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麼,更不知該怎麼辦,她僵僵的站着,如個木偶,直到田恬又衝她吼了一聲,“你走!”
“這位小姐,麻煩你走吧,”負責靈堂安全的人過來,名義上是勸,實則就是驅趕。
初夏咬住嘴脣,擡眸看向靈堂上田素心的遺照,她看起來那麼慈和,臉上掛着淡淡的笑,這讓初夏想到了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
如果她有先知先覺,那麼當初她一定不答應裴天陽去扮演什麼女友,是不是就不會有現在的悲劇?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她傷害了這位慈祥的母親!
眼淚*眼眶,初夏彎腰深深的對着田素心的遺像鞠了一躬,才轉身離開,沒人知道,當她走出靈堂時,她的手已經被她自己摳破了,而她竟沒有感覺到疼,或者說正是這種疼,掩滅了她心底的痛意。
回到了家,初夏便把自己關在了房裡,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覺得自己的罪孽少一些。
路東驍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她坐在地板上蜷縮成一團的樣子,她去裴家的事,他已經知道了。
“你怎麼這樣坐着?涼,知道嗎?”路東驍兩步過去,將她從地上揪了起來,看着她這樣,他生氣,也心疼。
因爲這樣縮成一團的她,就像只被拋棄的小貓兒一般,任誰看了,心都會變軟。
初夏擡眸看向他,他這才發現她的眼睛是灰暗的,就像是曾經閃光的鑽石被蒙了灰一般,這樣的她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初夏的肩膀有痛意傳來,他捏着她的力道加大,她聽到他說,“這事與你無關。”
與她無關嗎?
雖然她沒有動手,直接害死田素心,可是她會病重,與她脫不了關係。
她不說話,路東驍已經將她抱起,放到了牀上,他半蹲在她的腿邊,“初夏,我再告訴你一遍,裴太太的死與你沒有關係,她本身就有心臟病和高血壓,雖然之前她會病重,是你一部分原因,但她已經好了,至於爲什麼突然離世,我也覺得蹊蹺,這事我會去查,但你不許攬在自己身上。”
這是初夏第一次聽路東驍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她仍沒有反應,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路東驍不喜歡她這個樣子,手擡起,落在她的臉頰兩側,微微用力捏了捏,“初夏,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她的眼睫動了動,路東驍站起來,坐到了她的身邊,然後把她的頭攬過,輕輕的壓在他的肩頭,“你別這樣,我會擔心。”
眼淚,啪噠落下!
在靜寂的房間,仿似能聽到摔碎的聲音。
他說,他會擔心!
他擔心的是她,而不僅是孩子。
從初夏走進靈堂的那一刻,她就無比的悲痛,眼淚也曾在眼眶裡打轉,但就是掉不下來,而這一刻她哭了,她抱住路東驍的脖子,悲慟的,哭的像個孩子。
田素的心葬禮在一週後舉行,初夏沒有去,路東驍也不讓她去,其實她知道自己就是去了,裴家的人也不會讓她進門,她只能將這份悲痛,還有對裴母的愧疚默默的埋在心裡。
從那以後,初夏除了去醫院做產檢和參加產前課,幾乎都不出門,路東驍也察覺到了,便帶着她出去了幾次,可是每次她都懨噠噠的,最後連他也沒了興致。
他以爲,她那樣沒精神,只是因爲懷孕,其實不光是他,就連初夏也是這種感覺。
她覺得自從懷了孩子,她就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姐,你現在有了姐夫,是不是已經把我給忘了,怎麼這麼久也不給我打個電話?”初夏接到初宇揚的電話,他一開口便是一通抱怨。
初夏微愣,的確她好久都沒有給宇揚打過電話了,她甚至都忘記了在這世上,她還有個血脈相連的弟弟。
她,最近是怎麼了?好像靈魂出殼,又好像魂不附體。
“哪有,姐,是怕耽誤你學習,”初夏搪塞的否認。
沒有了父母,她是宇揚最親最親的人,她不能讓他感覺到自己對他的疏遠,她可以對全世界冷漠,但對宇揚不可以。
“就是有也沒有關係,我不會吃醋的,”初宇揚的語調很歡快,仿似帶着陽光。
初夏的心微微變暖,她問起了初宇揚在那邊的生活情況,初宇揚也不怕初夏嫌煩,幾乎把一日的生活軌跡彙報了遍,明明都是很瑣碎的事情,可初夏卻聽着格外的舒服。
“還有嗎?”最後,初宇揚停下來,可初夏似乎還沒聽夠,追問。
“沒了!我每天都差不多是這樣過的,”初宇揚比初夏小六歲,父母又離開的早,初夏在他心裡,既是姐姐又似母親。
“哦,”初夏竟有些微微失落,爾後想到什麼,又問,“那你找女朋友了麼?”
