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弱雲的腳傷已經痊癒。
按理,妾原該每日晨昏定省,與正室夫人請安伺候。因以前並沒有正經少奶奶,金秀玉剛進門第二天柳弱雲便傷了腳,所以這個規矩一直到今日才恢復。
一大早,柳弱雲便帶着蓮芯到明志院來。
真兒、春雲正帶着小丫頭們,給李承之和金秀玉梳洗更衣。
柳弱雲進門先給李承之和金秀玉分別行禮問安。
金秀玉正坐在梳妝檯前,由春雲替她綰髮,口裡說道:“腳傷可瘡愈了?”
“已然痊癒。”柳弱雲回答。
真兒笑道:“少奶奶快瞧。這些日子你總是給柳姑娘送些個補氣益血的藥材,她明明是養傷,如今瞧着反倒胖了一圈呢。”
金秀玉在鏡中看到柳弱雲的影像,不過笑了一笑。
李承之聞言也看了一眼柳弱雲,她本是楚腰纖瘦嫋嫋婷婷,今兒一瞧果然比往日珠圓玉潤。想到真兒說這是補身的緣故,他心中不禁一動。
“真兒,回頭請大夫來,與你家少奶奶瞧瞧身子。”
金秀玉一愣,回頭道:“我沒病沒痛,無端端請大夫做什麼?”
李承之微笑道:“你每日操持家務,辛勞得很,我瞧着你比做姑娘時可消瘦了幾分,請個大夫來瞧瞧,調理調理身子,也是好的。”
金秀玉聽了,心裡很是甜蜜。
真兒眼珠一轉,便將李承之的心思猜到了幾分,不由促狹道:“大少爺想的遠,怪不得咱們家生意做得這般大。”
李承之一笑,道:“你這丫頭倒是機靈。”
他們這裡和樂融融,柳弱雲早退到外室,擺佈着早飯。蓮芯扯了她的袖子,衝內室努了努嘴,柳弱雲不置可否。
小夫妻兩個吃了早飯,李承之自然走出門打理生意。
金秀玉這邊撤了碗盤,往那椅子上一坐,招了柳弱雲過來,說道:“前些日子,我同老太太商量了,這府中內務繁雜,我一個人打理看着實有些忙亂。你是大家出身,又最是聰敏細心的,往日只叫你在清秋苑閒住,既委屈了你,也叫你無聊。我已是請示了老太太,今後你便跟着我,打點內務,同我做個幫手。”
柳弱雲想不到有這樣的好事,心中忍不住撲通亂跳起來,彷彿當初入府的心願,伸手便能達成。幸而她還不至於喜形於色,只是面露驚詫,說道:“少奶奶,從前似乎沒有這樣的規矩……”
金秀玉擺手道:“規矩都由人定。老太太都已經應了,你還擔什麼心。只是往後你可清閒不得,可不要怨我令你操勞。”
柳弱雲忙道:“賤妾不敢。能替少奶奶分憂,纔是賤妾的福分。”
金秀玉笑道:“這纔好呢。來,隨我去書房。”她站起身來朝外走,一面嘴裡繼續說道,“我打算着,將那外頭莊子每月的供給交給你來掌管……”
她那邊說着話兒,柳弱雲卻一句都未聽見。此刻,她面上平平常常,內心早已波濤翻涌,扶着蓮芯的手,不知不覺抓得越來越緊。
蓮芯將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柳弱雲回過頭,見她目光鼓勵,主僕兩個都是一般的欣喜。
金秀玉雖是走在前頭,她身邊的真兒卻微微側着臉,用那眼角餘光注意着柳弱雲和蓮芯的神色,心中慢慢有了計較。
進了書房,金秀玉攤開各處明細賬目,將柳弱雲需打理之處都一一指給她。另一方面,又吩咐了真兒,將府中一應用度應酬都交給她來打理。
“你們兩個,往後可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了。”她笑着說道。
春雲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賬目,只覺頭暈眼花,不由說道:“花老虎,老虎花,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暈了,暈了。”
衆人都大笑起來。
真兒指着她笑道:“這協理內務上,你可幫不上忙。你只聽大少爺的話,仔仔細細地服侍着少奶奶便是了。”
她方纔已經偷偷將李承之給金秀玉請大夫的用意告訴了春雲,春雲此時便會意道:“是了,是了。你們算賬我管飯,大家一般的能幹,少奶奶,我說的可對?”
金秀玉戳了一下她的額頭,道:“是了,你最能幹。父親明明是個賬房先生,你倒是連個賬本都不會看!”
其餘人都偷笑,春雲撅了嘴。她頭一次見金秀玉是在一品樓,那之前不過是因在李府,得了青玉一日的調教,到了金秀玉跟前,十分地謹小慎微。結果,金秀玉後來發現,這丫頭分明就是個馬大哈,當日的精明表象全是唬人的,這才每每以此來取笑她。
金秀玉見柳弱雲、真兒都將自己該打理的賬目明細略略翻了一遍,又各自問了幾個問題,她一一答了。
“今兒不是會賬的日子,倒不着忙。咱們先去長壽園給老太太請安是正經。”
衆人齊聲應是,一行人又熱熱鬧鬧地出了明志院。
到了長壽園,果然老太太也已用完了早飯。她們一行人進去的時候,老太太正坐在椅上,擡着手臂,虛空指着門外,對青玉道:“你瞧,你瞧,那就是個野猴子,哪裡管得住她!”
