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小狸眯起眼睛,不避不讓的對上她陰暗的目光。
須臾的對峙,無聲的較量,終是百里雨柔先開口。
ωwш☢ тTk дn☢ C○
“看來,你已經認出我了!”百里雨柔扯出一抹弧度,全身的長髮突然全部揚起,斗笠從頭上滑落,被遮掩的另外半邊臉也露了出來。
沐小狸眸光閃了閃……腦子怔了怔……嘴角抽了抽……
那半邊臉上烙印是一幅男女傳教士體位圖?
靈臺一現,她算是清楚她能出現在此的緣由了。
圖爾族獨立之初便有巫女一職,作用如同五百年前的護國聖女,得到全族人的擁護愛戴崇拜,但不同的是,它位處大汗之下,明面上身處朝堂之外爲國爲民祈禱占卦卜測,實際上聽命於大汗左右民間輿論。
圖爾族是一個奔放大膽的民族,對人性尤其崇拜,而第一代巫女更是推崇解放人性,及時行樂,無須束縛生理*,*乃繁衍後代昌盛圖爾的民族大計。所以,後來的歷代巫女都會由前任巫女親手在臉上繡上春閨圖,以支持此推崇。
所以,百里雨柔是新任巫女!
沐小狸表示無怪乎歃血盟的探子消息不夠靈通,實在是她沒有認真關心過這圖爾族的巫女,四國的秘聞都不夠她消化和琢磨,哪裡有閒工夫管麼勞子巫女。對百里雨柔的追查,也停止在她被人劫持後拋棄於城牆的事件時,對於路人甲乙丙,哪值得她一再關注。
只是,她一個東辰人,怎麼跟圖爾族扯上的關係。圖爾族的巫女擔當一個“巫”字自然通曉“巫術”,歷任巫女都是由前任巫女親點並親自傳授巫術,難道她還有學習巫術的天賦?
沐小狸的猜測很快得到百里雨柔的肯定。
百里雨柔完美演繹了一段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故事。
被人劫持侮辱之後,精神徹底崩潰的她差點跳下萬丈懸崖,最後不想被人救起,十分悉心的照顧她,後來她才知道,救她的人便是圖爾族的巫女。她離開圖爾行走天下就是爲了尋找下一任巫女。她之所以被看中,一是體格極具異秉,二是她心底對東辰的恨,一個熟悉東辰又對東辰恨之入骨的人,豈非最好的巫女人選?
踏上巫女這一位置也並非一帆風順,她師傅一共選擇了十人,將她們分別關在十個冰天寒洞裡分別授予巫術,兩個月的非人生活,最後讓她們廝殺直到僅剩三個,再關在一起,吸乾其他二人的內力和巫術,存活的那人,便是新人巫女。
成爲巫女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沐小狸的下落,那個讓她家破人亡,遭人凌辱,確能名揚四國受盡萬民崇拜的女人!
“是你派人入濰城跟蹤我?”
“沒錯!”
“所以楊峰的巫蠱就是你下的?”
百里雨柔斜眼一瞟沐小狸,笑贊:“果然智比常人。”
“意識術”能絕對控制人心,卻不容易施展,若非百里雨柔與楊峰早就相識,以弱者形象出現在他所囚牢房的隔壁,沒有得到他的信任,她也無法成功。
也是因此,她纔得到戰野拓和各大世族的認可,成功登上巫女之位。
“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紋一副這麼淫蕩的圖在臉上,你倒是真不怕半夜起來嚇着自己!”沐小狸懶懶道。
百里雨柔塗成豔紅的指甲,輕輕劃過臉上的烙印,巧笑嫣然:“比起你帶給我的痛苦,這又算得了什麼!”
是啊,比起被家人拋棄流放,比起看到親孃冰冷冷的屍體,比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被數不清多少人凌辱的夜晚,這點痛,這點疼算什麼。
重生的那一刻,她就發誓,她所經歷的一切,都要沐小狸百倍千倍的還回來。
“你又搞錯了吧,你的今日,根本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百里雨柔好笑的睨她一眼,緩緩道:“沒錯,所以,你的今日,也是你的咎由自取。”
嘖嘖,這眼神,這口吻,這鎮定大氣的態度,果然,人一登高位,當真麻雀變鳳凰,不可同日而語。
“若是軒轅玄夜知道百里鈺成爲了圖爾族的巫女,不知道會不會給百里鈺留個全屍?”
