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茵,趕快去準備藥膳!”見紅月醒來,百里長歌回過頭對婢女吩咐。
婢女婆子們匆匆去了廚房。
“紅月,你如今可還有哪裡不舒服?”百里敬一臉激動,湊近了問她。
“你滾!”紅月依舊撇開頭,毫不留情地怒斥。
“這……”百里敬皺眉,爲難地看着百里長歌。
“侯爺你先出去吧!”百里長歌淡淡道:“紅月纔剛醒,她心緒還沒有平復,大抵是不想立即就見到你的。”
百里敬聞言無聲嘆息,深深看了紅月一眼負手出了房門。
百里敬走後,百里長歌又幫紅月把了把脈,確定有了好轉才幽幽問她,“你如今可還覺得哪裡不舒服?”
“你出去!”紅月孔洞的雙目看着帳頂,眼淚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
“事情已經發生了。”百里長歌低聲勸慰,“我知道你恨他,可是沒有用不是麼?”
“你懂什麼?”紅月稍稍偏過頭狠狠瞪着她,“你是這個家的嫡女,是晉王未過門的妻子,將來的晉王妃,你有權選擇自己的喜歡與不喜歡,可是我只是個卑微的婢女,如今被人……被人奪了清白,我便失去了所有,你不明白有家不能回的那種滋味。”
“西宮良人是我朋友,倘若你真想回去,等你有所好轉的時候,我就替你說情,讓他帶你回去。”百里長歌面色淡然地拿起銀針挑了挑燈芯。
紅月一臉愕然,“你怎麼會知道?”
“秋憐與我相處的時間不長,可我還算是瞭解她。”百里長歌回過頭衝她一笑,“她平素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卻能對你割腕自殺這件事格外上心,除了你跟她一樣都是語真族人,再無別的解釋。”
“我……”紅月收回眼,神色悽清,“我都這樣了,沒臉回去。”
“我不知道你們的任務是什麼。”百里長歌轉過來坐下,“但我覺得,宮主應該沒有規定你們在外面不得成婚生子。”
“的確是沒有規定。”紅月苦笑一聲,“像我們這樣帶着任務出來的使女身體裡流的語真族血液本就稀薄,繼承的術法更是少得可憐,倘若在外面與外族男子結合,那麼僅剩的這一層語真族血液便會被沖淡甚至是歸於虛無,與普通人無異,到時候便是宮主同意讓我回去,我也進不了地宮,更何況偌大一個夜極地宮,派出來的使女數不勝數,宮主又怎麼可能關心我一個無名小卒呢?”
“使女?”百里長歌來了興趣,“什麼叫做‘使女’?”
紅月看了她一眼,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閉着嘴巴再不說話。
百里長歌看出了她的猶豫,無所謂地攤了攤手,“我就是隨便問問而已,你說不說都無所謂,說了,我就當做聽得一樁秘辛,也不會說出去,不說,我也不會勉強的。”
紅月聽她一說,索性選擇閉嘴,抿着脣一言不發。
她纔剛轉醒,心裡還有着對百里敬入骨的恨意,此時的面色看上去不太好。
半個時辰後,藍茵端來了藥膳,百里長歌伸手接過,又吩咐了她們退下去,準備自己去喂紅月。
“你別管我了,任務沒完成就弄成這個樣子,若是宮主知道了,我也活不了多久,這藥膳,不吃也罷!”紅月用手肘撐着牀掙扎着坐起身,無力地揮手想推開百里長歌用小勺送來的藥膳。
“你們宮主是殺人狂魔麼?”百里長歌無所謂地笑笑,手裡盛着藥膳的小勺依舊往紅月嘴邊送。
見她不說話,百里長歌又道:“我剛剛說了,我認識西宮良人,倘若我在那個人面前替你求情,宮主應該能放過你的吧?難不成少宮主說的話做不得準?”
“少宮主從來就不管這些事。”紅月偏開頭,避開百里長歌手裡的小勺,艱難道:“再說了,我原本就一心求死。”
“死能解決什麼問題?”百里長歌放下藥膳,挑眉,“你死了有人幫你完成任務嗎?”
紅月不語。
“你死了,這場奇恥大辱的仇誰來替你報?”
紅月低眉。
“姑且當作生了一場病,以後好好活着吧!”百里長歌勸慰她,“用你從前最驕傲的方式。”
紅月眼睫輕輕顫動了幾下,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麼,她伸出另外那隻沒受傷的手捂住小腹,輕咬下脣片刻才低聲開口,“我會不會懷上他的孩子?”
