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處良好的防禦性建築,城堡一般不會遭到毀滅性的破壞。即使是攻城方出動了諸如投石機、石彈弩炮這種威力強大的攻城器械,也絕對不至於把整個城堡都毀滅掉。戰爭的雙方畢竟都是要佔地盤的,在遙遠的未來也不可能再勞民傷財地重起一座。
石質的城堡是不會被完全燒成灰燼的,但一把大火之後,這個城堡也得有至少幾個月的時間沒法使用,甚至於會有局部的坍塌。
不過雅各布對於焚燬一座城堡倒是毫無壓力。在出發的時候,他得到的命令是“自行決斷,不得傷害虔誠的教民”,而雅各布素來認爲,一直強大的軍隊比林立的城堡更爲重要。於是,在村民們恐懼的目光中,薩基爾堡中升起了濃烈的黑煙,伴隨着焦臭的氣味。
更讓他們恐懼的,是那些完成縱火任務退出城堡的士兵。他們手裡拿着的,是成捆的長槍和成束的長劍。長劍被收入劍鞘,整齊地捆紮在一起——這正是決意投降的村民們示好的表示。
他們滿懷驚懼的心情看着這些士兵,心中忐忑。
“你們之中,誰是領頭的?”雅各布用生硬的通用語問道。
一開始並沒有人動彈,但之前和喬尼有過交談的那位村莊長老很快就被衆人推了出來。
“大人,是我。”長老跪着回答。
這個謙卑的姿態換來了雅各布輕蔑的一笑。他指了指那批被堆在地上的武器,問道:“這些武器是哪裡來的?”
“是……是……”這個問題犀利了,“是路過的那夥強盜留給我們的……”
“哦?”雅各布心情不錯,“留給你們幹什麼?”
“讓我們……讓我們……”這個問題更加犀利,“讓我們和大人您作戰……”
他最終還是沒能找出什麼更加好聽的說法。
“但你們沒有。”雅各布笑了,“那些強盜攻城的時候你們在哪裡?”
“在城堡裡。”這次倒是回答地很快。
“然後你們就看着那些保護你們的帝國士兵被殺死嗎?”雅各布的臉色突然陰沉了下來,“或者說……你們手上也沾着那些虔誠的信徒們的血?”
驚悚
俗話說——按照喬尼知道的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反過來理解,也能勉強算是真理。跪着的村民中頓時有了些小小的動靜,開始有人東張西望起來。須臾,一名中年漢子跳起身來,照着周圍看守的空隙就要發足狂奔。但弓弦聲響,弩片一振,一支粗大的弩箭便射入他的身體,將他打地向前飛起,撲倒在地上。
“看來是真的了?”雅各布看都沒有看那死去的漢子一眼,“你們……”
雅各布不是一個喜歡說狠話的人,所以他揮了揮手,便轉過頭去不再看了。
在他身後,有求饒聲,有慘叫聲,更多的是兵刃入體的聲音,就像是很小的時候,當雅各布的父親屠宰牲口的那種動靜。啊,童年,令人懷念的幸福時光。
可惜他的父親在十二年前就死了,在異教徒們開始瘋狂地反撲的第一時間死在了城頭,至死還握着鋒利的屠宰刀,如同一位強大的戰鬥天使一般矗立在死去的地方,威嚇着那些怯懦而卑鄙的異教徒們……
這是帶着雅各布逃出淪爲地獄的城市的一位鄰居告訴小雅各布的。那位大叔渾身是血,有些是自己的,有些是別人的。在雅各布從軍後的三年裡,曾經有很多人告訴他,他的父親一定不像他所知道的那樣勇猛,那樣充滿了英雄氣概。雅各布隱隱也清楚這一點,但他還是設法在戰場上求生之餘幹掉了那些“詆譭”他父親的戰友。
那是一段艱苦的時光,十分艱苦,好在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
雅各布望着冉冉升起的黑煙,眼中竟然露出了一絲讚賞。
於此同時,喬尼與他的手下停止了前進。因爲有樹林的遮蔽,他們並不知道遠處的城堡究竟是怎麼樣一種情況,但這黑煙絕對不是求救的信號。
