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chapter.77

即使齊正則知道他對蕭墨宸太苛刻, 知道蕭墨宸心中必然有不忿和怨恨,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人, 有一天會真的想要殺了自己。

於是, 當蕭墨宸捏在他喉嚨處的手指開始收緊時, 齊正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驚懼與恐慌。

喉管被制, 他無法順暢呼吸, 只能雙手握住蕭墨宸的手腕,企圖掙脫他的鉗制。

蕭墨宸眼中的殺意絕對不是假的,齊正竭盡全力想要掙開束縛, 掰着他的手腕艱難的吐出兩個字:“放……手……”

蕭墨宸看着這個自己曾經發誓效忠的男人在自己手中掙扎,心中突然輕鬆起來。

呵, 其實並沒有那麼難, 拋卻責任與大義, 他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一個無法維護自己愛人的沒用的男人。現在, 只要他再用一些力氣,就可以輕易的置眼前這個君主於死地,而自己,亦可以拋卻一切,帶着他的陸風, 浪跡天涯。

每個人心中都埋藏着惡的種子, 它像一個黑洞, 蜷縮在人心中最不可見的角落, 吞噬着主人所有的負面情緒, 沒有人察覺到它到底在哪裡。可是這個黑洞一旦赤|裸的橫在眼前,人們就會發現, 那些恨意和痛苦如饕餮般的胃口,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

蕭墨宸冷靜的眸子逐漸染上一抹瘋狂,眼前的齊正則在他瞳孔中掙扎的形象越來越扭曲。

齊正則意識到蕭墨宸已經完全失去理智,驚惶和恐懼已經蓋過一切其他情緒。

人在瀕死的時候,力量總是無窮的,齊正則的手已經鬆開了蕭墨宸的手腕,它們盡力靠近蕭墨宸的身體瘋狂的揮舞着,蕭墨宸的臉被他的指甲抓出幾道血痕卻毫無知覺。

突然,齊正則勾起蕭墨宸頸間一根銀鏈,有了受力點,他開始毫無章法的用力拉扯。怎奈這條銀鏈異常堅韌,即使在蕭墨宸脖頸中勒出一道血痕,也不見斷裂。齊正則手上力氣漸失,他摸到銀鏈的尾端似乎掛着一塊墜飾。

齊正則絕望的捏住這塊墜飾使勁拉扯,隨着啪一聲輕響,墜飾被他整塊拽了下來。

蕭墨宸被他手中一閃而過的銀光恍了眼,彷彿一道開關,他突然回過神來,終於看清,自己手裡的齊正則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齊正則手中無意識的死死捏着這塊銀牌,蕭墨宸眯眼看了看他手中的東西,因爲這一瞬的失神,手上鬆了力道。

齊正則重重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期間不斷咳出一些血絲,蕭墨宸置若罔聞般伸手掰開齊正則手指,奪過他手中的銀牌,又像珍寶般捏在手心,最後才冷冷看着齊正則,似是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剛纔這場謀殺。

齊正則被傷了喉嚨,這會兒想叫都叫不出來,他勉強撐起身體,想要逃開,卻被蕭墨宸一把按住不得掙扎。

生死關頭,什麼君王威儀皇家風範,已經統統被拋在腦後,齊正則驚懼交加,啞着喉嚨道:“蕭墨宸!你瘋了嗎?真想殺了我?!”

蕭墨宸看着他,像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疑惑道:“我爲什麼不能殺你?”

“墨宸,你冷靜下來,朕,朕答應你,不動陸風!”齊正則捂着自己的喉嚨,邊喘邊說話,可惜,發出的聲音殘破不堪,若不湊近了仔細聽,還真聽不到。

蕭墨宸將手中的銀牌緊了緊,有些懷疑的看着齊正則,彷彿根本不相信他。

他抓住齊正則的頭髮,強迫這位君主仰面看着他,他的神情冷酷,一字字說道:“若你死了,同樣再也傷害不到陸風。”

齊正則從來沒有見到過蕭墨宸今天這般姿態,他冷靜從容的將歇斯底里表現的如此淋漓盡致。

讓這位君主終於深刻的認識到,什麼叫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他與蕭墨宸之間的對峙不應該以自己的死亡而告終,他絕對不允許!