金秀玉一面走進去,一面笑道:“哪個野猴子惹老太太生氣了?”
李老夫人挽了她的手道:“還不是阿喜那個野丫頭。”
她說着,看見了金秀玉後頭的柳弱雲,便伸手指着她,對金秀玉,道:“喏,前些日子不是她傷了腳,在自個兒院子裡頭養着麼。可倒好,原本叫她教導阿喜的女紅,她這一休養,阿喜成了脫繮的野馬,愈發地愛往外頭跑,今兒早飯都不吃,便帶了人跑出去了。哪裡像個大家的小姐,分明是那山裡頭來的野猴子!”
秀秀正端了茶過來,聞言笑道:“三小姐那脾性,還不是老太太您給慣出來的!”
老太太把眼睛一瞪,道:“這話可該打!阿平也是我從小帶在身邊,可從來都是老老實實,你瞧他今兒吃完早飯,就去先生那裡學功課,可乖巧着呢。”
青玉嘆息道:“那是您沒見着他瘋的時候,若是同阿喜一起,那就是兩隻野猴子了!”
李老夫人無奈地搖頭。
“豆兒,你瞧,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俗話說,長嫂如母,你既進了門,就得好好管教這兩個弟妹纔是。阿平倒也罷了,只要不跟着他妹妹,那就是個省心的。阿喜這妮子,卻無法無天,再不管教起來,往後可怎麼嫁人?”
金秀玉笑道:“老太太,阿喜這性子,只怕是拗不過來了。你瞧,當初可是我沒進門之前,就與她定了學女紅的規矩,只是拖到今兒個,也沒學成。於她來說,這叫老天爺保佑;於咱們來說,只怕也是強按牛吃水,它就是吃不下。”
老太太想了想,說要學女紅,阿喜卻是一日針線都沒拿過,好不容易拿那麼一回,倒把花瓶也給砸了,又大哭了一場,嚎得她腦殼疼。從那日以後,或是家中有大事,或是柳弱雲這位教習師傅受了傷,總未學成,倒把她逼得愈發跳脫,恨不得住在外頭纔好。
她扭頭看着青玉道:“這可如何是好?”
青玉聰明絕頂能幹絕頂,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金秀玉道:“依我說,咱們這樣兒的人家,將來爲阿喜找婆家,也必是門當戶對的。阿喜過了門,也用不着親自做針線,自有底下人效勞,何苦叫她吃這一遭罪。”
老太太嘆氣道:“女紅不學倒也罷了,只是這性子,哪個婆家容得下。”
金秀玉揉了揉額角,也深感頭痛,只好說道:“只盼着將來的妹夫,能製得住她。”
老太太同嘆一口氣。
青玉、秀秀、真兒、春雲四個大丫鬟也搖頭嘆息,就連那柳弱雲也是深感無奈。
這邊廂衆人正犯着愁,門外頭突然有下人匆匆來稟報,門上的婆子也着急地將消息遞了進來,秀秀出了屋子,問明瞭情況,感到事態嚴重,趕緊回屋。
“老太太,少奶奶,出事兒了,三小姐在外頭將人給撞傷了!”
李老夫人和金秀玉大驚,異口同聲道:“怎麼個事情?”
“說是小姐的馬車到了平安大街上,因跑得太快,撞了一個小哥兒,當場就把人的腿給撞折了。”
李老夫人差點沒跳起來。
金秀玉忙問道:“如今怎麼樣了?”
秀秀回答:“如今小姐把人帶回來,請了大夫來醫治,只是那小哥兒的家人正在外頭鬧呢!說是他們家小哥兒若有個好歹,要叫小姐償命。”
“償命?!”青玉叫了起來“,哪家的小哥兒如此精貴,撞傷了腿也不過傷筋動骨,總有好的時候,哪裡就到了償命的地步,莫不是趁機訛上咱們家了?”
秀秀苦着臉,道:“聽下人們說,只怕這位小哥兒的身份不簡單。三小姐她,她可是被人家扭着押回來的……”
衆人都面色大變,又驚又怒。
只聽青玉大聲道:“外頭的奴才們都是死人麼!由着人家欺負到咱們頭上了!”
李老夫人和金秀玉則面面相覷,都臉色灰敗。
總歸是阿喜撞傷了人,怎麼樣都已經理虧了。
這才爲阿喜的性子犯愁,她立馬就闖了個大禍回來!
金秀玉起身,扶了老太太。
老太太反握着她的手,道:“走,咱們祖孫兩個替她收拾爛攤子去。”
金秀玉苦笑着,主僕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長壽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