“沒有,這裡的女人都好醜,我纔不要,”初宇揚的話讓初夏的脣角浮起一抹笑意,人都說外國妞,腰細臀肥胸大,是標準的美女,可到了初宇揚這裡,竟成了醜。
“姐可等着看你女朋友呢,”初夏笑着調侃。
“我要找,也回國內去找,”初宇揚的話讓初夏的心陡然一澀,其實沒有誰喜歡背井離鄉,雖然她給了初宇揚最好的一切,可她也讓他承受了離別的愁苦。
大約初宇揚也感覺到了初夏低落的情緒,又甜甜了叫了一聲,“姐,你知道我今天打電話給你是爲什麼嗎?”
初夏一愣,反問,“你打電話給我,難道不是因爲想我?”
“呵,”初宇揚笑了,“當然想你了,但還有一件事。”
初夏擰眉,心頭有絲不安,隨口就問,“你是不是惹什麼事了?”
“姐!”初宇揚不滿的叫了一聲,“你怎麼還這麼不相信我?”
初宇揚這些年沒少給初夏添亂子,現在一聽到他有事,初夏幾乎就神經過敏了。
“那什麼事?”初夏問他。
“是和姐夫有關,”初宇揚有些故作神秘。
初夏沉默,初宇揚在那邊又笑了,“你不用緊張,是我拜託姐姐送生日祝福給他。”
生日祝福?
生日?
路東驍的?
初夏有一瞬間的懵怔,她竟然都不知道,初宇揚說他會知道,也是因爲他無意查自己的檔案時,看到聯繫人那裡有路東驍的信息,所以才知道過兩天就是他的生日。
“姐,我沒有錢,我現在的一切都是姐夫的,所以我就不送禮物了,想必他也不缺什麼禮物,但是我的祝福你一定要送到,”初宇揚說這話時,有抹不易察覺的自卑,可初夏還是聽出來了。
是的,不光是宇揚,還有她的,這一切都是路東驍給的,如果離開了路東驍,或許她們姐弟現在吃不吃得上飯,都是個問題。
“那你怎麼不親自給他說?”初夏覺得這種事,親口的祝福比轉達更顯得有誠意。
初宇揚沉默,他不是不想給路東驍打電話說祝福,可是自從上次他又惹了事之後,他就特別怕路東驍,只是這話初宇揚不能說,因爲路東驍交待過,這事不許讓姐姐知道。
“我,我就是想讓你替我轉達,”最後,初宇揚用了耍無賴的方法,把這個問題給糊弄過去。
姐弟兩人聊了一會,初宇揚還問了寧冉的情況,經他這麼一問,初夏才發覺寧冉好久沒和自己聯繫了。
掛了電話,初夏推開了窗子,外面的清新空氣撲面而來,她看了看陽光,深吸口氣,讓女傭備車。
路東驍的生日,她應該送點什麼!
衣服?鞋子?手錶?領帶?腰帶……
一路上,初夏都在思索着要送什麼好,可是所有男性用品,她想了個遍,都覺得庸俗,況且這些東西對路東驍來說,已經多如牛毛。
最後,她站在華貴的商場裡,腦袋都想疼了,也沒想到要送什麼,索性她不再想,隨便的亂逛起來。
這是一家奢侈品商店,來這裡的人都是非富即貴,如果初夏不是打算給路東驍選東西,她是絕對不會踏足這裡的,不是她沒錢,她包裡有路東驍給的卡,無上限,隨意刷。
因爲,她覺得自己是窮人,從骨子裡窮的那種,哪怕此刻金衣加外,這種自卑感也無法消除。
可就算這裡是奢侈品,也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初夏看了一圈覺得興趣索然,正準備離開,忽的眼前有道亮光一閃,她擡眼看去,便看到商場45度上方的LED電子屏。
電子屏上映照的人,讓她一下子停住,那不是別人,而是裴天陽!