齊正則毫不懷疑,即使他現在能將侍衛叫進來,蕭墨宸也能毫不猶豫的對自己下殺手,那他們之間,就連一絲談判的可能性都沒有了。

皇帝陛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忍着喉嚨的疼痛硬是嚥下一口血沫,儘量讓真誠從自己的眼神中傳達出去:“墨宸,你冷靜下來,我們好好說話,朕不追究你今天的不敬之罪,請你看在我們相識多年,並肩奮鬥的情誼上,再相信朕一次,好嗎?”

蕭墨宸有一陣子沒有動作,齊正則也這樣定定的看着他,半晌之後,他終於鬆開齊正則的頭髮,將他扶正靠在桌角,自己則蹲在他面前:“事到如今,陛下還想對我說什麼呢?”

齊正則鬆了口氣,輕喘一陣,努力在腦中組織語言,想用最快的方法安撫住面前這個瀕臨瘋狂的男人,想了許久,突然他笑出聲來,由於聲音嘶啞,這笑聲顯得格外難聽。

蕭墨宸並未動怒,還是安靜的看着他,彷彿想看着這個天下最尊貴的男人是如何在死亡面前做最後的演講。

笑了許久,齊正則終於停下來,他喘着氣看向眼前這個曾經甚至可以把性命交付在手上的男人:“墨宸,我們這是怎麼了?到底是如何走到今天這般地步的?”

蕭墨宸想都沒想的回答他:“這都拜陛下所賜。”

齊正則歪着頭想了想,嘆了口氣:“你說得對。”

蕭墨宸沒說話,齊正則繼續說道:“你知道,我在這深宮中,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嗎?”

皇帝彷彿真像回到過去般,甚至都不再用“朕”來自稱,好像把蕭墨宸當成了一個可以吐露心事的朋友,全然不記得在半刻之前,眼前這個男人差點要了自己的命。

他搖了搖頭:“你不會知道的,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是如何小心翼翼的在皇宮中掙扎,沒有盟友,每一個活着的人,都是敵人,小的時候,每天早晨睜開眼,我是多麼慶幸,自己又看到了新一天的陽光。”

齊正則垂下眼睛,徹底陷入了回憶:“原本我的願望只是活着,但是,當一個太監都能毫不在意的掌摑我時,我就知道,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那個時候,我就發誓,傾畢生之力,我一定要得到一個皇子該受的榮寵,爲了一切我曾受過的苦,爲了笑着看那些曾經嘲笑過我的人哭!”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怨毒,不過很快又平靜下來,他擡起頭,對着蕭墨宸扯出一個笑:“可是,墨宸,你知道嗎?權利是一種迷人的東西,一旦觸及,就再也無法放手。我有傾世治國之才,安定天下之能,當我清楚的認識到,只有擁有至高的權利,才能實現心中的宏圖霸業時,那些曾經受過的屈辱和不公,簡直如同過眼雲煙般不再值得一提。”

齊正則一口氣說了一大段,猛的咳了幾聲,接着說:“父皇眼裡只有太子,看不到我,但是我必須成爲皇帝,我要讓他知道,只有我,才能讓齊家的江山更加錦繡繁華!我培養自己的黨羽和心腹,我爲你們許下繁花似錦的未來。那個時候,我是真心的。”

“但是,從我踏上帝位的那一刻起,我便開始害怕。我不能容忍一分一毫的意外來斷送我的江山!所以,那些知道過去的人,必須得死。”

齊正則的眼中恢復了神采,在蕭墨宸面前吐露如此隱秘的心聲,卻不再有絲毫顧忌。

原本誰能聽到皇帝說這些話,那必然是活不了的,可此時蕭墨宸不爲所動,他不知道齊正則對自己說這些到底有什麼用:“這和現在你的處境有關係嗎?”

齊正則沒有回答他,轉而說道:“陸風他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必須要死。”

蕭墨宸表情未動,認同的點頭道:“我明白了,你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陸風,所以,今天你也要死。”

齊正則哼笑一聲:“但是我不想爲了陸風,死在你的手上。”

“那你又何必告訴我這些?”

齊正則話鋒一轉:“我記得你曾告訴我,陸風失憶了?”

