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寶貝是射日弓。
射日弓在謫仙苦竹的手裡,苦竹避禍於狼山。
苦竹原是老淫龍的下屬,因此敖遊不願同去。
獨孤敗道:“他是謫仙我是人,他若不借我怎麼辦?”
敖遊道:“你難道不會搶?”
獨孤敗苦笑:“要是我搶不到呢?”
敖遊罵他不開竅:“你難道不會偷?”
獨孤敗繼續苦笑:“要是偷也偷不到呢?”
敖遊勃然,拼着傷勢悄悄御氣而起,一腳踢飛獨孤敗:“那你就可以去死了!”
獨孤敗當然沒有死,他已到了狼山腳下。
狼山是灰褐色的,不高,不低,不險。
狼山是死靜寂的,無人,無狼,無命。
除了石頭還是石頭,各式各樣的石頭都有,只是連半根草都沒有,一絲清泉也無。
爬上山頂的獨孤敗舉目眺望,一片蕭索。
面對死一般的石林,他一聲清嘯:“良辰美景,美景良辰!”
絕不是什麼良辰,已是午夜,無月,星光疏而不朗。
也不是什麼美景,亂葬崗一般的景象。
唯一有些奇特的,便是一竿竹子,青竹,光澤如瑩玉。
紮根於生命蕩然的石林中,猶似暗夜裡的一顆璀璨明珠。
獨孤敗來到綠竹跟下,大失所望,竹非真竹,綠石翡翠竹。
獨孤敗嘆氣:“幸好我不是熊貓!”
——如果熊貓在亂石中尋到了一顆竹葉清新的竹,結果發現只是另類的一種石雕,熊貓不被餓死,也被氣死了。
獨孤敗不會被氣死,石竹若是有靈必會被獨孤敗氣死。
因爲獨孤敗正對着石竹撒尿。
拔出那柄陪伴他出生入死的浮竹劍,他在石竹附近的一塊巨石上刻字——刻的不是“獨孤敗到此一遊”,是一首詩——苦竹詩:
青冥亦自守,軟弱強扶持。味苦夏蟲避,叢卑春鳥疑。軒樨曾不重,翦伐欲無辭。幸近幽人屋,雙根結在茲。
這首詩當然不是獨孤敗寫的,據傳是一個叫苦竹的謫仙寫的。
獨孤敗對着這首詩“呸”了兩聲,然後一泡尿又衝了上去,“你寫的詩雖好,還不是一樣要喝我的尿!”
星更稀了,但卻亮了一些,似乎呼應着冥冥中的黎明。
獨孤敗來去如風,上上下下翻石挖地數十遍,只差沒將整座狼山掀過來,可是仍然毫無收穫。
莫說是謫仙苦竹,狼山就連一隻狼都沒有。
冷風如刀,石林如墓,獨孤敗將幾塊大小合適的石頭搭在一起,成棺材的形狀。
然後他就躺在棺材裡,閉着眼,想要睡。
睡在棺材裡,就算是睡死了也不用再挪地方,這就是他的理論。
他在想:“狼山上除了棺材裡的混蛋到底還有沒有活的東西?”
他的答案是沒有。
他睡不着。
他不甘寂寞。
於是他從棺材裡跳出來,對着翡翠綠竹說話:“你也算是竹?”
他把綠竹當成人,可是綠竹絕不會把自己當成人的,所以只有呼嘯的尖風迴應着獨孤敗。
獨孤敗張嘴,喝風。
涼風,西北風,如刀割喉。
不過他不認爲自己在喝
風,他高聲呼喊:“吟風弄月,弄月吟風,良辰美景,美景良辰,美中不足者,濁酒一壺爾!”
“君知濁醪妙理,當陪雅士共飲!”聲音在獨孤敗的面前,他的面前只是綠竹。
綠竹當然不會說活,說活的是一個和尚。
不知何時而至的和尚手裡果真有一壺酒,濁酒。
獨孤敗竟沒能察覺到乾瘦無肉的和尚是何時到來的。
他問和尚:“和尚也喝酒?”
和尚的衣袖油香飄飄,從中取出一隻烤熟的狼腿,咬了一口,道:“和尚不僅喝酒,而且吃肉!”
獨孤敗的肚子已在叫,嘴脣已發癢。
幸好酒肉和尚並不是小氣的和尚,所以獨孤敗享用了一次還算不錯的夜宵。
和尚問:“狼山寸草不生,你來幹什麼?”
獨孤敗道:“我來找苦竹,和尚來幹什麼?”
和尚道:“和尚來化緣!”
獨孤敗笑了:“半夜三更,和尚來人煙絕跡的荒山化緣?”
和尚道:“這裡有施主,和尚可以化緣!”
獨孤敗問:“施主是誰?”
和尚道:“是你!”
獨孤敗樂了:“那和尚可是找錯了人,施主我什麼都沒有!”
和尚道:“有一樣東西你有!”
獨孤敗道:“有什麼?”
和尚舔了舔嘴脣,眼睛放光:“肉!”
獨孤敗機靈靈一個寒顫:“和尚吃人?”
和尚陰森點頭:“其實和尚以前不吃人的。”
獨孤敗問:“你以前難道吃素?”
和尚搖頭:“和尚從來不吃素!”
獨孤敗又問:“和尚以前吃什麼?”