“來不及了。”喬尼望着黑煙,輕聲嘆道,“城堡已經被攻下來了。”
然後就該是把對方拖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了,喬尼想。既然連城堡都燒了,說明艾尼迪亞人的指揮官是一個殘忍嗜殺而又衝動的傢伙。當這樣的人踏足這片已經有了反抗行爲的土地之後,必然會掀起一陣血雨腥風,並且對於還沒有叛亂的居民也會施以高壓。
游擊戰啊,游擊戰,反正自己有的是弩。
不過對於結果感到滿意的也只有喬尼一個人而已。其餘的士兵與軍官個個面色沉重,還有一部分激動的表示要與兇手們拼命。這部分士兵面色通紅,就像他們的眼睛一樣,似乎是要冒出火來。甚至有那麼兩個士兵當場從身後取出了巨劍,在周圍戰友的閃避中高高舉起,憤怒地呼喝起來。
“那兩個人小時候村子被白袍屠殺過。”雖然也是滿腔憤怒,但一名叫做艾達爾的老兵仍然保留了最基本的冷靜,“整個村子就剩他們兩個人了。”
頓了頓,艾達爾補充道:“兩個村子。”
喬尼點點頭,嘆了口氣。想來當時也是這種情況吧,燒殺搶掠,一般都是不會分家的。搶劫不放火,總是會讓搶劫者感覺少了些什麼。
兩個半瘋的士兵被周圍的戰友控制了起來,而整個隊伍也被喬尼控制了起來。
“回撤。”喬尼下令,“派出兩名信使給另外兩座城堡附近的村民報信,就說艾尼迪亞人要殺死所有曾經反抗過他們的人。”
想了一下,他搖搖頭:“能救幾個救幾個吧,這些艾尼迪亞人總會付出代價的。”
對於喬尼來說,後面那句纔是關鍵。
當焚燒城堡的黑煙漸漸散去,城堡門前的血泊漸漸乾涸,艾尼迪亞人的血腥報復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自由軍控制區,引發了極大的恐慌。這些六神無主的村民原本存着重新投降艾尼迪亞人的念頭,但這似乎是一條死路。毫無疑問,薩基爾堡的人一定是在第一時間投降的,但他們已經死了,據說屍體被掛在燒黑的城堡牆上,繞着城堡排了一圈;他們的腦袋被堆在城堡門口,壘成一座方塔。
光是背水或許還有人會試着去游泳,但若那條河裡流淌的是劇毒的血水,那就只有一戰了。無論戰勝還是戰敗,都好過被人如同豬羊那般宰殺
……
有人不這麼認爲。
“所以說,那些村民開始逃跑了?”喬尼面無表情地問着回報的信使,“往哪兒去了?”
“一部分往臨近的城堡方向去了,還有一部分留在原地,說是寧願賣身成爲奴隸也好過被殺死。”一名信使回答,“只有不到五十個人跟着我回來的。”
“我這裡也差不多。”另一名信使說,“五十多個村民跟着我回來了。有艾尼迪亞人的騎兵到城堡下面轉過一圈,警告他們不準隨意走動。不過這可能把他們嚇到了,所以跟着我走的人更多了一些。”
喬尼抓了抓腦袋,頗爲鬱悶:“逃跑的我能理解,雖然他們的結局多半不怎麼樣……但留下來的算怎麼回事?自殺也得挑個體麪點的方法啊”
“根據我所瞭解的情況,維爾薩的貴族們在戰爭之餘是不會肆意屠殺被征服的居民的。”安迪插話道,“人口也是一項重要的資源,無論是作爲勞力還是徵爲士兵。可能那些村民覺得自己還有些價值,而對方的指揮官也不會做出損害征服成果的事情吧。”
“但他們已經在做了。”喬尼搖搖頭,“焚燒了一座投降的城堡,殺死了所有投降的村民,這本身就是一種不死不休的宣言,難道還能存有什麼幻想嗎?現在他們唯一的退路,就是拿起我們發給他們的武器,用他們所能想到的任何方式去殺死這些艾尼迪亞士兵。只有消滅了敵人,才能保存自己,並堅持到戰爭的勝利。”
“勝利?”安迪笑了笑,“艾尼迪亞人可是從坎亞納大陸漂來的,那是一個沒有經歷過諸神之戰那種浩劫的地方,你覺得我們可能勝利麼?”
