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狐狸
有天深夜,董承風和平常一樣走進寢殿。
奇怪的是,老狐狸並不在裡面。
蕭澤讓他原地等着。
他一肚子好奇,放下琴,踮起腳尖偷偷跟過去,還沒走幾步,蕭澤一個轉身,差點沒把他嚇死。
“太子在小佛堂禮佛,你跟來做什麼?”
董承風的第一個反應是:“貴爲太子,還信神佛?”
董承風的第二個反應是:“別人不求他保佑,就算不錯了。”
蕭澤看他的眼神,彷彿在看白癡,反問:“要他保佑什麼?”
“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夫妻和睦,兒孫滿堂,風調雨順,國泰平安!”
蕭澤:“……”
董承風看着他空白的表情,指指裡面:“我就在外頭看看,不進去,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佛堂。”
話落,只聽裡面傳來趙狐狸的聲音:“讓他進來。”
“他讓我進去。”
董承風一聳肩,無視蕭澤開裂的表情,擦肩的時候還故意撞了他一下,神氣活現地走進了那間佛堂。
哪裡是什麼佛堂,明明是間禪房,連個菩薩都沒供起來。
房裡正中間的牆壁上,掛着草書寫的兩個字:仁孝。
字卷的下面,擺一隻香爐,三盤瓜果點心,香爐裡插了三支香,趙狐狸一身單衣,盤腿坐在蒲團上,整個人坐得紋絲不動。
董承風在心裡罵了句“真是閒得慌”,正要扭頭就走,卻見趙狐狸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來。
他坐過去,目光在那副字和趙狐狸之間來回打轉,心說就你這算計我的心思,可跟仁孝二字搭不上邊,是得好好修煉修煉。
坐一會,見那隻狐狸始終閉着眼睛,他提起一口氣,慢慢把身子歪下來,然後用手撐着腦袋。
趙狐狸掀了眼皮看他一眼,他十分自然道:“累了。”
“哪裡累?”
“心啊!”
“想離開?”
“你怎麼知道的?”
董承風坐起來,把頭湊過去:“既然知道了,我也不廢話,咱好好商量一下,能不能放我走啊。”
“爲什麼?”
“你不覺得你這太子府像牢籠嗎?一點意思都沒有,我都要短命了我!”
見狐狸不說話,他伸出手:“真的,我寧願斷三指。”
“阿澤,斷他三指。”
“哎哎哎……”
董承風倏的縮回手,“我就說說的,怎麼還當真了呢!”
趙狐狸冷冷看着他。
他只能硬着頭皮道:“三年換三指,鬼都知道要選哪一個,何況人呢!”
“人啊……”趙狐狸面無表情道:“都會權衡利弊。”
董承風仰起一點下巴,“晏三合,你可知道因爲他這一句話,我整整三天沒有睡着覺。”
“爲什麼?”
“我突然覺得他說的對啊!”
“哪裡對?”
“你看啊……”
董承風:“師父要買我,我其實也能說不,爬上山頭躲幾天,誰也找不到我,可我就乖乖認命了,爲什麼?”
晏三合:“因爲你下意識覺得,跟着你師父比跟着你爹孃好。”
董承風一拍小几:“就是這個道理。”
譚知府讓他在斷三指和做女婿之間選擇。
知府大人的女婿是那麼好做的?
說白了就是個吃軟飯的,被人戳一輩子脊樑骨,他權衡利弊下,當然選擇斷三指。 堂堂三尺男兒,總得要點臉面吧!
可一旦趙狐狸提出三年換三指,他就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爲什麼?
權衡利弊下,他當然想保全自己的手指。
不過三年,熬一熬就熬過去了。
“我突然就明白了,人趨利避害是本能,是下意識的,根本不需要用腦子思考,哪怕像我這樣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董承風自嘲一笑,語速突然慢下來。
“三天後,我看趙狐狸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心說這人不愧是太子,懂得真多,想得真深,也悟得明白。”
晏三合笑了:“然後你就安安分分的在太子府呆下來,再也不作妖了。”
“丫頭啊,又被你料到了。”
董承風嘆了口氣:
“他用一文錢讓我入籠,用一句話讓我認命,我到這時才發現,蕭澤算什麼,老狐狸纔是最厲害的,殺人於無形啊!”
“看和誰比。”
晏三合:“和你比,自然是厲害的;和當今天子比,還是棋差一着。”
當今天子只要用一個“殺”字,就能讓董承風乖乖就犯,根本不需要和一個小人物費那幾句口舌。
董承風看着晏三合的目光帶着一點震驚,這是後來才悟明白的道理,她卻在此刻就知道了。
真是聰慧啊!
鬥又鬥不過人家,豁又豁不出去,董承風只能安分的呆下來。
因爲日子實在無聊,他就向老狐狸提要求,能不能弄兩個貌美如花的女子來陪陪他,水靈的小倌人也行啊。
老狐狸不知爲何,竟然同意了。
第二日,蕭澤把人領到他院裡,竟然還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他一看那兩人的姿色,口水都流了下來。
暖牀的人有了,他又厚着臉皮問老狐狸要酒,老狐狸也同意了。
美酒在手,佳人在懷,這日子頓時滋潤起來。
人一旦有了滋潤,臉上的氣色都好了。
氣色一好,心情就好,琴音裡明顯能聽出幾分得意來。
可這份得意僅僅維持了三個月,老狐狸的一句話,又讓他失眠了三天三夜。
那日重陽節,他踩着點去寢殿,發現焦玉和太平正在侍候老狐狸吃飯。
老狐狸對他擺擺手,讓他自己先呆會。
董承風在太子府呆了有半年的時間,早就摸清了老狐狸的生活規矩,這個時候才用飯,一定是才從宮裡回來。
他有些好奇,堂堂天子都吃些什麼,就勾頭看了看。
這一看,呆了。
一碗清粥,兩碟小菜。
他心想:不至於吧,就算是怕胃裡積食,吃點素淡的,也不能素成這樣。
趁着焦玉給他倒茶的時間,他捂着嘴問:“平常的晚飯,他都吃些啥?”
焦玉和他處熟了,倒也不瞞着:“也吃這個。”
“那太子妃和世子,也跟他吃這個?”
焦玉丟給他一個“你是不是傻”的眼神,頭也不回在走了。
董承風這人心裡一旦有疑惑,就忍不住,等老狐狸吃完飯,更衣淨面後,歪在牀裡時,他就斗膽問了一句:
“爲什麼吃得那麼素,殿下可是當朝太子啊!”
老狐狸沒料到他會開口說話,微微一愣,道:“終日飽食者,除了腦滿腸肥,還能裝得下什麼呢?”
董承風心說老狐狸這是在含沙射影的罵他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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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生出來的野崽子,都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當年,師父想趕他走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他的飯量太大。
那天夜裡,美人趴在他懷裡也沒了滋味。
老子吃多點又怎麼了?
老子只要彈琴,把你哄睡着,別的東西根本不需要裝下;
人生在世,及時行樂,連吃都要苛待自己,活着還有什麼勁兒。
第二日飯菜端上來,董承風想到“腦滿腸肥”四個字,就沒法下筷子。
一頓飯,吃了個半飽。
也是見鬼了,這日他的精神特別好,研究了一下午的琴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