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臉色的是那個孩子,他聽得出獨孤敗說的話半點不假全是發自內心——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會怕什麼?這樣的人,豈非是最可怕的人?
他終於知道獨孤敗確實是名不虛傳了。
正在此刻,高天之上也忽然傳來天鼓之聲,風雲變幻,雲蒸霧繞。
孩童怪笑道:“此地已成了六界必爭之地,看來崑崙神界的動作也不慢!”
圓石忽然發出“咔咔”之聲,似乎是想要放聲大笑一樣,接着說道:“獨孤敗與魔孫軍隊的一場大戰,已將六界間的天地玄關打通,從今往後,中州就是連通六界的要塞。只要是有志於六界的傢伙,必定會來爭奪這塊地方。”
——六界要塞,像是極其特殊的空間通道。六界的六扇門,同時位於中州城的六個方向。從今往後,中州城就是六界相通的驛站。
孩童敲了敲石塊,說道:“我們可不是來爭這塊地方的,只不過暫時受理這塊寶地,然後向過往的朋友們收取一點過路費,作爲棺材本而已。這裡有一條死狗還賴着,卻不知又來了什麼樣的傢伙來送死!”
他們的信心很充足。
單是圓石的存活年月就跟天地一樣長久這一點,就足夠驚人了;而那六尺小童,似乎本事還更在圓石之上。
雲霧蒸繞之後,走出來的是一尊神,摘星樓主楚山孤。
紫金束冠,身佩美玉,腰纏金帶,有幾分養尊處優的味道,但更多的是高貴無比的氣質。
遠遠的,楚山孤朝獨孤敗投去一個明朗的微笑。
他的微笑如陽光一般,似乎是對着蒼生和世間而發,但任何人又都能感覺到這微笑是他對獨孤敗的友好致意以及對圓石和孩童的挑釁。
獨孤敗卻看都沒有看向他一眼,他一直盯着圓石,不過也非是警惕的關注,而像是真正看着一塊毫無用處的石頭一般。
“你的脾氣已變了很多了!”楚山孤遠遠地道。
獨孤敗沒有回答他,楚山孤自己卻接着道:“人都是會變的,我只希望你不要變得不想收集神劍了……爲了不讓你死,爲了收集神劍應付大難解救蒼生,我楚山孤今天就幫你解決掉他們中的一個。即便是你,想要同時應付他們兩個只怕也不夠吧……”
“算你還識貨,”孩童露出驕傲的笑容,“我們兩人聯合起來,除了十聖,誰能奈何我們?”
楚山孤遙遙招手,說道:“我是來幫忙的,當然是佔客席,對手就挑看起來不怎麼樣的石頭吧。”
圓石也不動怒,似乎是甘於處在孩童之下,或許又是歲月的風霜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呼呼!
他默默地朝楚山孤飛去。
待圓石相距近了,楚山孤袖袍一拂,乾坤一換,便變戲法般將自己和圓石給變得消失了。
獨孤敗還是一動不動,就跟鐵石人一樣。
孩童顯得很不高興,似乎是自語地說道:“我原本聽說獨孤敗是一個很有趣的人,不料現在親見,卻是讓我大失所望!”
獨孤敗輕哼一聲,說道:“你覺得死人有趣還是活人有趣?”
“你這話倒問得有趣起來了——我覺得你死比較有趣!”
獨孤敗又閉嘴了,瞧模樣好像是近來刺激受得太多,腦子有些不好使了一般。過了片刻,他才又說道:“殺你這樣可愛的孩子可真是很難下手呢!我倒希望生個兒子能像你這樣!”
那孩童也不生氣,顯然涵養功夫極是到家,格格笑道:“你一定不會希望我是你兒子的,因爲我爹就是我親手殺的!你擺出這樣一副模樣倒是令我很不爽,你爲什麼不問問將要取你性命的人姓甚名誰,跟你又有何愁怨?”
“一個能親手殺死生父的孩子要殺人,需要有什麼仇怨麼?這一點我何必問?至於你的名字,我就更沒興趣了。你這樣的無名之輩若都要我去問清名字,豈不是很浪費我的時間?”
“很好,你聽好了,將要殺你的人名爲彭祖!”
——彭祖當然不是無名之輩,快刀快劍之祖,跟獨孤敗可謂是匠心同運,志同道合呢。
獨孤敗道:“原來你就是拓跋天的師父,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可笑!”
彭祖道:“等一下你就笑不出了,我保證!說起來,現在跟你動手,我實在是大佔便宜勝之不武!”
獨孤敗道:“哦?”
彭祖道:“假如我三日三夜沒有閤眼,而且我的女人又剛剛跟別人睡過覺,我的劍一定沒有平常快。”
獨孤敗道:“可惜了,我不是你——你要知道我的火氣是很大的,我正愁着沒地方可發泄,你現在出現實在是很不走運!另外,我答應過拓跋天,見到你時一定告訴你,你們的快劍與我的不同之處,也就是你的破綻所在!”
彭祖道:“原來我的快劍竟然也有破綻,你不妨說來讓我大開眼界。”
獨孤敗閉上了眼,似乎一下子身心都變得極其輕鬆,連語聲也變得飄渺起來,似乎不斷地在飛揚一般:“能真正做到快速,除了身體機能的鍛鍊之外,臨敵時的反應也很重要!”