百里雨柔微微一僵。
沐小狸輕挑眼皮,繼續道:“據我所知,百里鈺爲彌補你娘屈居側夫人而一直心懷愧疚,自從你娘入門,一個月二十天宿在你孃的房間,包括你娘懷孕期間依然如此,你出生後更是對你百般疼愛,比起百里瑩玉有過之而無不及,論驕縱,京都貴胄,你身居前五,一個庶女,呵呵,可見百里鈺是有多放縱你,有多溺愛你娘,聽說你娘死後更是一夜白頭,而且直到現在都在私下到底尋找你的下落,嘖嘖,父愛真是父愛,這女孝就……”
“你住嘴!”
“這就惱羞成怒了?看了你的娘心還未泯滅。”沐小狸神色淡淡,“要爲你母親報仇,你該找得不是我,而是你親愛的姐姐!”
“你母親霸佔了他母親的寵愛,而她是嫡女,卻要與你一個母親是江湖出生的庶女平起平坐,你以爲她會願意?否則當初武士臺比武,她就不可能視若無睹,寧可眼看你裸奔也不願幫你說話!百里瑩玉早就對你心存不滿,你被流放,也是她挑動你母親對我動殺機,殺了我她就能安然坐上萱王妃的位置,殺不了我,我也是找你母親報仇,於她無害。你口口聲聲找我報仇,報的哪門子仇?百里雨柔,你登上巫女的位置,居然還是沒有腦子!”
“你給我閉嘴!”百里雨柔惱怒一喝,“收拾完你,自然輪到她。”
霎時,眸光一斂,衣袖一揮,勁風漾起硫酸,滋滋滋圍繞沐小狸騰飛而起,酸氣四溢。沐小狸雙袖一展,綢緞舞動,揮起一陣白色腥風。
幾個輪迴,風停雨止,華光落幕。
百里雨柔冷冷凝視着沐小狸,除了一開始的詫然,她一直風輕雲淡,淡定從容。
不,這跟她的設想不一樣,她要看到她的恐懼,她的倉惶,她要撕裂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面具。
“沐小狸,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這樣的桀驁不馴。”
腳步離去快如流星,幽靜的甬道上傳來桀桀的笑聲,宛如泡沫劃過玻璃,每個韻律都是驚魂的節奏。
沐小狸“啪”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癱軟的呈大字躺下,怔怔的看着上面丁星點大的出氣口。
忒麼,這算是,虎落平陽被雞欺麼!
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踏踏!”
一輛由一頭牛拉着的鐵籠囚車正橫過城道中央,吸引着道路兩旁百姓的目光。
午後的太陽照在白雪上明晃晃的,晃得人睜不開眼。
沐小狸在第n次被撞到腦袋後不得已打開眼睛,榮辱不驚的掃視一圈,換個姿勢又閉目養神。
幾日不見陽光,如今這天正好曬曬身上陰暗的細菌。
“哐當!”
一個停頓,沐小狸整個人撞向鐵柱,幸好用手及時扶了一把。
眯眯眼,領隊的戰野月正似笑非笑的回頭欣賞她的窘破。
不讓她睡就不睡咯,也沒什麼了不起。
沐小狸好笑的雙手背頭,靠在鐵柱上閒閒的對看街道上正看熱鬧般打量她的人。
街道縱橫交錯,兩側的店鋪大多停止了生意,偶爾響起的吆喝聲沙啞得如同野鴨,臨時搭的帳篷在空落落的街道上見縫插針,凌亂的佈置,髒亂的地面,狼狽的裝着,面黃枯瘦的百姓坐在帳篷前目光呆滯,神色絕望。
整個閌閬城全然一副剛經歷災難後的景象。
敏銳的察覺一道目光如影隨形,不動聲色的飄過,一個穿着邋遢,蓬頭垢面,衣服破敗的男子頹然坐在那一堆難民之中。在她看過來的瞬間,不經意的扒拉開了一縷頭髮。
沐小狸的視線沒有一絲停頓,很自然的落到鐵柱上的一根草上,伸手撿起,插進牙縫,翹起二郎腿,饒有興致的哼起了小調。
“啪!”
