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婷此話一出,柳弱雲眼神一凝,蓮芯卻愈發憤怒。金秀玉也是大吃一驚,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這會兒剛好小丫頭們已經將地面都收拾乾淨。
“阿喜,來。”金秀玉挽了李婉婷的手。
小婉婷猶自僵持了一下,金秀玉一拿溫柔又責備的眼睛看着她,他便弱了氣勢,委委屈屈地由她拉了過去。
春雲早已扶起春凳,用帕子搽拭乾淨。金秀玉往上面一座,將小婉婷攬在懷裡。
她轉過頭去,對蓮芯道:“與你家姑娘也搬個凳子過來坐了。”
蓮芯尚未消氣,不過正房奶奶吩咐,也不敢不聽,端了個春凳過來,柳弱雲給金秀玉道了謝,捱了半邊屁股坐了。
金秀玉在屋內掃了一圈,見丫頭們都站在了門口處,低眉順眼地候着。她對其中一個白衣黃裙的女孩招了招手,小丫頭走到跟前,福了一福口裡道:“見過大少奶奶。”
“你叫什麼名兒?”
“奴婢銀碗。”
金秀玉差點沒樂了:“誰與你取的名兒?”
銀碗沒吭聲。
小婉婷拉了拉金秀玉的袖子,小聲道:“我取的。”
金秀玉點了點她的額頭,顛道:“人家好好一個女孩子,不取個花兒朵兒的名字也就罷了,怎的叫她銀碗。我看那,你不僅要學女紅,這學問也得請個先生好好教導。”
小婉婷撅着嘴,眼淚汪汪。
金秀玉不理她,又對銀碗道:“方纔,你可在屋裡伺候?”
“是。”
“那你將剛纔的情形同我說一遍,一個字也不許漏。”
銀碗小心的看了看李婉婷,對金秀玉說道:“小姐跟老太太回來沒多久,柳姑娘便來了。原始定了每日這個時辰教習女紅,只是小姐一直不願,頭先幾天也沒學。今兒柳姑娘來,小姐倒是聽話,先拾了手繃,繡了幾針,小姐便嫌手繃小,不得勁兒,又換了大繃,只是才上了幾針,小姐便不耐起來。柳姑娘進而也是脾氣大,呵斥了小姐,小姐哪裡受過這等委屈,一起便將花瓶砸了。”
金秀玉點了點頭。
蓮芯搶話道:“我們家姑娘,一片好心來教小姐女紅,小姐不領情倒也罷了,怎能拿花瓶砸人。我們姑娘,好歹也是大少爺的妾室,若是有個損傷,不是給大少爺添堵麼。”
金秀玉內心不快,李承之添不添堵,她不知道,不過蓮芯這丫頭,明顯是給她添堵來了。
春雲冷冷道:“蓮芯姑娘這話卻是怎麼說的。小姐那是正經主子,侍妾可是個奴才,主子打罵奴才,如何就成了給大少爺添堵?”她特意將“奴才”“侍妾”咬的重重的。
蓮芯一滯,無話可反駁,臉上頓時下不來。
這時,柳弱雲細聲細氣道:“原是我做事魯莽,惹怒了小姐,還請少奶奶責罰。”說着,便離了春凳,俯首站着。
金秀玉猶豫着。
小婉婷扭着身子對金秀玉道:“嫂子,我不喜歡她,你莫讓她教我女紅了。”
金秀玉道:“阿喜可是忘了,女孩兒家,若不會女紅,可是嫁不出去的。”
小婉婷立刻想起豬肉榮的典故,一張小臉皺成了苦瓜模樣。
“那,那換個人教,總使得吧?”
金秀玉想了想,這柳弱雲,老太太指定的人選,還是請示過老太太爲好。
“這事兒卻得老太太定奪,都跟我去見老太太罷。”
她站起身,牽着小婉婷,帶着柳弱雲等人,到了正院上房。
小婉婷剛進門,便一頭砸進老太太懷裡了。
青玉真兒秀秀等人趕忙又騰出座椅,另備茶水,伺候金秀玉坐了。
“我方纔聽得那頭砸花瓶子,卻是怎麼一回事兒。?”
李老夫人問了,金秀玉便將事情說了一遍。
小婉婷在李老夫人懷裡扭來扭去,不依不饒道:“奶奶,我不要學那勞什子,你最疼我,就依我一回嘛。”
這嗓音甜膩得,老太太的心都要化了。正準備答應她,青玉及時扯了袖子,擺擺手。
李老夫人這纔想起當日青玉所說的一番話,爲孫女日後着想,這會兒必得狠下心叫她正經學些東西,只是她既然如此討厭柳弱雲,倒不如換個人來教,眼前這孫媳婦可不就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我瞧着,倒不如這樣辦,往後阿喜的女紅,便由豆兒來教導如何?”
