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進花廳,就聽見裡面嘈雜如同菜市場一般。
李老夫人和金秀玉都是腳下一緊,幾步邁進了廳去。
只見五六個陌生男人站在廳中,其中一個揹着手,雙目如鷹眼一般銳利。
他腳下放着一張軟榻,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兒正躺在上面,左腿的褲子捲到了大腿根,膝蓋以下腫脹不堪,鮮血直流,十分地嚇人。
早上李承之吩咐請大夫給金秀玉調理身子,來的是李家慣常請的大夫,姓許。他來到李家,金秀玉都還沒見到,就正好趕上李婉婷跟被她撞傷的男孩回來,先被拖過來醫治了。
除了那鷹眼男人,其餘還有四個勁裝打扮的漢子,個個都是肌肉虯結,目光剛毅的硬漢。其中一個果然將李婉婷的雙手背剪,用一隻手拿了。
李婉婷在他手裡,就彷彿一隻小雞一般。只是她嬌生慣養,哪裡受過這樣的苦痛,原本紅潤的面色此時已轉爲蒼白,肩膀和手臂上的疼痛,讓她淚流滿面,一見到金秀玉和李老夫人進來,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奶奶救我!嫂子救我!”
李老夫人一進門就叫那軟榻上男孩子的傷勢嚇了一大跳,聽到孫女的慘象,一顆心立馬揪了起來。
金秀玉忙對拿着李婉婷的漢子說道:“這位壯士,咱們家撞傷人是理虧,只求先放開我們家小姐,你們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就是。”
那漢子冷冷瞥她一眼,嘴皮子都沒動一動,只拿眼睛望着那鷹眼男人。
金秀玉這才知道他纔是管事人,又馬上轉過去道:“壯士,可否先放了我家小姐。咱們既然撞傷了人,就絕不會推卸逃避,您有什麼吩咐,儘快開口便是。”
鷹眼男人的目光比起那漢子來,又要冷酷幾分,他不過看了金秀玉一眼,金秀玉便只覺脊背後面竄上來一股寒意。
“放人。”
他冷冷地說了一句,李婉婷終於脫了禁制。她方纔掙扎已經耗盡了全身力氣,此時身後男人一放手,她立刻就軟倒在地,兩條手臂奇怪地癱軟着。
真兒和春雲立刻竄上去,將人扶了過來。金秀玉和李老夫人都圍上來,摸她胳膊。
骨頭似乎並未異樣,金秀玉和老太太自然還是不放心的,只是眼前就這麼一個大夫,還正在給人家治傷,總不能拖了過來給李婉婷這個肇事者先診治。
因此她們誰也沒說話,金秀玉拿帕子替小婉婷擦乾淨臉。李老夫人在另一張軟榻上坐下,金秀玉將小婉婷送到軟榻上,她接過來抱在懷裡。
小婉婷此時已經止了哭聲,只將頭埋在老太太懷裡,怯怯地流淚,偶爾拿眼睛瞥一眼對面軟榻上的男孩兒。
金秀玉這纔有功夫去看那男孩兒。
他腿上的傷勢,方纔第一眼瞧見的時候,實在嚇人,這會兒許大夫已經將表面的血跡和污穢都擦去,原來皮肉例沒什麼,不過擦破一層油皮。不過那小腿依舊腫脹着,將那青筋都繃了起來,彷彿正當季的蘿蔔,只是粗壯得可怕。
金秀玉曉得這必是骨折了,只盼着許大夫醫術高明,能將他的小腿治得完好無損;又盼李婉婷只是一時不小心撞了人,這男孩兒的傷勢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嚴重。
她看着男孩兒的臉色,自身都可以想象腿傷有多痛,這小男孩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卻難得的沒有呼叫出聲,只是緊緊閉着眼,五官皺成一團,看不出原來的相貌好壞,牙齒狠狠咬着下脣,幾乎已經滲出血來。
許大夫不過是平常出診,可沒有帶麻沸散,要正骨,自然是非常人的疼痛。
金秀玉暗道,這男孩兒好生倔強堅毅。
那鷹眼男人只冷冷地盯着許大夫的手,幸而許大夫專心於醫治,並沒有感受到這目光的冷酷凌厲,饒是如此,腦門上也已經全是汗水。
金秀玉招了身邊一個伶俐的小丫頭,命她去給許大夫做幫手。
四下一掃,見慣常跟着李婉婷的下人們正畏畏縮縮躲在一角,其中就有丫頭銀碗。
春雲去將銀碗帶了過來,金秀玉問了李婉婷是如何撞傷人的,銀碗這才一五一十地將當時的情況說了出來。
李家人都知道,李婉婷素來是愛飛車奔馳的,即便是大街上也有這喜好。這個毛病,卻是早年李老夫人也有這個喜好,李婉婷從小耳濡目染,也跟着學了起來。等到後來再勸改,便不大勸得過來了。也是準安城人人都賣李家的面子,這丫頭從小養尊處優慣了,雖是平民,卻自然有了高人一等的姿態。
平時若是有張媽媽跟着,她倒還有些收斂,因此出門這麼多次,也未曾惹出麻煩來。今兒卻是她甩了張媽媽,自個兒出了門,小廝們哪裡管得住她,那車一飛馳起來,果然就在大街上橫衝直撞。到了平安大街,就將正在帶了隨從滿大街亂逛的男孩兒給撞了。
聽到這裡,金秀玉轉過頭看了看那男孩兒的服飾,也順便打量了那鷹眼男人和其他四個漢子的服飾,果然都是好料子,尤其那男孩兒胸口掛的一塊玉玦,顯見的不是凡品。
她回過頭,示意銀碗接着說下去。
果然這男孩兒的身份不凡,即使街面上有人說出這是李家的小姐,他身邊的隨從也絲毫不懼,當場就將李婉婷扭住,押着她來到了李府。一方面是男孩兒需要找個清淨地方醫治,一方面也是上李府來討說法。
也萬幸,正好李承之今日心血來潮,叫下人請了許大夫。許大夫本是來給金秀玉調理身子,一進門,就正好碰上了這檔子事兒,自然就先給那男孩兒治腿傷了。
這邊金秀玉剛把事情問清楚,就聽那邊許大夫大大舒了一口氣。她回過頭去,見男孩兒腿上打了木板,包紮得嚴嚴實實。
“皮肉傷並無大礙,這腿骨也已接好,莫要輕易動彈,好好靜養,只消時日,自然也就痊癒了。”
鷹眼男人問道:“需多少時日?”