鞭子狠狠的掃過囚籠,嘴裡的草根只是半截。
戰野月駕馬停在她面前,嬉笑道:“沐小狸,你還真沒有身爲階下之囚的自覺。”
沐小狸一口啐草,略帶笑意直視她:“整個閌閬城都是流離失所的難民,身心皆受重創,而你卻打扮得這麼光鮮亮麗,這就是身爲圖爾公主的自覺。”
這位長相嫵媚的公主身上衣服雖然簡單利落,但從頭到腳佩戴的飾品無一不能稱得上奇珍異寶,隨便扣下一枚玉石都足夠四口之家溫飽一年。
“我是公主,時刻代表着圖爾。”
“我也是東辰的郡主,不過我只想代表沐家軍。”
戰野月的笑容不知不覺中消失殆盡:“那就讓我看看沐家軍的骨頭有多硬。開囚籠!”
隨即,沐小狸被幾名大漢拉出拖上一個臨時搭建的刑臺上,雙手雙腳被捆綁在十字架。
掙扎一下,生疼。不由感嘆,這兩人業務真熟,勒得這麼緊。
戰野月歪頭細細打量繩結,滿意的勾脣,面向圖爾百姓,右手高舉,大聲道:“我敬愛子民,囚車裡的這名女子是東辰的郡主,也是屢次屠殺我圖爾士兵的沐家軍首領沐頂天的女兒,你們失去的父親,兄弟,都死於他父親之手,中原有句古話,父債子還,他父親犯下的罪孽如今你們可以全部還在她身上。”
癱坐在地的難民聞言,立即起身靠攏,面面相覷數秒後熙熙攘攘的討論聲漸漸高昂。
“她雖是一名女子,但數日前就是她一手燒燬了我圖爾大軍的半數糧草,這些糧草完全可以支撐我軍攻下濰城,幫你們渡過這個寒冬,如今全毀於她手,難道,不該被唾棄嗎?”
戰野月躍下刑臺,蹲下抱住一個衣衫襤褸七八歲的小孩子:“小星子,你哥哥的頭顱就是被她哥哥親手砍下來的。”
小星子灰塵斑駁的臉一僵,雙眼一紅,“啊啊!”小星子如同一頭髮怒的小野貓,張牙舞爪的要撲向沐小狸,被戰野月禁錮在懷裡不得逞後,拾起一顆碎石砸向沐小狸的面門,她的額頭立即紅腫起包。
掩藏的仇恨猶如花骨朵,在一夜春風灌溉之後忽地千朵萬朵剎那開放,千紅百紫,愈演愈烈。
“這樣心狠手辣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憐憫。”
“她是東辰郡主,是東辰的幫兇,是屠殺我們圖爾士兵的儈子手,打死她,打死她……”
“爲我們的兄弟報仇,爲我們的姐妹報仇,殺了她,殺了她……”
暴戾的嘶吼穿越蒼穹層雲,閌閬甬道,穿過大街小巷。
一顆顆石頭絡繹不絕的砸向沐小狸。
一塊塊髒黑的不明物飛向沐小狸。
一聲聲滔天咒怨劈向沐小狸。
臉上,手上,腿上,或輕或重,或多或少布着或青或紫的痕印,就像一調了色的畫盤。
一抹殺氣突兀而醒目,沐小狸瞬即擡頭,微微搖頭。那抹暗影頓了頓,扭過頭隱入人羣之內。
戰野月如有同感的回頭巡視,滿目之內卻無一例外,所有人都飽含怨懟,或咒罵或攻擊。眸光暗了暗,這樣都試探不出潛藏在閌閬城內的敵國密探?
沐小狸將那一張張面色猙獰雙目通紅泛淚的臉收入眼底,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被當衆羞辱攻擊。
傷她一寸,百倍以報。
可是,如今她卻不想記住這些臉。這樣,脫身的那一日,也就找不到人報仇了。
戰爭啊,誰分得清孰對孰錯?
本是烈豔的晴空,在滾滾仇恨裡逐漸天日霸冥,浮雲涌動,濃濃烏雲一陣陣堆積於天際,層層疊疊,昏暗一片。
暴雨開始之際,沐小狸被鬆綁押回地牢。
噼裡啪啦的雨落下,戰野月當先駕馬狂奔,牛拉的囚車跑得七凌八亂,沐小狸早就沒了力氣,隨着顛簸的車,不斷撞擊在鐵柱上。嬌小的身子,彷彿隨時都有撞碎的可能。
躲雨的人也逃得七零八落,有一些甚至撞上囚車左右的護衛。
忽然有人大叫一聲:“哎呀,誰推我!”