自從上次在他母親的靈堂一見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曾經那個像陰魂般出現在自己的男人,就那樣消失了,消失的那麼幹淨,好像他們從來不認識,他從來不曾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一般。
電子屏裡的裴天陽一身寶藍色的西裝,眉清目爽,臉頰上掛着淺淺的笑,讓他看起來十分柔和動人,卻又不失文雅,讓人很難想像,私底下他那麼不正經過。
而這一刻,初夏纔想起來,這家奢華品店就是裴氏名下的,而此刻他正是爲自己的店面代言。
她還以爲,他就是無所事事,坐吃山空的富二代,現在看來並不是,或許從前是,現在已經不是了。
初夏盯着屏幕上裴天陽出了會神,而在她神思歸位時,忽的瞥見他手裡的東西,而那一瞬間,她知道該送路東驍什麼了。
“麻煩把這個拿給我看看,”櫃檯前,初夏指着一支黑色鑲銀邊的鋼筆對服務員說。
“小姐你真有眼光,這是我們P筆的最新款,而且這一款只有一支,不論是送人,還是自己使用,絕對不用擔心會撞款,”服務小姐把筆遞給初夏的時候,已經爲她介紹。
初夏還記得路東驍帶她結婚時簽字的樣子,他的字如他的人一樣帥氣有力,就連他寫字的姿勢,她到現在都記得清楚。
“好,麻煩……”她決定要了,可話沒說完,忽的手臂被用力蹭了下,手中的筆滑落,啪的掉在了地上。
初夏就要去撿,卻聽到頭頂傳來嗤的一聲,“喲,這不是路少夫人嗎?”
初夏看去,只見盧婷婷夾着精緻的手包,輕蔑而嘲弄的看着自己,剛纔是她碰的自己,而且她是故意的。
服務人員已經過來,將掉在地上的筆撿起來,小心而惶恐的檢查,可隨着她的臉色不好,初夏知道筆還是被摔壞了。
盧婷婷也發現了,“喲,壞了?我說路少夫人,你光看不買沒關係,可這摔壞了就麻煩了。”
從看到盧婷婷的那一刻,初夏的臉色就不好,現在看着自己相中的筆被摔壞,要說不惱是假的,但是她並沒有說什麼,而是平靜的看向服務小姐,“能修嗎?”
她不和盧婷婷計較,是她現在已經懶得,如果是之前,初夏必定與她理論個一二,可現在她不想,也不願意,甚至連和她說話都覺得是浪費自己的唾液。
“能,不過維修了,就是屬於殘品了,我們就不能正常銷售,所以……”服務小姐的意思,初夏懂得。
“這支筆我要了!”說着,初夏掏出路東驍給自己的那張卡。
“果然不一樣,路少夫人就是大手筆,”雖然從始至終,初夏都沒和她搭腔,但她還是繼續挑釁。
服務人員一邊幫初夏刷了卡,一邊打電話問過總公司,只是這支筆返回去維修,至少要一個月的時間,可是路東驍的生日就在後天。
初夏接過筆檢查了一下,就是筆殼的尾端有一個小凹痕,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而且此刻盧婷婷就在身邊站着,如果她說什麼,想必這個女人又會借題發揮。
於是,初夏讓服務人員包起來,連維修也不需要了,她拿過筆就要走,可是盧婷婷並沒有打算放過她。
“路少夫人買這支筆,是打算送給哪個相好的啊?”盧婷婷邊說邊看着一邊的LED電子屏,上面滾動的還是畫面還是裴天陽。
裴天陽機場給她求婚一事,弄的滿城皆知,盧婷婷這話的意思,初夏自然明白,只不過她仍沒有搭理。
初夏的無視讓盧婷婷顏面盡失,她甚至看到剛纔的服務小姐已經暗自對自己指指點點,本來她就對初夏搶走路東驍心存怨念,在她看來,如果不是初夏橫插一腳,說不準現在她就是人人羨慕的路少夫人了。
新怨舊恨加在一起,讓盧婷婷怒火攻心,“少裝清高,初夏你有今天,也不過是脫光了,用牀上的功夫換來的,你傲什麼傲。”
雖然盧婷婷的話很難聽,但卻是事實,可是被當衆赤果果的掀開,初夏猶如被當衆扒光了一般難看,這是初夏藏在心底的一道疤,她想忘記,想忽視的疤,可是現在卻被盧婷婷無情的撕開了。
她的手掐着掌心,除了怒瞪着眼前嘲弄自己的女人,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盧婷婷微微得意,“別這麼瞪我,你敢說不是?”
初夏忽的覺得頭頂的水晶燈光開始變得刺眼,刺的她眼前一道道白光在閃。
“對了,你還有個好姐妹叫寧冉對吧,”此刻的盧婷婷就像一條美女蛇,她一張一合的嘴脣都帶着毒,從她嘴裡聽到‘寧冉’的名字,初夏當即神經一凜。
“寧冉怎麼了?”這是初夏開口對盧婷婷說的第一句話。
“這麼緊張幹什麼?”盧婷婷笑着,只是那笑有毒,“她好的很,現在她可是咱海城的頭魁,璀璨人生的頭牌。”
初夏的耳朵嗡了一聲,雙眸放大,她整個人一下子僵了。
“怎麼?你還不知道啊,你們可是好姐妹啊,好的就差睡一個男人了!”