彭祖沒有否認,他在聽着,就算獨孤敗說的盡是無稽之談,他也儘可以從中找出有用的心得,那對自己快劍之祖的劍道必定會有不小的幫助。
“臨敵時做到反應極快,就需要拋開一切,甚至要拋開身體與靈魂,所有對於身心的負擔都要一併拋開。這時,本身的修爲越是高深,就變成了越重的負擔,就越是不利。可拓跋天竟然說你教他的道理是修爲可以與速度相輔相成,這豈非可笑?而且你曾經閉關了萬年,能有萬載的壽元想必修爲也是不低,所以你已失去了快劍的資格!”
“哈!哈哈!精彩!”彭祖拍手笑道,“可是你怎麼確定我就有修爲呢?僅憑我沉睡一萬年而不死麼?”
“難道不是?”
“不是!一萬年,對於你我來說應該只如驚鴻一瞥。想必你當然知道,速度快到一定程度便能遊離至時空之外。所以說那一萬年,就像是我只過了一瞬,時空卻睡過去了。你也知道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會發生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比如說現在站在這裡的你我就真的是此時此刻的你我嗎?我們身邊的上下前後左右的方位真的就是特定的上下左右麼?上不能轉化爲下麼?左不可以變成右麼?對我們來說,時間和空間都可以是無意義的。所以我能懸在空中也跟那御空修爲之術完全無關,而是空間的上下偷換了而已”
獨孤敗的臉色漸漸變了,他終於發現彭祖絕不是易與之輩。
他發現自己已不能輕鬆地對敵,不輕鬆對於自己來說,就意味着失敗——不輕鬆,身心就不可能輕,速度就不可能快!
他們說的話很多,其實是在相互試探,不亞於你來我往的相互狠鬥,甚至比真刀實槍的狠鬥還要來得猛烈一些。
這一個回合,算
是獨孤敗落了下風。
獨孤敗已是汗溼重衣,問道:“你爲什麼還不出手?現在豈非是最好的機會?”
彭祖道:“好吃的東西必須要慢慢品嚐,可惜我們如果真正交手的話只在一招之內便會分出勝負。我實在不想暴殄天物囫圇吞棗浪費了你這樣一大塊美食。你又爲何還不出手,是已沒了信心麼?”
獨孤敗忽然展露出詭異的笑容,說道:“不是!我不出手,是怕吵醒了染香,我想讓她睡得安穩一點!”
“你……”
彭祖忽然說不出話來,獨孤敗的話簡直就同從一開始就沒把他放在眼裡是一個意思!
“戰機只有一瞬,吞吞吐吐的習慣可不好——你也不用故意表現出那種模樣讓我以爲有機可乘,這一招我用了你沒有上當,同樣我也不會上你的當!”
——獨孤敗剛纔臉色大變冷汗直流全是故意做出來的,就像此刻的彭祖也是故意做出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獨孤敗的目光如戟。
彭祖的臉色也沉了下去。
出手,在同一時刻。
刷!、鏗!
劃過的弧線的軌跡無人能瞥見,劍吟之聲也細不可聞。
若有旁人觀戰,他所看到的,就是獨孤敗和彭祖忽然消失,然後,極短的一瞬,一個人又重現在原地。
獨孤敗昂然而立,毫髮無損,而彭祖再沒有出現,已永遠不會再出現。
他又一次勝利了。
他的快劍被奉爲六界第一,恐怕再無人會異議。
奇蹟之速再一次大放光芒,再一次突破,成就更加偉大的奇蹟。
這壁廂分出了勝負,那壁廂的戰鬥也已經結束。
楚山孤淡淡地從白雲間走出,飛落望月臺,握成拳的右手指縫中可以看見細碎的沙礫,然後展開手掌,沙礫迎風而揚,他淡淡地說道:“老石頭果然又臭又硬!”
獨孤敗道:“多謝!”
楚山孤微微一笑道:“我早說了,我只是爲了蒼生存亡做事,你要謝就要感謝天下蒼生!”
“不管你是道貌岸然的僞君子,還是真心爲蒼生謀福的大丈夫,你這個朋友,我獨孤敗今天是認定了!”
獨孤敗伸出手掌,豎立半空。
啪!
楚山孤一掌拍過去,雙掌相擊,他接着說道:“說起來我還在以侍劍姑娘的法體要挾你呢!你接受我這個朋友,果然見得足夠大度!”
獨孤敗自嘲似地笑了笑道:“做大事的人是需要格外的小心謹慎,對我這樣難以掌控的因素多設置一些要挾束縛也是應該的!”
“別忘了收集神劍,我得走了。你要知道,我整天在崑崙可有不少的事要忙呢——你可以猜猜是不是爲了天下蒼生?”
楚山孤破電逐風,撥雲而入,然後便沒了蹤影。
獨孤敗回過頭才發現染香已醒來,正對着自己笑。
獨孤敗也傻傻地笑着走了過去。
染香站起來替他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含笑說道:“你失去了阿飛這個兄弟,可總算也得到了摘星樓主這樣的好朋友!”
獨孤敗緊握住她的手:“我還得到了另一樣寶貴的東西!”
他的眼睛發亮,他的手灼熱。
入夜,星辰明亮,灑下柔和的清輝。
劫難過後的平靜尤其難得,星光下的相依相偎純淨如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