標準的圖爾音。
隨即人羣裡數十人齊齊趔趄,推推搡搡間那些護衛被人羣衝散,一個黑影卻被擠向囚車,嚇得手舞足蹈十分慌亂的亂喊亂叫,幸好雙手抓住囚車的鐵柱,避免了滾入車輪下被壓扎,可是雙腿卻被拖在地面,隨着牛的行進,拖出兩條血跡。
“救命啊,救救我啊!”
那人被蕩得甩開一隻手,很快第二隻也被甩開,整個人翻落在地,隱沒在推搡人羣的腳下。
“別踩我,啊,別踩……”
入口即化的藥給筋疲力盡的身體灌注一股真氣,沐小狸握住鐵柱,那個影子直到消失,一直翻滾在別人腳下。
囚車被拉進地牢入口,遠遠的,一抹高大的身影立在亭下。
擦身而過,囚車停下,相距咫尺。
戰野拓如鷹的目光透過雨幕打量她破敗的樣子,低沉的聲音混合嘩啦的雨聲有種異樣的魅力。
“你算準了你在東辰的地位,算準了你對南月的價值,可惜,你漏算了你在你父親心底的位置。”
沐小狸微微一笑,並不驚訝:“哦?”
“你知道你父親做了什麼嗎?你父親不只對你在我手裡的事實矢口否認,還砍了我派去和談的使者。嘖嘖,中原有句成語叫‘舐犢情深’,可是,比起東辰,你們的父女之情根本不堪一擊。”
沐小狸面色不變,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另起話題:“我想大汗應該早就派暗衛將我被俘獲的事實和和談條件直接報往京都了纔對,我父親什麼態度,有意義?”
若她非敵人,戰野拓真要爲她的通透和聰慧鼓掌喝彩。
“你倒是一點也不寒心。”
“寒啊,這麼冷的天被砸成這樣,還得陪着大汗你在暴雨裡聊天,早就寒意遍體了。”
戰野拓忽而伸手穿過鐵柱扣住沐小狸的下巴,被迫揚起的小臉被暴雨打了個稀里嘩啦,去掉污垢,清秀的臉上青紅痕跡一覽無遺。
勾勒一抹滿意的笑,戰野拓低聲道:“不習慣?沒關係,接下來的日子,有得你習慣的。”
“好啊,我拭目以待。”
戰野拓附和她的笑容,扔髒東西似的縮回手,衝護衛揮揮手,囚車開始行進,他轉過身就看到氣匆匆向自己跑來的戰野月。
這麼狡詐善攻心計對自己都能狠辣至此的女子,怎麼會入軒轅澈和獨孤燁的眼,不怕半夜睡覺永無醒來之日?
他還是喜歡腦筋不夠聰明,全心傾慕依賴自己的女人。
搖搖頭,勾着脣向着雨幕裡的窈窕身影大步走去。
地牢。
身上被砸傷的地方覆蓋被火灼傷的疼,又酸又癢又辣,沐小狸無語的躺在地上對着漏雨的小氣孔齜牙。
該死的圖爾衛兵,居然直接用火把將她身上溼透的衣服給烤乾。燒焦的味道縈繞在鼻尖實在難聞。
到底是扮演“沐曉漓”的身份久了,養尊處優的,搞得這點痛苦就影響了心情。
起身打坐,只有健康的身體才能抵抗住接下來的折磨。
雖然被戰野拓封閉了內力,但從剛纔開始,隱隱好像有縷似有若無的真氣從丹田而出。
再少,那也是一絲希望,試一試總是沒錯的。
感受到身體裡面正慢慢聚斂起一股真氣,正一點一點地衝破了閉合的靜脈,打通各處愚穴,遊走全身。
不行,真氣不夠,而且堵塞嚴重,就像練習玉女真經第六層時稍用內力期門穴就如被焚燒,疼痛難耐。這如今都到第八層了,怎麼期門穴又鬧事了!
挫敗的放棄,活動活動筋骨,呃……這身體……
一個字:酸!
