真的天王老子,他哪裡能夠輕易放出城去。
老太太和金秀玉原本是想好言懇求,如今見對方左右阻攔,不由也焦急起來,連帶着身後的家人們都蠢蠢欲動。
官兵們瞧着形勢有些不對,都紛紛握緊兵器,圍到了陸伍長身後。
若是平常人,見到當兵的,首先就軟了腿腳,只是李家人素來在淮安城橫行慣了,別說一個小小的伍長,就是知府老爺,見了李家的主人,也都是恭恭敬敬的。這就叫強龍不壓地頭蛇!
見這些個兵丁不懷好意,家人們深怕自家老太太和少奶奶吃虧,也紛紛圍攏上來。
雙方都是拿着傢伙什的,頓時形勢緊張起來。
這時候,馬蹄得得,飛快跑過來幾騎,正是青玉帶着李慎到了。
李慎也是才聽說李承之被困在城外大王莊,立刻帶着青玉奔赴城門。
他一到,李家人愈發焦急起來。這雨一直下,隔着城門都能聽到外頭洪水怒吼,大少爺的處境簡直危在旦夕。
李慎也加入到爭執之中,雙方卻反而越說越激烈。
金秀玉原本就不是淑女閨秀,這會兒是動了真火了,挽了袖子大怒道:“我看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真當我們李家是吃素的!”
她話音一落,身後的丫鬟家丁們都往前進了一步,一個個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
陸伍長也沉了臉,怒道:“本伍長奉命行事,有不聽勸阻,強行出城的,別怪本伍長不客氣!”
他手早就按在劍把上,此時往外一抽,頓時露出一截寒光。
李慎怕金秀玉有個摩擦,忙往她身前一站。
此時正是緊張着,旁邊有個小兵,只當李慎要動手,端起長槍便往他身前一刺。他原本是打算用槍攔着李慎的,可李慎到底是良民百姓,從來沒被這樣的冷血鐵器近過身,一時驚嚇,往後一退,正撞到金秀玉,金秀玉登時往後倒去。
李慎立時感到不好。
往後倒的一刻,金秀玉心已經一沉,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腦子浮現的卻是李承之的面容。
“孫媳婦兒!”老太太慘叫一聲。
真兒和春雲幸虧是站在金秀玉後頭,關鍵時刻往前一撲,尤其春雲直接便撲倒在地上。金秀玉正好砸在她背上,真兒只扶住了她的兩個肩膀。
“少奶奶!”
人羣頓時大亂,黑幢幢的人影全都往金秀玉倒下的方向撲上去,踩得泥水四濺,玻璃燈掉在地上,砸得粉碎,有人被擠倒,發出驚叫,更有被踩了腳的,都慘叫起來。
場面一時混亂不堪,金秀玉、真兒和春雲都被埋在人羣底下,哪裡瞧得見。
老太太只覺心都快從嘴巴里跳出來了,扶着青玉和秀秀的手捏得緊緊地,嘴脣卻像被黏住了,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賊人!混賬!”
黑暗中一聲呵斥,接着是一陣悶響,像是什麼鈍器砸在了人的腦袋上。
陸伍長捂住自己的腦袋,伸了一隻手指着面前的人,咬牙發出一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