金秀玉沒立刻答應,倒是站在一旁的柳弱雲,突然開了口。
“賤妾斗膽,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李老夫人道:“你有話,只管說便是。”
柳弱雲上前走了幾步,說道:“賤妾以爲,小姐的學問技藝,原是該有專人悉心教導。只是賤妾素日裡,不過吃喝閒坐,於這府中無半點產出補益,心裡十分愧疚。如今好容易這麼一樁事情,可盡綿薄之力,卻又惹小姐厭煩,賤妾實在慚愧。只是少奶奶如今初初進府,府中內務千頭萬緒,已是勞心勞力,若再加上教習小姐女紅的重任,只怕於少奶奶身體有礙。思及此,賤妾便斗膽,請老太太恩准賤妾繼續教導小姐,爲少奶奶分憂。”
她說的誠懇,李老夫人聽着也覺得句句在理。
自從擡了她進府,倒真沒叫她動過一個手指頭,府中養着這麼一號閒人,也是尷尬,如今既然正經媳婦兒已經進門,倒不如將這位侍妾也提到明面上來,橫豎有她正房管制着。
老太太正猶豫着,青玉俯到她耳邊,輕聲道:“越是厭煩之人,只怕越能磨了阿喜的性子。”
李老夫人向來最聽她的話,聽她這麼一說,便狠下心來,對小婉婷道:“阿喜,這回你鬧得可忒不像,奶奶既然吩咐了柳姑娘教導你女紅,你就該認認真真學習,怎能如此頑劣?”
李婉婷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今兒就發了話,打今兒起,每日都要學習女紅三個時辰,晚飯前將當日所繡的物件呈與我過目,有偷奸耍滑的,一律不準用飯!”
小婉婷愣愣地看着她,突然大哭起來,嚎的慘烈無比。
李老夫人頓時斗大如牛,嚷道:“張媽媽呢?張媽媽快來!”
“來了來了!”張媽媽一路跑進屋來,身上衣裳尚且有一絲凌亂。
李老夫人瞪眼道:“你這奴才,到哪裡偷閒去了?”
張媽媽藏紅了臉,輕聲道:“人有三急麼。。。。。。”
“嗤”,有人竊笑出聲。張媽媽擡眼看去,人人都低下頭去。
金秀玉也忍不住咳了一聲,掩飾了將出的笑意。難怪張媽媽方纔就不在書房,原來如此。
小婉婷見沒人理她,突然又加大了聲音,嚎的更加響亮。
李老夫人忙道:“快將這祖宗帶走,帶走!”
張媽媽趕緊上前,將小婉婷從她懷裡拉了出來,小婉婷死命掙扎,張媽媽打眼色,幾個小丫頭立刻上來,幫着她架了這小祖宗,抱出門去。
李老夫人忍不住抹了把虛汗,對柳弱雲道:“明日你仍是這個時辰過來,教習她女紅。”
柳弱雲俯身道:“是,賤妾定當盡力。”
李老夫人揉着額角。道:“叫阿喜這一鬧,這會子頭疼得很。”
金秀玉忙站起來說道:“奶奶先歇息着,媳婦這便告退。”
她要走,柳弱雲自然也不能留下,也跟老太太告了退,一行人先後從上房走了出來、
青玉親自送他們出了門。
柳弱雲走在後頭,剛下到院子,竟又回頭對青玉道:“方纔多謝青玉姑娘出言相助。”
前頭的金秀玉聽到這話,自然而然的回頭看來。
青玉冷冷地看了柳弱雲一眼,當着她的面又往金秀玉臉上看了一眼,再轉回目光,道“你只管好好教導小姐,如今既有了大少奶奶,你只管本分做人,其餘事物,少奶奶自有分寸。”
她說完話,也不理會對方的神色,只管對金秀玉福了一福,道:“恭送大少奶奶。”
金秀玉點點頭,回身走了。柳弱雲自然不敢再逗留。
一行人除了長壽園,半路分道揚鑣,一邊回明志院,一邊回清秋苑。
且不說金秀玉那邊,單看柳弱雲這面,只她和蓮芯二人,連個小丫頭也無。
四下無人,蓮芯說話自然沒了顧及,憤憤道:“小姐,我早就說過。往日你總過於沉靜,於府中事情全不插手,如今弄得連個小孩子都敢欺負你。如今,那大少奶奶又進了府,咱們的心願,只怕越發難以達成。”
柳弱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說道:“你莫看那少奶奶, 面上一派穩重,不過十幾歲的小姑娘,如何當得重任,這往後的日子,有的她操心呢。你只管瞧着吧。”
這話沒讓蓮芯有半分寬心,她擔憂地道:“蓮芯只是害怕,怕小姐忘了當初是如何發下誓言,又是如何攀上大少爺,進了這李府的高牆。”
她這話,顯然有觸到了柳弱雲的痛處,她腳下一踉蹌 ,擡手便捂住了心口。
“小姐!”
蓮芯忙伸手扶住她,臉上又是擔心又是懊悔。
“慎言!我如今已不是柳家小姐,不過是李府的一名侍妾,只許你稱呼姑娘,怎敢稱爲小姐!”
柳弱雲面色蒼白,嘴裡說着,眼裡卻漸漸涌出霧氣 。
蓮芯只覺心中一片苦澀,眼圈兒一紅,道:“是,姑娘。”
慢慢地那淚水又幹了下去,柳弱雲咬住了嘴脣。她堂堂柳家小姐,成了李府的一名卑微的侍妾,拜誰所賜,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從來不敢有片刻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