多幾個字:真他媽的酸爽。
聚不了內力,打打詠春拳還是可以的。
步穩如山,掌出如風,由慢到快,漸漸晃成一個虛幻的影子。
氣孔有物體砸下,沐小狸反射性劈去。
“吱!”
改劈爲接,一團黑物落到手心,搖搖晃晃,扒拉扒拉露出一團白球。
“圓滾?”沐小狸甚爲驚訝,這懶得出奇還沒啥義氣的狸鼠,不是打着冬眠的旗幟申請了三個月的假期嗎?
“吱吱!”
“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圓滾像找到組織一般,好一頓手舞足蹈義憤填膺的控訴,吱得沐小狸耳鳴眼花,差點失手將它丟進硫酸裡。
“好了,我都知道了,別委屈了,下次你咬回來就是了!”
圓滾驀的臉色一垮,兩爪捂臉,哀嚎一聲背過身去,對這個不爲它出頭的無良主人用屁股表示強烈的鄙視。
“你難道還想要我幫你咬回來?”沐小狸好笑的扒拉開它屁股上的那搓毛,露出一塊粉嫩的皮膚。嗬嗬,這纔多久,剛長好的毛又被咬掉了,還是同一位置。
被玉人強迫召喚出來傳信卻偶遇手上勝將。
這逆天的猿糞啊!
而且,這寵物跟寵物,差別咋就那麼大呢?
“玉人有什麼東西給我?”
圓滾往肚皮上一摸,隨手丟到她手上。
一張窄窄的防水牛皮展開,着墨極濃的寫着兩個字:好,好,騙子。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步驚天的字,這傢伙的字跟他的人一樣,呆木正方,卻也透着劍骨風情。
前面兩個“好”字是指沐頂天和沐無極的傷勢已好,無須擔憂。
至於後面兩個字……沐小狸不由莞爾。
只怕他恨不得把她吊起來打,這下,可真把玉人給得罪壞了。
取下簪子,就着牛皮的另一面,沐小狸寫下幾個字:安好無礙,地牢嚴密,切勿衝動行事。
只有一排淺淺的印記,以玉人的眼力肯定能看清。
“交待你一個任務,信傳達之後給我監督好玉人的傷,暫時別再來。”
圓滾天賦異稟,但這冬天各方技能水平銳減,加上智商不足,這地牢陰森詭異,機關重重,一旦被逮,還不夠戰野拓一頓吃的。
圓滾深深的看她一眼,圓溜溜的眼珠子轉動一圈,噌噌她的手,似討好似安慰。
“告訴他,我沒事,去吧。”
沐小狸將它往上一拋,圓滾直竄而上,快出小七孔時又唰的返回,蹲在她手心緊閉雙眼伸出一隻爪子到她嘴邊,還一直顫抖着。
沐小狸愣了一下才懂它的意思,天機狸一個甲子纔出一個,出生神秘血統高貴,它的血自然有神奇的效用。
“都抖成這樣,太沒誠意了。”
圓滾一頓,收回爪子,又壯士斷腕的伸出,僵硬着不抖。
沐小狸不由大笑起來,拍拍它的爪子,笑道:“好啦,知道你的心意了,這裡有兩個妖女,若是被她們發現我身上的傷痊癒,還不知道該怎麼變着法折磨我,去吧,別擔心我,我熬得住。”
圓滾瞅了瞅她又想了想,爲難的點點頭,很快竄出。
沐小狸盯着頭頂的氣孔,雙眸微微斂起,眉眼之間神情凝重肅然。
獨孤燁悄悄的出現在濰城,打算做什麼。
軒轅澈呢?
是夜,巫女殿。
深色綢緞滿布房屋,了了薰香瀰漫,縷縷寒風從窗角滲入,攪起一房的詭異森森。
百里雨柔一身黑袍於房間中央兩掌相對打坐冥想,隨着一股暗色氣流,薰香有序的涌下她身下,托起她的嬌軀漸漸上升,宛如一團黑色雲朵。
大門恍然被推開一條細縫,鑽入一人。
百里雨柔不疾不徐,置若罔聞的唸完口訣方纔睜眼,飄然而下。
“不知公主殿下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戰野月半眯雙眸睨着她,語氣不善地道:“別以爲你身爲圖爾的巫女就能利用圖爾去完成你的報復,敢對圖爾不利,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百里雨柔不怒反莞爾一笑,隨手一揮,薰香散去,綢緞自行掩於樑柱之後,房間頓顯寬敞通透。
燈火大亮,百里雨柔臉上的烙印入目三分。
“從一個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千金,淪爲一個可被隨意踐踏的妓子,全是拜沐曉漓所賜,我恨不得吸她的血啃她的肉。”百里雨柔淺笑的臉上傳出莫名的猙獰,頓了頓,纖纖手指撫摸上臉上的烙印,“但如今我已經是圖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巫女,我的命運依賴圖爾,它興我興,它落我亡,我怎麼可能因爲一己之私,讓自己重新淪入人人可欺的下賤女人。沐曉漓固然可恨,但經歷過那種事,我更想好好活着。活着,纔有機會看到她應有的報應。”
戰野月冷冷地斜視,半晌,似笑非笑道:“你以爲這番說服我哥的話也能說服我?”