和尚道:“狼山以前有很多狼的,可是和尚來之後狼就一天天的少了。”
獨孤敗道:“原來是和尚將狼山的狼吃光了。”
和尚搖頭:“不是和尚吃光的,是你!”
獨孤敗不解:“是我?”
他豁然明白:“原來剛纔我吃的竟是最後一匹狼。”
和尚道:“和尚要你還吃了的狼肉!”
獨孤敗驚問:“難道不是和尚請我吃的?”
和尚道:“和尚已後悔了,狼肉一共七斤九兩三錢二釐。”
獨孤敗道:“和尚爲何把剛剛自己吃的也算了進去?”
和尚道:“和尚是陪你吃的,所以和尚吃的狼肉還是算在你身上!”
和尚取出袖中一柄匕首,雪片一般,輕而薄,刀光比和尚的眼睛還亮。
刀已平貼在獨孤敗的腹部。
獨孤敗忽然道:“和尚一刀割下的肉若是不止七斤九兩三錢二釐怎麼辦?”
和尚笑了:“和尚不會錯,和尚出家前老爸是洛陽最好的屠夫,一刀下去,份量毫釐不差!”
獨孤敗道:“萬一錯了呢?”
和尚道:“和尚割自己的肉賠給你。”
和尚在笑,因爲他知道即便錯了也不用賠,因爲這一刀下去獨孤敗已是死人,至於和尚賠了沒有,他再也不能知道。
獨孤敗道:“和尚可知道我是誰?”
和尚道:“和尚只知道要你的肉,八斤三兩二錢!”
獨孤敗道:“怎麼變多了?”
和尚道:“因爲
和尚陪你說話是要收費的。”
“就算是姑娘賠我睡覺也從沒有收過這麼高的價錢的!”獨孤敗又笑,然後一字一頓的道,“你最好站穩了,不要聽見我的名字被嚇着了!”
和尚沒有被嚇着,和尚淡淡的笑:“和尚知道你就是獨孤敗,降孽龍、戰鯤鵬、敗金葉、鬧雲荒的名人!所以你的肉一定能賣個好價錢,甚至比神仙肉的價還高,說不定能賣出絕無僅有的天價!”
獨孤敗發現混蛋見了和尚就跟秀才見了兵一樣,完全是無法招架,眼前的和尚尤其令人難以招架。
他仍然很想招架,他問:“我的肉和尚自己不吃?和尚要賣給誰?”
和尚笑:“當然是賣給和尚!”
獨孤敗疑惑:“和尚?吃肉的和尚難道很多?”
和尚繼續笑:“天下本沒有不吃肉的和尚,吃人肉的和尚尤其多!”
獨孤敗點頭:“原來如此,看來我今天也要換一換口味了。”
和尚問:“你還想吃什麼?和尚給你弄,然後多還和尚十斤六兩七錢肉。”
獨孤敗的眼睛比和尚還亮:“我想吃和尚,慧能和尚!”
和尚笑了,獨孤敗也笑了,兩人抱在一起大笑。
獨孤敗笑道:“別以爲你用了障眼法,老朋友就不認得你了!”
慧能道I:“你什麼時候認出和尚的?”
獨孤敗道:“從一開始!”
慧能道:“爲何不一開始就戳穿和尚?”
獨孤敗道:“我想看和尚要弄什麼鬼?”
慧能道:“不是和尚弄鬼,和尚是來捉鬼的!”
獨孤敗道:“我早已當了道士,道士捉鬼比和尚在行!”
慧能搖頭:“這隻鬼不是真鬼!”
獨孤敗問:“這隻鬼是什麼樣的鬼?”
慧能道:“和尚的徒兒苦竹!”
獨孤敗笑了:“苦竹竟然是你徒弟?謫仙當了和尚的徒弟?”
慧能道:“仙魔本就只在一念之間。苦竹在狼山爲惡,殺人越貨,大徵民女,穢亂一方,和尚見了不免要出手,僥倖小勝,所以收他當了徒弟。”
獨孤敗知道慧能絕不是僥倖而勝,三年前神霄山一役時天賦異稟的慧能就已是極道境,實力堪比仙魔,何況現在又已過了三年有餘?
獨孤敗問:“不知苦竹和尚又弄了什麼鬼,讓師父他老家親自找他?”
慧能道:“苦竹是個色鬼,他還害得他師父差點就破了色戒!”
獨孤敗大笑,捧腹:“我真想看看和尚是怎麼差點破的色戒。”
慧能的臉有些紅了:“阿彌陀佛,佛說女人是老虎,善哉善哉!”
他捲起兩隻大袖,精瘦的手臂上盡是紫黑色的抓痕,一些傷痕明顯可以看出是由裡側直接貫穿骨頭從外側對穿的。
獨孤敗握住他乾枯的手掌:“是什麼樣的女人,如此狠毒?”
慧能搖頭:“是和尚把持不定差點釀成大錯,女施主並沒有錯!”
獨孤敗跳起來,拔劍,插入石中,火星四濺,稍泄其恨。
他可以對自己的傷痛毫不在乎,但絕難容忍自己的朋友被別人傷害。
獨孤敗胸口劇烈起伏,問:“苦竹是怎麼令和尚上當的?”
於是慧能向他講了下面這個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