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神術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但無論多麼神奇,它都不能隔着厚厚的板甲去治療一個不知道有多重的創傷。
解開皮帶扣,卸下堅韌而有稍顯厚重的板甲,妮芙不復之前那般威武雄壯,倒是頗有一些幹練的女戰士的感覺。絲絨材質的短袍,包裹着一具身材勻稱的美麗軀體。曲線並不明顯,但也婀娜。
妮芙的腰間有血,但不多,算是被板甲凹陷處的鋒利邊緣給蹭到的。喬尼唸誦禱文,將右手虛按在傷口之上。藍光閃過,血立刻便止住了。
至於震盪導致的內傷,就要靠妮芙自己了。
“呼……”妮芙按住胸口聖療完畢,吐了口氣,看上去是已經痊癒的樣子,“多謝你的幫助。戰錘……他們竟然準備了那麼多戰錘。這裡又不是坦尼亞斯人的地盤”
“這不是有你麼。”喬尼打趣道,“從實踐的結果來看,他們的選擇是正確的。”
雖是勝利,但地上不過七具屍體。喬尼翻了五個人的腰包,又捏着鼻子在一地腸子中尋到了剩下兩個人包裹,最後找出了……
十個金幣?
喬尼看着地上那一小堆銀幣和銅幣,很有種嘆氣的衝動。
“這都是從村莊裡搶出來的吧。”妮芙看了看錢堆,“都是帶血的錢。”
這句話雙關的厲害了。喬尼望了望腳下那確實沾滿了鮮血的錢幣,點點頭:“是啊,帶血的錢。”
帶血的錢也是錢,交給商人一樣能換來等值或者不等值的商品,買了食物和水也不會有任何血腥味——除非買的是生肉。喬尼從裡面挑出銀幣來裝進自己的腰包,然後挖了個淺坑,把剩下的銅幣都埋了進去。
“以後我畫一張藏寶圖。”喬尼起身拍了拍手,“然後編一個大戰的故事,把這個故事傳給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傳給我的孫子……這裡就是傳說中的上古寶藏了。”
妮芙呵呵一樂,戰場的肅殺頓時煙消雲散。
“追不追?”喬尼將巨劍裹好,重新揹回身上問道,“你沒問題吧?”
“沒問題。”妮芙已經穿上了板甲,腰桿筆直,“繼續追。他們只死了七個人,如果要進攻村莊的話,村民們還是無法抵擋的。而且他們一夜沒睡,又遭遇大敗,很快就會垮掉的。”
不過艾尼迪亞人並沒有垮掉。
敗退的艾尼迪亞軍隊留下了更多更明顯的痕跡。倒伏的荒草,折斷的灌木,還有掛在荊棘狀植物枝條上的破碎布片……但卻沒有人,始終也追不到人。無論是掉隊的士兵,或是開小差的逃兵,喬尼和妮芙一個都沒有看見。只有越來越多的狼狽的痕跡能昭示前方那支隊伍的慌亂,但又沒有任何崩潰的跡象。
“嗖嗖嗖。”三支弩箭飛向在林中疾奔的兩人,都是衝着喬尼去的。這三枚弩矢的主人顯然是有備而來,並且分工明確。弩矢並非瞄準一點,而是封鎖了兩側閃避的位置。
正在飛奔的喬尼聽見了箭矢破空的呼嘯,卻來不及反應。他下意識想要往側邊躍開翻滾,但腳步卻不聽指揮,只顧一路向前。——通宵並非沒有副作用,即使是用祈禱獲得的神力來提神也是一樣。
眼看喬尼便要中矢,妮芙猛地拽住他的腰帶,將他向後一拉,同時自己迎上那枚瞄向喬尼的弩矢。
“當——”一聲脆響,弩矢毫無懸念地撞上妮芙的胸鎧,無力地滑開。
“謝謝。”喬尼止住腳步,驚魂未定地道了聲謝。他擡眼望去,前方三十步處有三個弩手立定,身旁都有一顆大樹,想來是從那裡閃身出來的。難爲他們能找到射界那麼開闊的地方,又能透過重重樹幹把弩箭送到喬尼面前。
“上吧。”妮芙回手抽出斬劍,當先迎了上去。