“這是我的真心話,信與不信,在於公主。”
“我只相信前面那句話。”戰野月冷哼一聲,隨即道,“百里雨柔,東辰丞相府之女,從小欽慕沐無極,拉攏沐如雪,挑釁沐曉漓,都只爲嫁給沐無極,你說如果我哥知道你對他長達十年的愛慕之情,還會聽信你別讓那些大將真正侵犯他的建議?”
“公主也說是十年我對他的愛慕之情,從未得到他一分的迴應,落得如斯下場,若是公主,難道還會死拽着這份心意?”眸光裡的狠辣一閃而逝,“勸大汗不動他,是因爲我瞭解沐無極,中原有句話,士可殺不可辱,沐無極被俘,求聲不得,但不代表求死不能。他若死了,於大汗有什麼好處?而且……”話語一頓,百里雨柔笑意盈盈的對視戰野月,“最難過的不當屬公主?”
戰野月全身一緊,釋放內力打探周遭氣息。
“公主放心,大汗不在,否則我怎敢口無遮攔。沐無極丰神俊朗,智謀卓絕,頂天立地,從不沾花惹草,從小追隨其父立志只娶一妻,這樣的男子天下僅有,多少女子夢寐以求。你身處沐家軍一年之久,爲其動心,何其正常。”
“百里雨柔,你話太多了!”戰野月陰鬱着眸光,銀牙緊咬。
百里雨柔見狀,憋不住大笑兩聲。她們的交易,限於她支持她的巫女之位,她負責將沐無極引入閌閬城。
可是,難道她以爲她會猜不出她要將沐無極引入閌閬城活捉他的目的?
提到沐無極她雙目裡不經意流露出的那抹奇光異彩,不叫愛?
欲蓋彌彰!以爲不說就掩飾,只怕,連戰野拓早已察覺。
須臾,道:“公主放心,沐小狸以爲沐無極在圖爾大營慘遭凌辱,甘願以身相代,如今只要他知道沐小狸在這所受的屈辱,一定也會想方設法前來營救。我們要做的,一是繼續折磨沐小狸,二是等。”
戰野月垂首,眸光幾經變幻,最後定格一抹森然的笑意上,不再否認她要得到沐無極的目的。
“我不需要一具行屍走肉。”
“自然,沐無極這樣的男人變成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木偶未免過於暴殄天物。有種巫術,只需用公主的血做引,便能將你植入他的心裡,除非他死,否則不滅不除。而他,除了忘記沐無極這個身份,其他一切不會變。”
戰野月滿意的微微點頭,起身離開,步至門邊,頓住,再次肅聲提醒。
“我不管你有多恨沐曉漓,只要玩不死我都陪你,但是,你最好記得你答應我的。你這還未坐穩的巫女之位,覬覦的人可不在少數。”
“是,下官恭送公主殿下。”
百里雨柔右手撫肩,半躬身,聲音細柔。
當前方身影不見,手心即刻緊拽成拳,本以爲可以利用戰野月好好折磨折磨沐小狸,不想她居然識破她的意圖。
嗬,想得到沐無極?