“如果集合大陸上所有的勢力……”喬尼揮了揮拳頭,然後無力落下,“或許是可以頂住的。”
如果那種戰車是真實的話,那艾尼迪亞帝國的復興就只有一個敵人了。
人口。
“總之我們先準備起來吧。”喬尼擺擺手,“接下來的日子就要艱苦了,當然,也會更加有趣。”
沒有什麼,比躲起來陰人更有趣了。
從今天晚上開始。
當夜幕悄悄降臨,雅各布和他的手下在薩基爾堡外的一片農田裡紮下了營寨。雖然對於自己長官焚燒城堡導致自己只能露宿有些不滿,但艾尼迪亞士兵們仍舊默默地整理好了自己的營地,點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堆,然後幾人一組,圍着火堆沉沉睡去。只有哨兵還得來回巡視,或是趴在土裡,不敢放鬆。
作爲最高指揮官,雅各布自然不可能吹着晚風入眠。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入眠,甚至連鎧甲都沒有卸下。他的親兵隊也是同樣的戒備,甚至比他們的主將要更加警惕——他們的弩都已經上好了弦。
影影綽綽之中,周圍還沒有收割完畢的莊稼叢中似有人影閃過。
不等哨兵有所反應——事實上他們根本不可能有反應——幾支利箭劃破空氣,射入了他們的脖子。
論夜襲,沒有人是精靈的對手。
有冷箭,也有駭人的呼喝。沉睡的士兵驚醒了,惶然四顧。有離營地邊緣比較近的,則是在短暫的茫然之後看見自己身邊的同伴被一箭穿吼,然後驚恐地大叫起來。
但喬尼在制定計劃時曾指望的營嘯並沒有發生,就連營地的秩序都沒有混亂太久。精靈們依舊在射出死亡的箭矢,但卻沒有引發更多的混亂。
“弓弩手出列”一個高亢的聲音響起,“兩列隊形”
籍由天生的黑暗視覺,精靈們清楚地看到營地裡排出了很長一列弓弩手,個個手持勁弩,上弦完畢,並且平端了起來。鋒利的矢尖直指他們的方向。
“第一排,射擊”那高亢的聲音再次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密集的呼嘯聲,切斷植物莖葉的咔嚓聲,還有箭矢入肉的沉悶響聲。當然,最重要的,是慘叫。
“走”精靈們高喊,與此同時,還有那高亢的聲音:“第二排,射擊”
這一次沒有太多的慘叫,只有草叢細碎的摩擦聲,顯得寂靜地可怕。
艾尼迪亞人又射了兩輪弩矢,然後在雅各布的命令下停住動作。一排持劍盾的士兵緩緩踏前,手中盾牌練成一堵盾牆,靠近已經毫無聲息的草叢。
晚風吹拂過戰場,帶起一些血腥的味道。
“長官,有三具屍體”盾牆沒有撤掉,只有一個小隊長模樣的人回身稟報。
雅各布在周圍親兵的護衛下走上前去。那堵盾牆以雅各布爲圓心收縮起來,牢牢護住自己的長官。
“弓弩手”雅各布突然高喊一聲,“上前向敵人撤退的方向射擊”
茂密的莊稼地裡突然有了大幅度的抖動,然後就是急奔上前的弩手密集的攢射。
一聲慘叫,兩聲慘叫,然後,徹底的寂靜。
“讓我們看看我們的戰果吧。”雅各布對自己的親兵笑了笑。
精靈夜襲慘敗的消息震驚了喬尼,並且讓整個自由軍都陷入了悲痛與仇恨之中。雖然只是損失了5個人,但精靈一共就那麼幾個,又相處了那麼長時間,何況戰力還都十分強勁……對於普通的戰士來說,他們失去了好戰友;對於喬尼來說,這頗有些折損了昂貴的高級兵的感覺。