在妮芙跑到他們面前之前,三個弩手又各自射了兩輪。六支弩矢有一多半都射飛了,因爲瞄的是腦袋和妮芙遮擋面甲的手。當妮芙衝到他們面前時,出人意料的,這三個弩手並沒有逃跑,也沒有接戰,而是扔下了弩機,拔出長劍,開始與妮芙保持距離。
妮芙的速度不慢,但轉身逃跑的弩手更快。他們跑開兩步,若是見妮芙不追,便會回身騷擾。或用言語,或是投擲石塊。森林中的小石頭並不能對妮芙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噹噹噹的聲響卻很是惱人。當喬尼加入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之後,那些弩手跑地更加歡暢了。
無聊的追逐持續了五分鐘,或者更多。總之,當喬尼終於忍不住摸出大腿上的短刃作飛刀投擲,並直接釘死一個弩手之後,這場莫名其妙的鬧劇也就演到頭了。
最後一個弩手是被砍死的。當他看見兩個同伴都在那個可怕的巨劍戰士的飛刀之下喪命後,便放棄了逃跑——多半也是跑不動了。他喘着粗氣,劍盾在手,緊緊盯住靠近的妮芙,然後……
就被砍死了。
“妮芙,你的劍是好劍。”喬尼再一次心疼地說,“但你能不能注意保養啊?保養啊你要是先衝着他的盾牌踹一腳,然後再抹他脖子不行麼?你非得砍破盾牌,然後砍開皮甲,還是從胸口進去。骨頭啊骨頭”
妮芙被喬尼吼地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當然知道這般硬砍是如何地傷武器——無論是她的老師還是她的同學,抑或是教會裡的年長聖武士與牧師都曾經跟她提到過。但是……
“我習慣了。”妮芙有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拄在地上的斬劍給拿起來,“我母親在我小時候給我第一把斬劍的時候就告訴我,隨便砍,砍壞了我再給你做。”
所以說,溺愛孩子什麼的……
“那這是你第幾把劍了?”喬尼指着妮芙手上的斬劍。
“自從四年前和我母親鬧翻,我就不怎麼從她那裡要武器了。”妮芙回憶了一下,“這把劍我是上個月剛換的。”
喬尼突然有種無力感。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個富二代說了。
“那你……”喬尼組織了一下語句,“你這樣的話,劍術豈不是很弱?”
無論如何,喬尼都要糾正這姑娘的錯誤。作爲一個嘗過苦日子的人,喬尼實在看不得糟蹋好東西的景象。
“我是聖武士嘛。”妮芙微笑道,“本來就不用什麼出色的劍術。”
喬尼華麗麗地敗了,敗得無話可說。
搜過三名弩手的身,卻沒有任何收穫。這三個人身上連腰包都沒有,更不用說錢了。這是個值得注意的現象,說明……
“他們在拖延時間。”喬尼站起身,踢了踢地上的屍體,“他們這是用士兵來拖延我們追擊的步伐。”
毫無疑問,就是這樣。但這種小麻煩難得到喬尼和妮芙這兩個高端戰力嗎?不,絕不可能。不管拖延了多少時間,那些行進的痕跡都始終存在
於是兩人就循着對方留下的痕跡繼續追擊。
一路上,兩人曾經三次看見前方目標的身影,但又三次被兩個或者三個弩手纏住。喬尼曾經試着繼續向前突進,但卻因爲身後弩手的騷擾而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
“那些混蛋吃了什麼藥了?”喬尼覺得自己有些累了,肚子也在抗議,“怎麼一點都不累呢?”