百里雨柔的丹眸閃過陰鷙的光芒,如劍鋒芒。
沐無極,沐小狸,你們不是兄妹情深嗎,我一定會讓你們得償所願。
向後旋轉,目光定在牆角一鼎青古骨獸三蹄鼎,溫吞的火焰徐徐燃燒,閉眸深吸,身體不由燥熱,仿有烈火蔓向百骸。
才呼吸一下就燥熱難耐,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被服用後是怎樣血脈賁張的場景。
想到千軍萬馬之前,沐無極和沐小狸……
哈哈哈哈哈哈……
百里雨柔不由放聲大笑起來。
北風呼嘯的鼓吹,像失了孩子的野獸,漫天嗚咽,酷寒冷峭,刺入脊樑。
被掀開的帷幕露出沐小狸破布娃娃似的身影,只是,鳳眸依舊高端於天,冷傲的眸光一如以往。
第一天,沐小狸徒手在困獸場與猛虎纏鬥一天,供戰野拓以及圖爾大將觀賞。
大腿被虎牙啃過,左臂被虎爪抓傷。
沐小狸語錄:這古代的虎與現代虎的兇猛程度真忒麼不是一個級別。
第二天,沐小狸脖頸被鎖,執匕首於戰野拓訓練的獵鷹搏鬥一日,供圖爾大將以及圖爾難民博弈。
肩胛、手腕、膝蓋、背,皆被鷹喙啄傷,鮮血灑遍困獸場。
沐小狸語錄:尼瑪,這是姐將命喪於此的節奏?靠,突然想哼歌,這次我是真的受傷了!
這是第三天。
鐵籠打開,沐小狸放眼望開,眼前是一片蒼白的草原,心中正有疑惑,身後傳來雜亂的聲響。
回頭,沐小狸豁然起身,瞳孔睜大,一雙眼眸雪亮如刀,浮現嗜血的寒芒。
不遠處,黑漆漆的一羣人駕馬踱來。
戰野拓當先一騎,身後跟隨戰野月以及那三位曾被沐小狸挾持的將軍,四人一字排開。左右數十名衛兵隨侍。
遠古的風咆哮奔涌,沐小狸的三千青絲沒有任何束縛的隨意飛舞,立於囚車之上,雙眸一斂,纖細的身子傲然於空曠天地,宛如不敗的女神。
戰野拓眯了眯眼,想起她這幾天的表現,嘴角浮現一抹趣味,希望,她今天的表現同樣能不負他所望。
伸出手來輕輕的拍了兩聲,掌聲清脆。身後的衛兵立即讓開一條道,隨後,推出四個有滾輪的覆蓋着黑色綢布的鐵籠,在沐小狸與戰野拓中間的位置排開,綢布遮得一絲不露,但沐小狸聽着那鐵籠裡隱約傳出的啜泣聲大概猜出了裡面的所載物。
“託郡主之福,如今無仗可打,只能閒來找找樂子,今日,我們來玩玩新鮮遊戲。”
戰野拓低渾的聲音在草地裡遠遠迴盪,他一揮手,綢布同時被扯落。
“呀!真髒!”戰野月嬌嗔一句,隨即咯咯大笑起來。
沐小狸定睛,只見這些巨大的鐵籠裡全部裝着人,分別載滿小孩、婦女、老人以及男人。無一例外全部衣衫破敗,狼狽不堪,雙手雙腳被捆,嘴裡被塞着粗布。
久處黑暗,突然見光,眼睛不適的閉了閉,等看清周遭環境,頓時驚慌失措的靠攏,嘴裡不由滲出驚恐的嗚咽聲。
“這些都是你東辰與北涼的子民,弱不禁風,連給我圖爾子民擦鞋都不配。看在郡主這兩天不遺餘力娛樂我們的份上,本大汗決定給他們一次生機。”戰野拓遙指遠處,“那裡是圖爾與東辰北涼的分界線,只要他們能逃出那條邊界線,本大汗就放過他們。”
渴望生存的目光灼灼的定在沐小狸身上,曾經的她能冷冷心無波瀾地回敬一句他人的生死與我何干。可如今,面對那一張張斑駁的臉,一雙雙淚水盈眶的眼,沐小狸竟然會覺得那樣的話太過殘忍。
“遊戲規則呢?”沐小狸昂聲問道。
戰野月哈哈一笑,搶着發言:“這裡一共一百二十人,給你兩次機會,每次放出兩個籠子的人,我們會鬆開他們的腳,只要他們跑出邊界線,就算重獲新生。當然,前提是能躲過我們的箭。”
話音落,戰野月搭弓擺箭,泛着黑色光芒的箭頭直對鐵籠裡的囚犯。
與此同時,那三名大將一齊亮箭。
然後,咻的四箭齊發,一箭一籠,箭入鐵柱,震得鐵籠嗡嗡悶響,嚇得籠內人更是哆嗦成團,眼淚鼻涕雙落。
“你自己選吧,先放哪兩個籠子裡的人?”戰野月甩了甩弓箭,笑得提醒,“這裡邊東辰和北涼的人一半一半,或者,你也可以選擇只救你東辰的百姓。”
這樣的提醒無疑讓籠內北涼百姓顫抖如篩子,目光楚楚的向她求救。
沐小狸擰眉,神色肅然的打量四個籠子。東辰和北涼,此刻不存在區別,她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救。
自己的身體狀況她清楚,沒有內力依靠,前兩日的折騰幾乎耗盡精力,現在能筆挺站立都已屬不易。
心下飛速計算,戰野拓的臉色越來越不耐,在他喝聲下令前,沐小狸果斷決定,伸手指向婦女和男人。
戰野拓點頭,衛兵得令,打開中間兩個鐵籠,六十個人被驅趕入場。
三十名婦女站在原地瑟瑟發抖,若不是被男人推趕,根本無法行走。
“郡……郡主!”
