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桌上莞辰一言不發的喝着粥頭也不擡,與之相對,坐於其對面之人也低首吃粥,從始至終兩人並無言語交集,偶爾視線對上也是不着痕跡的差了過去。
不論是侍奉進餐的宮人,亦或是門外候着的一干人等,見此情此景都是一頭霧水,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朕聽說這幾日御花園的花開的甚好,元嬪若是沒事兒便去轉轉吧,別老是窩在屋裡。”莞辰用帕子抹了抹嘴,儘量將聲色放柔,臉上的神色卻極爲淡漠。
“臣妾聽聞瓊妃娘娘很喜歡賞花,不知臣妾可否邀着瓊妃娘娘一起前去。”
如玉珠落盤的清脆女聲,緊隨其後而起,並未在意莞辰方纔話中所帶的嬪字,玉手中的湯匙有一下沒一下的攪着粥,低斂的眉眼含笑,與其像是想找人陪着一起去,那語氣倒不如說是在請求莞辰。
“隨你吧。”莞辰冷冷地撂下幾個字,便攜着宮人離去,因莞辰一言從美人而躍至嬪位的元嬪,半跪送駕,低垂的眉目下脣角淺勾。
祿元回首看了看那半跪的人兒,又回身瞧着身側人,不解的撓了撓頭,皇上和元嬪娘娘在打什麼啞謎?
“稍後讓內務府挑幾匹段子送去元嬪那裡,至於另外的賞賜,你看着辦就好,還有別忘了要將元嬪晉位的消息曉諭六宮,務必要鬧得人盡皆知。”莞辰的聲量很低,有些沙啞,脣際的笑意好似午後春風般和煦,直看的隨侍宮女羞紅了臉。
祿元皺緊了眉頭,看着自家主子臉上的笑意,只覺脊背上不知何時攀上了一股寒意,薄涼薄涼地,且隱隱嗅到了幾絲陰謀的味道。
當元嬪晉封的旨意傳遍六宮時,衆人心懷各異,有些心中不甘氣憤之人,更是鬧得雞飛狗跳,與此同時另一消息也在宮內不脛而走,就是元嬪過河拆橋一說,有人不在意,也有人在幸災樂禍之餘大感其力薄弱,其中最爲平靜的當數我與李妃了。
李妃並非無腦之人,元嬪又跟了她那麼多年,李妃現下肯定在想,依她對元嬪的瞭解,再加前段日子元嬪與我聯手設計她一事來看,這流言根本無任何的可信度,恐怕還會恥笑我用這等小伎倆來耍她。
不過可惜,此計非我所想而是另有其人,我不過是略施手段讓昨夜那空有虛名的常在受驚,阻擋了她無量的前途,轉而讓元嬪伴駕罷了,這後頭的一切可都和我沒一丁點關係,那過河拆橋一說,我便更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了。
明明是極爲簡單的話,聽在旁人耳中卻無故變了味,在驚訝宮中耳目又多了幾倍的同時,我也不禁爲元嬪的機智而感嘆。
既然這消息是從竹清閣傳出來的,那後頭的事情該如何做,想必元嬪也已有打算,李妃怕是不日之後便會登門造訪,到時候如何見招拆招就只能看她自己的了,李妃耳聰目明本來也沒期望她掉入迷霧中,如此想來元嬪打從一開始,想要對付的根本就不是李妃。
能拆了她的左膀右臂這固然是好,但怕只怕,那人沒那麼好制服,更別說要拆下一雙了。
“奴才見過瓊妃娘娘,娘娘金安。”
一回眸正巧對上萬玉德那寫滿笑意的眼,我勾了勾脣,點了點頭,“萬總管客氣了,起身吧。”
“小章子那邊安排的如何了,要想挖樹還是從根拔起的好,免得後患無窮。”我接過紅英奉上的茶,湊近鼻尖嗅了嗅。
話中所提及的小章子,便是那日我嚇唬寧嬪錢嬪時,前來送賀禮單的小公公,這人雖比起萬玉德還差了不少,但卻是個可塑之才,內務府裡還是得有個自己人的好。