“或許是什麼邪藥也說不定。”妮芙氣喘吁吁,“我聽說有種藥可以透支人的精神,讓人三天三夜不用睡覺。不過藥效過了之後人也就差不多殘廢了。”
雖然有兩年的艱苦訓練打底,但喬尼覺得他也快廢了。
“我們先休息一會兒吧?”喬尼提議,“吃點東西什麼的……反正他們也跑不遠。”
妮芙立刻就停下了:“那就休息一會兒吧。”
在喬尼看來,這姑娘等這句話已經等了很久了。
這場追擊在下午的時候面臨了第一個尷尬。妮芙在一顆大樹旁停下腳步,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表情迷茫。
“怎麼了?”喬尼問道。
“有兩處痕跡。”妮芙迷茫地看了看左邊,“有一羣人往那裡去了。”
然後她指了指右邊:“還有一羣人往那裡去了。但問題是,這兩羣人的人數是一樣的。”
這就尷尬了。
“左邊。”喬尼只是略微看了看,就做出了決定,“他們肯定是分出了幾個人要引開我們,所以我們,額,碰碰運氣吧。”
不得不說,喬尼的運氣確實是比較多變的。
“走錯了呀。”妮芙站在兩具屍體邊上,擦拭着劍身,“是另一邊。”
“那麼就要原路返回。”喬尼回頭望了望,搖搖頭,“我說,我們先休息一下吧?睡一覺,明天繼續。他們走不了多遠的,而且他們肯定也要睡覺。”
“這倒不好說。”妮芙搖搖頭,然後往前走了兩步,找了個乾淨的空地坐了下來,“我先睡,天黑了換班。”
不等喬尼說話,妮芙便陷入了夢鄉。
“……動作真快。”喬尼嘀咕着,從腳邊的屍體手上撿起弩機,查看了一下,上了弦搭上矢,“離天黑還早吧?”
一夜無事。
第二天早上,兩人再次上路。先是原路返回,再是順着行進的痕跡追蹤。臨近中午的時候,他們發現了篝火的痕跡,還有吃剩下的骨頭。灰堆已經涼了,看來對方也是一早就踏上了逃亡的旅途。
“不對啊……”喬尼突然皺着眉頭沉吟道,“妮芙,你有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
“問題?”妮芙四下看了看,“沒有問題啊。”
“現在他們只剩下那麼點人了,爲什麼行進的痕跡還是那麼明顯?”喬尼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難道說隊伍裡的巡林客或者偵察兵都死掉了嗎?”
並非沒有可能。對方可是連鬼打牆這種事情都做的出來的。
“別管那個了,如果沒了痕跡我們就要跟丟了。”妮芙擺擺手,“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分散開來,發現我們之後也抱團行動。本來就不是什麼反追蹤的行家,會有這種結果是很正常的。繼續走吧,我們已經落後了。”
喬尼的擔心並非沒有依據,也並不僅僅是擔心。半小時後,當他們追到一處林間空地時,突然發現自己被包圍了。
“奧丁”喬尼環顧四周,嘆了一句。
“這些……混蛋。”妮芙看着正在林中朝着自己後方奔跑的艾尼迪亞士兵,忍不住說道,“上當了”
上當了,中埋伏了,被人包餃子了。
“跑還是?”喬尼湊近妮芙,輕聲問道。
在他們面前,是整齊的四十人方陣,縱深四排,正面十人。第一排的士兵手執勁弩,第二排的士兵則持握着戰錘。在這五十人方陣的兩旁已經喬尼四周的樹林裡,是大約三十多裝束各異的弓弩手。一些是鍊甲,一些是皮甲,還有一些披着獸皮,就像是普通的獵人。
“異教徒,你們聽着。”一名指揮官模樣的人清清喉嚨,“你們已經……”
“別跟他們廢話了。”旁邊另一名指揮官一擡手,然後狠狠揮下。
“射擊”
一時間,當真是箭如雨下。偏偏這箭還不是精確瞄準,只求打擊一個區域。妮芙迅速拉下面甲,低着頭,從背後抽出斬劍。喬尼則是開始快速向一側的弓弩手撲去,便跑便抽出巨劍,隨手一抖便卸下了包裹在劍身上的軟布。
他全神貫注,左閃右避,不時打上一個滾,躲過了來自正面的攢射。但射手的密度終究大了一些,在他最後一次側躍的時候,一支弩矢釘入了他的大腿。在他無力倒下的時候,又有三支羽箭破開了他身上優質堅韌的鎖甲,刺進了他的背心。
“啊”喬尼慘呼一聲,咬牙就地翻滾,硬生生折斷了釘在背上的三根箭桿,掙扎着站了起來,忍住大腿上的劇痛,躲入一顆大樹背後。“咄咄”兩聲,喬尼知道這是奔着他來的兩枚弩矢。正要探頭張望,一名弓箭手已經繞到了喬尼的側面,一箭射偏,從他腦袋上飛過,驚出喬尼一身冷汗。
“該死,要死在這裡了嗎?”喬尼的心中憤恨地咒罵着,摸出短刃便朝那弓箭手甩了過去。這次喬尼的運氣倒是出奇地好——那短刃劃過一條弧線,正釘入弓箭手的眼窩。
“見鬼。”喬尼倒吸一口涼氣,“這時候要麼好運氣幹什麼?”