六十個人簇擁着站到沐小狸身後。
沐小狸餘光一瞟,霎時愣住,挑眉盯着左側的人。
“你……”
“郡主,屬下終於見到您了。”
沐小狸雙眉攏成山峰,選擇男人,不可否認,因爲她需要幫手,但她沒想到藍澤竟然也會在內。上次刑臺受辱之後那暴雨裡匆匆的一面她明明交待他不可意氣用事,這娃子怎麼就這麼……不受教!
“我怎麼交待你的!”沐小狸低聲怒喝。
“過了今日這一關,屬下任憑郡主處置!”藍澤垂首,當初眼睜睜看着沐頂天被帶走,好不容易混入閌閬城想救沐頂天和沐無極,哪知陰差陽錯他們被救走,深陷圇圄的變成沐小狸。自然,他更沒有退卻的理由。
刑臺那一次他好不容易纔忍住脾性沒有衝上去,這一次他不惜暴露東辰百姓的身份成爲俘虜就是爲了站在她身邊。
這一次,他要與她共生死。
幽幽嘆息一聲,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執拗,沐小狸無可奈何,特別是這種情況下。
“不到萬不得已不許使用內功,否則弄巧成拙,不但暴露了你更惹得他們大開殺戒。”
“屬下明白!”
“他們不會殺我,等下一批,你趁機逃走,幫我帶兩個字給沐將軍,攻城。”
藍澤一怔,意識到她的認真,沉重點頭:“是!”
“等我一聲令下,全部不許回頭的往邊界線跑,遲疑一分便是往地獄踏入一分,聽明白了嗎?”沐小狸冷視對面,沉聲叮囑。
“郡主,我留下。”藍澤上前一步,並肩以守護之姿列於她身側。
立刻,有三五個大漢同樣站出。
“我等堂堂男子漢,怎可立於郡主之後,郡主,我們幫你,能爲郡主而死,死而無憾!”
沐小狸斜視,眸光驟然變冷,投向那羣抖動中的婦女,尤其還有幾個身懷六甲,道:“我無須誰爲我而死,此刻也不用區分東辰或北涼,只要是男子漢,就給我聽着,能保住自己的同時儘量保護好她們,留着命,記住今日的血海深仇,有朝一日爲國家爲自己失去的親人而奮戰,而不是懲匹夫之勇的輕言生死。”
“是!”
“喂,商量好沒啊,我們可要開始啦!”戰野月大喊一聲,下一刻,毫不遲疑的舉弓。
“跑……”
犀利的箭劃出一道道厲光,迅疾而至。
驚呼聲登時響起,女子們齊齊尖叫,倉皇的被一些男子拽着,踉蹌的,嗚咽着奔跑,沒命的奔跑。
沒有內力,天蟬絲全無用武之地,以箭相抵,從容到力竭。
戰野月忽而一笑,抽出三隻箭。
防守不及,一隻箭擦肩而過,身後響起一聲悲鳴,沐小狸心臟猛然一抖。
其他三名大將在沐小狸蒼白的臉色下各自抽出四隻箭,射出。
“咻咻咻……”
濃烈的血腥氣沖天而起,淒厲的慘叫聲和哀嚎聲久久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