許大夫說道:“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好在小哥兒年輕,長得快,若是養得好,兩三個月就能行走如常了。”
鷹眼男人看了一眼男孩兒,說道:“我們主子日後還要習武。”
許大夫笑道:“雖急不得,不過時日長了,倒是不妨礙的。關鍵,還在一個養字。”
鷹眼男人大約也是心裡有數的,便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金秀玉上前對許大夫道:“多謝許大夫了,診金自會奉上,來人,先送許大夫。”
許大夫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告辭離去,自有小廝一路送出府。
金秀玉看了看軟榻上的男孩兒,見他臉色已是恢復了,小丫頭正拿了乾淨的帕子替他擦汗,顯出清秀俊挺的輪廓來。
男孩兒恰好睜開了眼睛,金秀玉只覺的那眼眉英氣逼人,暗歎小小年紀便如此,長大隻怕又要禍害多少好姑娘呢。
男孩兒卻沒理會旁人,在屋內掃了一圈,目光抓到了李婉婷,便定住了視線,只盯着她一瞬不瞬。
李婉婷正埋頭在李老夫人懷裡,轉臉看見,頓時一驚,忙把臉又埋了回去。
男孩兒眼神愈發凌厲起來。
金秀玉暗自心驚,這主僕六人都是一般的眼神,不得不叫人猜測他們的身份。
她上前對鷹眼男人福了一福,道:“這位壯士如何稱呼?”
鷹眼男人冷冷說道:“我不過是一介下人,賤名就不足爲夫人知曉了。夫人只需知道,我家主子姓楊即可。”
金秀玉點頭道:“原來是楊公子。”
她這邊尚無異常,那邊李老夫人聽到“楊”字,卻吃了一驚,對那位楊姓的小男孩兒也多了幾分注目。
“這事兒是我們李家理虧,貴公子不知有何賠償要求,請儘管說來。”
鷹眼男人將視線移到李婉婷身上,嘴裡答着金秀玉道:“李家乃是準安首富,家財萬貫。只是若我家公子真有個好歹,你們李家再富,也賠償不起。”
他氣勢太強,金秀玉只好附和道:“是。貴公子面相華貴,定非凡人。只是我李家有錯在先,不敢椎卸,只有盡力彌補。”
軟榻上的男孩兒一直沒有出聲,此時突然開口道:“咱們走罷。”
鷹眼男人立刻上前將他抱起,男孩兒指揮着他先走到李婉婷跟前。
李婉婷忙將身子更縮緊了一些,怯怯地擡了頭。
男孩兒面無表情,只盯着李婉婷,說道:“記住,我叫楊麒君。”
他說完了話,也不管李婉婷什麼反應,自行指揮鷹眼男人轉身。
鷹眼男人抱着男孩兒,經過金秀玉跟前的時候,停了停,冷冷道:“公子的傷,日後自會追究。夫人若想賠償,只等時機便是。”
金秀玉愣愣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另外的四個漢子走上來,跟在鷹眼男人身後,一語不發,簇擁着離去。
李家衆人都是愣愣看着,由着他們來去自如。
金秀玉走到李老夫人跟前,見李婉婷縮着身子,小臉透着茫然,眼神也是直直的,不由心提了起來。再一轉眼,見李老夫人也有些失神,不由疑惑,輕輕推了推,叫了聲“奶奶”。
李老夫人輕聲道:“楊,可是國姓呢。”
金秀玉一愣,楊?方纔那鷹眼男人說他主子姓楊,楊,可不就是當今的國姓。她在準安,可從來沒聽說有姓楊的人家。
只見李老夫人輕輕撫摸着李婉婷蒼白的小臉,嘆息道:“阿喜啊,你這回只怕是真的惹上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