這點運氣確實不夠用。又有兩個弓箭手繞出了射擊死角,舉弓瞄準喬尼。喬尼冷眼看着,待他們撒弦的瞬間側躍開去,又咬着牙朝前衝鋒。巨劍挺刺之下,一名弓箭手反應不及慘叫倒地。喬尼揪住屍體的腰帶往上一提,堪堪擋住了另一名弓箭手近距離的一箭。正要上前收割,但聞聲後有惡風傳來,急忙就地翻滾。數支弩矢從喬尼剛纔的位置飛過,射死了那倖存的弓箭手。
“這運氣……”喬尼一瘸一拐地跳到另一顆樹後,“臨死前的人品大爆發?”
出生入死,出生入死,想不到今日竟然真的陷入絕地。
“輕敵了啊”喬尼輕嘆道,餘光瞄到一個正舉弓瞄準的弓箭手,於是用沒有受傷的腳在地上重重一踏,朝側邊飛了出去。不想那弓箭手竟然沒有立即發射,只是引弓跟着喬尼,待他停下身形,這才撒弦。一支羽箭刺入喬尼的右臂,幾乎讓他鬆開了手中的巨劍。
家都會下地獄的”喬尼罵了一句,卻無可奈何。那弓箭手已經從箭壺裡取出了第二支箭,獰笑着搭在弦上。喬尼感覺自己的背心開始麻了,中箭的右腿也漸漸沒了感覺。右臂倒是有一陣劇痛,但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喬尼看着那支指向自己的羽箭,嘆了口氣。
突然,喬尼聽到了一陣驚恐的喊叫,還有歇斯底里的嘶吼。他心中一動,狠了狠心,看準那弓箭手撒弦的時機,往後一滾。然後忍住背部和腿部的劇痛站立起來,慢跑着衝向那弓箭手。
弓箭手正在搭箭,見喬尼衝來,便扔下自己的長弓,拔出佩劍。或許在他的眼裡,這個手腳中箭的傢伙已經是半廢了吧?
當喬尼將這弓箭手腰斬之後,便拄着自己的巨劍向後張望。他看到妮芙正在三個戰錘戰士的包圍下苦苦支撐,板甲上有兩個明顯的凹痕。因爲總是面臨攻擊,妮芙無法安心禱告。那個曾經驚駭過喬尼的神術明顯也沒能用出來。不過喬尼關心的並不是這個。
敵人的陣中似乎有些混亂。
不,不是有些混亂,而是完全亂了。喬尼看見一個身披全身罩袍,頭戴猙獰頭盔的身影正在敵陣中肆虐,手中的巨鐮如同一部粉碎機一般,不斷地將手手腳腳還有腦袋拋向天空。有持戰錘的戰士想要靠近攻擊,但都被巨鐮戰士給攔在攻擊半徑之外。或者死了,或者不完整地死了。
“撤退”那兩名指揮官呼喊着,“撤退撤退”
艾尼迪亞士兵四散奔逃,有些穿着破爛的士兵甚至連武器都不要了,只爲加快自己的速度。
“得救了。”喬尼終於忍不住坐倒在地上,但心中有些奇怪,“她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