當然,他是不會把那麼無情的感覺留存太久的。
“他們已經有了準備?”喬尼沉吟了一下,然後對身上仍然帶血的精靈點點頭,“你先下去休息吧。”
這可有些難辦了。不過喬尼並不十分擔心,他不相信對方能夠永遠小心。
“大不了長征嘛。”喬尼輕聲說,“把敵人的後方攪得天翻地覆”
他信心十足。
“把那些村民的首領叫來。”他對身旁的士兵吩咐道,“我要傳播奧丁的教義了。”
在喬尼準備培養潛在的武裝力量之前,雅各布已經知道了偷襲者的身份。對於這種長着長耳朵的種族他並不陌生,甚至還十分熟悉。
“精靈……”雅各布翻看着死去精靈的耳朵,又雙手捧住對方精緻的臉頰,認真地瞪了一會兒,“你這美麗的小東西,你也有今天啊。”
他還記得兩年以前,當他還在故鄉的土地上隨着卡列尼將軍奮戰的歲月。那時候他只是一個小隊長,手下掌管着最多不到十個人——那還是唯一一次的超編。更多的時候,他的手下只有五個人。
在一個雨夜,卡列尼將軍的軍團陷入包圍,又被一羣精靈僱傭兵偷襲。雅各布帶着自己的五名手下突出重圍,又被一名精靈尾隨追殺。幸好那個精靈被某種仇恨矇蔽了心智,中了雅各布的連環陷阱,不然雅各布也不可能成爲少數幾名生還者而得以來到這片愚昧的大陸。
至於是什麼仇恨,雅各布沒有去問。他當時踩住了那名精靈的胸口,欣賞了一會兒對方仇恨與不甘的眼神,然後取下了對方的腦袋。
還能是什麼呢,無非是異教徒的那點破事。
“把這些屍體搬回營地,沖洗乾淨。”雅各布放下手中的臉龐,命令道,“派人給前線送去,這是我們的第一份軍功。”
他不想留下什麼紀念。他已經有了一份最好的紀念品。
“讓大家繼續休息吧。”雅各布仰天看了看,“我得喝杯酒,把我的酒杯拿出來。”
雖然難以分辨,但雅各布的親兵的臉色確實變了一下。
“哦,對了。”雅各布突然回頭,“如果你們也想要的話,可以自己去做一個。這點軍功估計前線也不會怎麼看重,不過都是好材料。”
依舊是難以分辨的臉色變化,但搖頭都是很明顯的。
艾尼迪亞人的營地一夜無事,自由軍的山上卻是十分熱鬧。這種熱鬧並不歡樂,反倒有些壓抑的味道。喬尼站在臨時搭就的高臺上,腦袋上懸着兩個加持了光亮的木球,身上加持着擴音術——效果不大,但正好夠用。
“諸位平民。”喬尼先是輕聲地呼喚,“我想你們都知道了,艾尼迪亞人回來了,帶着刀劍與弓弩,爲了你們的血與生命,回來了。”
“現在你們只有兩個選擇,戰爭,或者投降。”喬尼的聲音慢慢提了上來,“戰爭,你們就拿起我們發給你們的弓弩,躲進森林,躲進深山,襲擊所有你們看到的艾尼迪亞人;投降,你們或許可以苟活,但我聽說過很多對於戰敗的奴隸的手段,你們可以試一試。”
“戰爭”喬尼的聲音突然爆響,然後重新柔和了下來,“或者投降,你們先做出選擇。”
“戰爭”
“戰爭”
先是一個人,然後是許多人,最後就是全體維爾薩人的呼喊。
“接下來。”喬尼滿意地點點頭,“讓我來講講奧丁的教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