萬玉德理袍起身,拱手道:“奴才已依照娘娘的吩咐安頓下去了,娘娘在等幾日便可觀成效,不過元嬪那計能哄弄些無知嬪妃,卻騙不過李妃,寧嬪也定持半信半疑之態不會輕易上鉤。”
“上不上鉤是她們的事,結果如何本宮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來日方纔,本宮之所以會由着元嬪放手去做,無非是想看看她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日後又能否爲本宮真正分憂。”我淺飲了口茶水,雲淡風輕的道,此番樣子落在旁人眼裡,無一人不覺我是真的不在意,其實不然。
要用騙術,那需得先將自己身側所有的親信騙過,這纔是真正的騙術,我確實是不在意結果,但卻在乎分出勝負期間的所有。
想真正清楚的看透一個人,重要的不是觀她的爲人處事亦或生活習慣,而是看團聚於她周身之人都是些什麼貨色,又有幾斤幾兩,她又是用何種手段利用的等等,這些纔是重點。
萬玉德似是想明白了什麼,卻不點破,轉攻羸弱之處,“娘娘莫不是想試探元嬪是否能用,及其真實居心?這纔來此一招撒手不管,更不多加干涉。”
“是有幾分用意在裡面,可卻並不多,元嬪其父那堂堂兵部尚書都被本宮捏在手裡,更何況本宮所掌還不僅是她父女兩人之命,本宮能將她扶起,賦予她元家與李氏對抗之力,那便也能將她打回原形,本宮不知她會不會背叛,可卻明她在乎元家這份心正是她身上最大的弱點。”
我旋脣輕笑,看似無害溫婉,可這笑中是否藏有刀刃毒物,旁人或許並不知曉。
元嬪與李妃的關係將來會發展成如何,我不知道,可我卻明白,元嬪對李妃來說還有用,至於那作用多大就是個迷了,我倒不求她能有多大的殺傷力,只願有朝一日李妃生不如死時,她能適時添上一把柴,讓那火燒得更旺些便好。
“娘娘,皇上請您今夜亥時去乾成殿走一趟。”一婢女作揖稟道,我聽此言眯了眯眼眸,心底莫名泛上不安。
元嬪的計劃纔剛開始施行,後宮耳朵又增了許多,他早不傳晚不傳偏偏這時候傳召,究竟是爲了什麼事?
亥時,那時天色雖已暗下來了,但盯梢人等怕是還不會懈怠,如此看來得另尋法子去乾成殿才行
御花園,元嬪立於百花旁笑捻花枝,瞧也不瞧身後聞風趕來巴結的衆人一眼,一副清高傲氣之態,看得衆人險些咬碎滿嘴銀牙。
衆人中不知是誰低喚了一聲,隨之紛紛舉目望去,只見寧嬪一襲豔麗碎花羅裙自遠處走來,元嬪見此彎眉擰了擰僅是片刻,便又舒展開來。
原以爲來的會是那個人呢,可不想卻是她,還真是叫人意外,元嬪雖如此想着,但卻不敢怠慢免得被人捏住把柄添油加醋的不放。
“見過寧嬪娘娘。”元嬪福了福身,悠然笑道,不論是面色亦或是眸色都十分正常,無一點不敬。
寧嬪眼帶鄙夷的頷首應聲,末了還不望用餘光狠剜元嬪幾眼,那般咬牙切齒的模樣,讓元嬪頓時心情大好。
好歹她也曾做過淑妃,如今雖大不如前,可讓她對着此種人恭敬行禮,心裡未免還是會有些不痛快。
瓊妃的年紀雖不比自己大手段可不小,再加上如今是她護她元家,有再大的過節不甘,她也該懂得知恩圖報不是,可這寧嬪她着實是打心眼裡不喜歡!
在不知情的人們眼中,元嬪是在討好奉承,儘管她也曾風光可如今卻不是從前,她也不在是李妃身側的人,從美人而上爲嬪,且又在寧嬪之後,就算千萬個不願,也不能樹敵落人口實不是。
那一句恭敬問安之言挑不出一絲錯處,抓不到一點把柄,寧嬪心知面前的人兒,表裡不一,但人家該做的功夫都做足了,就連這臉上強裝的歡顏也無異樣,她又能如何戳破?