蕭墨宸點頭:“你既能將呼延昊玩弄於鼓掌之中,必然也知道我所言不虛。”

“朕曾給過陸風一塊玉佩,以玉爲誓,許過他一條生路。原本因爲他知道的太多,朕沒想過讓他活,但是如今他既以忘卻前塵,朕願意兌現當初的諾言。不過,若他真的拿着玉佩來找朕,豈不是說明,他失憶是假的麼?”說道這裡,齊正則笑了:“所以,你看,不是朕不放過他,是天意如此。”

蕭墨宸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塊玉:“你說的是它嗎?”

齊正則一愣,接過玉佩仔細看了看:“怎麼在你這裡?”

蕭墨宸臉上似是閃過一瞬柔色:“宮變當日,陸風將玉佩給我,想讓我以此換一條生路。”

齊正則沉默許久,才嘲道:“原來你們都是癡人,竟是朕想太多了。”

“陸風從來沒想過威脅你和你的江山。”

齊正則收好玉佩,對蕭墨宸正色道:“既然天意如此,朕不想再多說,朕以皇家血脈起誓,只要陸風不再出現在朕面前,朕就決不再追究前塵種種。”

蕭墨宸似乎有些動容,齊正則看在眼裡,繼續說道:“至於你,朕已明白,陸風一出,朕的蕭將軍便是死了。如今在朕面前的,不過是一個爲情所苦的癡漢而已,不堪大用,也再難成才。朕揹負天下蒼生,又何必再與你們這樣的俗人計較?”

聽到這樣的貶低,蕭墨宸並不氣惱:“我還是不能相信你。”

齊正則壓下心中惱火,忿然道:“朕是天子,與你們這種如同螻蟻般執着於莫名其妙的情愛的人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你對蒼狼勢在必得,如今呼延昊潛逃,若真是陸風所做,你可甘心?”蕭墨宸並沒有給齊正則繞暈,直接指出目前他與陸風最尖銳的矛盾。

齊正則咬牙盯着蕭墨宸狠瞪了一陣,最後使勁閉了閉眼,不甘心道:“若真能追回呼延昊也就罷了,實在追不回,朕就當是天意!”最後“天意”二字幾乎是咬着後牙槽擠出來的。

對方沒有說話,像是在考慮齊正則言語中的真實性。齊正則有些坐不住,剛想換個姿勢,蕭墨宸疾如閃電般伸手,一把扣住他肩頸處要穴。

齊正則頓時有些受不住,失控般厲聲叫道:“蕭墨宸!你今天真的要至朕於死地嗎!”

身爲皇帝的齊正則,從來沒有如此赤|裸的直面過這樣露骨的死亡威脅,之前所受的種種,已經讓他的情緒瀕臨失控,看到蕭墨宸這般油鹽不進的樣子,齊正則是真的有些絕望了,嘶吼般叫出的聲音沙啞微弱,更是讓他心中一片冰涼。

一個人絕望時展現出的脆弱,是沒有皇帝和平民之分的。蕭墨宸也從沒見到過這般失態的齊正則,一時間也有些發愣。

齊正則稍微穩定了下自己的情緒,幾乎是示弱般看着蕭墨宸:“蕭卿,朕真的已經不值得你半分信任了嗎?”

蕭墨宸出生世家,受過的教育也從未偏離過正統,今天這一出,本就是絕地中最後的反擊,原本抱着幾分同歸於盡的兇狠,但是偏偏齊正則又給了他半分絕處逢生的希望,現下皇帝又表現出這般示弱的態度,蕭墨宸這會兒是真的猶豫了。

齊正則突然抓住那隻鉗制住自己的手,咬牙狠道:“蕭墨宸,蕭墨宸!沒有人能將朕逼到如此境地,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朕的面前!永遠!否則,朕一定要讓你爲今天的行爲付出代價!”

他的眼神也逐漸趨於瘋狂,齊正則知道,自己也快被蕭墨宸逼瘋。

蕭墨宸終於鬆開他,最後看了皇帝一眼:“靜王,保重。”

說完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離開。

齊正則看着蕭墨宸的背影消失,掙扎着爬起來,最後脫力的癱倒在椅子上,狠咳出一口血,泄憤般擦了擦嘴,狠狠笑了起來,笑聲中透出一股絕處逢生的喜悅,還有幾分悲涼。

天子一言九鼎,蕭墨宸,今日你不殺我,我就承你這份情,來日若再見到你,朕一定會殺了你。

至此,齊正則登位的最後一個盟友,也在他的生命裡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