“不,這不可能!”初夏終於清醒,發出一聲低吼。
璀璨人生是雷洛城名下的娛樂場,那是個歲月場所,在那裡的女人沒有乾淨的,都是靠身體賺錢的,寧冉絕對不可能去了那裡!
“不信啊,”盧婷婷很滿意的欣賞着初夏的表情,“那你可以自己去看!”
盧婷婷說完,扭着娉婷的腰肢走了,剩下初夏站在那裡,猶如六月天底下被太陽曬化的冰激凌。
下午四點。
璀璨人生的門口冷冷清清,初夏這纔想起來,現在這個時間不是他們的營業時間,她就算進去,也恐怕找不到寧冉。
“要消費還是要找工作?”初夏只是往門口一站,便已經有人過來搭訕,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一雙眼睛直勾勾的往初夏身上瞄。
初夏看了他一眼,應該是剜了那人一眼,然後打車離開。
“開門,寧冉你給我開門!”
初夏來到了寧冉的家,一間兩居室的出租屋,門板是那種老式的防盜門,只有幾道鐵棱,裡面是一個木板門。
“誰啊!”好一會,裡面傳來回應的聲音,懶懶的,似乎還沒睡醒。
“是我,小夏,寧伯伯你開門,”初夏聽到了寧志國的聲音。
寧志國打開門,看到了初夏,先是一愣,緊接着滿臉堆笑,“夏夏啊,你好久都沒來了,趕緊進來,趕緊進來。”
一進門,嗆人的煙味差點讓初夏窒息,可是她顧不得,便直接問道,“小冉呢?”
寧志國臉色一僵,緊接着就哼了一聲,“誰知道死哪去了?我現在是一天到晚見不到她,她哪還記得有我這個爸爸。”
之前寧冉說她不去國外,是要照顧寧志國,可現在寧志國卻這樣說,初夏心裡起了疑,“寧伯伯,聽說你身體不好,現在好了嗎?”
“我?”寧志國很顯然的一驚,“我身體很好啊,硬朗着呢!”
寧志國說着還拍了下自己的胸脯,不過下一秒,他就反應過來,“是小冉那個臭丫頭說的是不是?她又咒我,她就巴不得我早點死!”
初夏的心涼了,原來並不是這樣,寧志國身體不好,只是寧冉不走的一個藉口。
可是她爲什麼留下?
她難道真去了璀璨人生,做了小姐?
初夏不願相信,怎麼也不願相信!
她甚至顧不得和寧志國多聊什麼,便匆匆離開,她不停的撥打寧冉的手機,但一直是關機的提示,她把電話打給何天真,何天真說好久沒有見到寧冉了。
可是,哪怕如此,初夏仍不相信寧冉會走到那一步,她不相信!
晚上八點。
璀璨人生的高檔包房裡,初夏甩出一摞鈔票,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這麼豪氣,一擲千金。
“我要見你們這裡的頭牌,”初夏知道在這種地方工作的女孩都不會叫自己的真實名字,而她不知道寧冉在這裡叫什麼。
“這位小姐,真的很抱歉,我們的濛濛今天被別人包場了,”爲首的人不知是因爲初夏是個女人,還是嫌初夏出手不夠大方,竟然拒絕了她。
初夏又從包裡掏出一摞鈔票,甩到了桌上!
“真的很抱歉!”
初夏索性直接將包裡的鈔票都倒出來,可她換來的還是抱歉。
這麼多的錢,她還是見不到寧冉,看來他們是不會讓她見了,初夏忍着心底冰火交織的怒意,“我要見雷洛城。”
聽到初夏直呼出雷洛城的名號,對方微微一愣,但還是回了初夏一句,“抱歉,雷先生不在這裡。”
初夏已經開始全身哆嗦,分不清是這一下午奔波累的,還是因爲生氣,亦或是恐懼?
“小姐,如果你沒別的需要,我們就先走了,”爲首的是個女人,一看就十分的精幹,尤其是一雙眼睛,精厲的像是能把人剝皮削骨似的。
“等一下!”初夏不死心的叫住她。
“小姐,你還需要什麼?”女人保持着對客人該有的禮貌和客套。
她需要什麼?
初夏需要見寧冉,可是沒人讓她見!
女人看出了初夏臉色不好,走了過來,將初夏那一摞摞鈔票給她塞回包裡,“一個女人帶這麼多現金不安全,我叫人送你吧?”
“不用!”初夏知道自己今晚是絕對見不到寧冉的。
或許她根本就知道自己來找她了,只是不願見她而已,初夏踉蹌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艱難的往外走。
她剛走到門口,準備擡手開門,門卻從外面被推開,看到進來的人,初夏的眼眶一下子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