這人自以爲傍上了瓊妃,有瓊妃做後盾只要順着其的意思做,便可以依附其勢力保全自身,這想法還真是簡單呢,雖說在大樹底下好乘涼,但也要看看她所靠之樹,是否真的結實牢靠。
“論年紀宮齡,尚妮還得稱元嬪一聲姐姐呢,可如今元嬪這般對待,倒讓尚妮亂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呢。”寧嬪嫣然一笑,眸光流轉間眸底怨光大現,擡眸際卻又是滿目淺笑。
元嬪有一刻失神,眉角一抽,心道這人果真不是表面上看去那般簡單,面上卻不敢放鬆,故而賠笑道:“寧嬪娘娘這是哪裡的話,本嬪已不是從前的淑妃,更不是前日那元美人,而是與娘娘同階,都是自家姐妹又何須過於拘泥。”
呵,這還是那素來衝動,任人擺佈的元嬪嗎?怎的纔不過幾日,她竟像轉了性子似得,如此伶牙俐齒了!
“話雖如此,可宮裡規矩向來嚴明,尚妮不敢違反,可元嬪你這身份忽起忽落,倒真是尚妮不知如何是好,今日叫了姐姐,萬一這明日突有災禍降臨,豈不是又該收回前言,如此元嬪怎能受的了啊。”
寧嬪佯裝爲難的說,話語裡隱露譏諷之意,朱脣緊抿,鳳眸靈動,聲音不高不低。
聽她這話好像是在說自己的恩寵不會長久,不止如此,還會有自己喚她爲姐姐的那日,她是真的愚鈍狂妄,還是故意所爲只爲爭這一時口舌之快?
不論是出於何種目的,自己都不會叫她得逞,若連一個與她同階之人都鬥不過,日後又怎去面對更大的強敵。
此刻不能被她言語所激,得冷靜下來沉穩應對纔是,她不是很希望看到自己出醜的模樣嗎,那自己便先讓她吃癟!
“寧嬪想如何喚都行,本嬪並不在意這些,因爲這稱呼僅是個稱呼罷了,寧嬪娘娘大可隨意,正如娘娘所說那般這宮裡老有不明災禍臨頭,本嬪自會多加註意,不過最近聽聞娘娘身體違和,您可要小心了若這一不留神導致邪風入體,就算吃得上好補藥再多怕也無用。”
元嬪故作擔心的說,彎眉緊蹙,滿面哀愁,連出口的話語中也染了濃濃的擔憂。
寧嬪聞言臉色微變,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得隱忍着,極是勉強地從牙縫間擠出幾個字;“多謝提醒。”
本想打壓一下元嬪的氣焰,誰知卻是得不償失,更是將她“送”與元嬪之言原封不動的又推了回來,不只是如此,還暗喻她恩寵不會長久,貶低自己擡高其自身地位,還真是好口才!
元嬪瞧着寧嬪閃動的眸光,揚了揚脣角。
她與李妃早已撕破臉皮,只是還不曾明大明的當麪攤牌罷了,李妃絕不會允許她繼續無恙活着,只是在等適當的時機,此刻李妃步步被掣無暇關注她,若不是這般又豈能輪到寧嬪對自己冷嘲熱諷?
她好歹也在李妃身側待了幾年光景,可她寧嬪纔不過幾日而已,這宮內的勾心鬥角她早已司空見慣,雖是長年一味的裝傻充愣,卻也耳聰目明,有些事情不是光聽就能洞悉明瞭的。
與她這伴李妃叱吒後宮多年的人相鬥,寧嬪還差一截兒,儘管寧嬪也不簡單。
深藏不露也好,亦或是其他也罷,既已成對立之勢又何須拐彎抹角,藏頭露尾。
後宮中總有腥風血雨的一日,這場戰役若打響,寧嬪也不能獨善其身。
而李妃早晚會敗,那李家終歸會倒,但勝者不會是參與這場爭鬥的任何一個人,亦或者說從始至終,這後宮裡的爭風吃醋,爾虞我詐,從就未有人勝過!
她們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而已,是進是退,是乖乖伏誅,還是風光無限,從來都由不得她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