依照紅月的性子,倘若過段時間發現懷孕了,她一定會想盡辦法除掉孩子,百里長歌明白這一點,她想了想,寬慰她,“沒那麼準的,這種事機率小得很。”
紅月聞言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百里長歌趁機從桌上端起藥膳湊到她嘴邊,“這是我特意開方子讓丫鬟婆子們熬製的,你多少喝點兒,否則身體虛得很。”
紅月看了百里長歌手中的藥膳一眼,又擡頭看了看窗外,不知想起了什麼,頃刻間淚眼朦朧。
知曉她不會與自己多說,百里長歌也不問,用湯匙一小勺一小勺盛了藥膳喂她。
紅月含着眼淚嚥下半碗,直到百里長歌離開都沒有再說話。
出了房門,百里敬等在外面。
“長歌,她如何了?”
百里長歌幽幽道:“剛剛轉醒,身子虛弱,受不得任何刺激,這段時間你還是少去看她了,否則她一見到你想不開又犯傻的話,我可沒大麼大本事再救回來。”
“我明白。”百里敬斂了面色,“終歸是我對不起她,她會恨我理所應當。”
“你既然扶紅月爲平夫人,那麼李香蘭作何打算?”百里長歌問。
“哼!那個善妒的女人!”提起李香蘭,百里敬便想起她拿着匕首想置紅月於死地的情形,臉色驟然冷了幾分,然後看向百里長歌,“你和晉王殿下的大婚是不是得等到一年後?”
“我不太清楚。”百里長歌搖頭,“畢竟皇上還沒有下旨,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想把掌管中饋的權利轉給你。”百里敬面色頹然,“我從前對不起長歌,所以失去了一個好女兒,你雖然非我親生,但我知曉你的能力,也相信你會把這個家打理好,所以在你出嫁之前,我想讓你掌家。”
“那我出嫁以後呢?”百里長歌笑問:“掌家權利又迴歸大夫人手裡嗎?”
“畢竟距你出嫁還早,到那個時候再說吧!”百里敬回答得有些猶豫。
百里長歌揚眉,“你讓我一個外族人掌家,就不怕我吞了你們家?”
“倘若你想,便是我不把掌家的權利交與你,這個家同樣會被你吞滅。”百里敬擡起頭,語氣中充滿肯定,“你若是一般人,怎能先後得廣陵侯府世子裴燼、晉王殿下以及皇太孫的傾心以對?”
百里長歌不說話。
曾經,她的確是想傾覆這個家來着,但如今三房隕落,二房的百里珊懷了丞相府的骨肉,百里若嵐即將嫁入東宮,這些人中的無論哪一個都不能動,否則就會影響朝局,壞了葉痕的大計。
更何況眼下百里敬剝奪了李香蘭掌家的權利交給她,她何樂而不爲?
“香蘭的雙眼廢了。”百里敬有些愧疚:“當初晉王世子那件事上我的確偏頗了若嵐,放縱了她們母女,如今應有的報應也有了,以後香蘭指定再無法與你鬥,還望你能高擡貴手,讓她安然度過後半生。”
“前提得是她們母女別來招惹我,否則我絕不手軟。”百里長歌提醒道:“倘若她們識時務乖乖地不要弄出幺蛾子,我便不計前嫌。”
“嗯。”百里敬微微頷首。
回扶風閣之前,百里長歌去了二房的院子。
二老爺原是裝瘋,可這府中只有百里長歌一人知道。
雖然永昌那件事已經揭穿好久,但二老爺爲了不讓人起疑,“恢復”得極緩慢。
“爹,大姐來看你了!”百里珊見到百里長歌親自前來,滿臉欣喜,趕緊帶着她去了花園。
二老爺正躺在逍遙椅上,時不時傻笑幾聲,說一些常人聽不懂的話。
百里長歌走過去,揮手讓百里珊退下,“二叔,你最近可有好些?”
二老爺一聽,立即睜開雙眼怔怔看着百里長歌,愣了半晌才問她,“那件事是如何解決的?有沒有牽連府上的人?”
“這一切都過去了。”百里長歌笑道:“皇后娘娘殯天,貴妃娘娘歿。”她知曉這周圍有不少暗線,具體的便沒有明說,點到爲止。
二老爺聞言眼睛一亮,“沒有牽連府上的人?”
“沒有。”百里長歌指了指房間,“今後你可以讓二夫人不必再繼續裝了,挺累的。”
“她是真瘋了。”二老爺無奈地嘆息一聲,“之前是我讓她裝的,但是近段時間我發現她瘋得更厲害,便請了大夫來看才知她的確是瘋了。”
百里長歌眼睛眯了眯。
她並沒有去房間替尤氏把脈,既然二老爺說她瘋了那便瘋了,反正那個人瘋不瘋與她無半分關係。
出院子之前,百里長歌眼尾瞥見躲在花圃後面閃閃躲躲的百里珊,她停下腳步,漫不經心地朝裡面問,“你娘是不是發現了你的事?”所以纔會被真的弄瘋了。
百里珊囁喏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百里長歌心中了悟,尤氏是個大嘴巴子,這件事若是讓她知道,必定瞞不了多久,既然之前就“瘋了”,那就讓她一直瘋下去也挺好。
大梁一百三十六年立夏,德惠皇后大出殯。
大出殯前一晚,太廟失火,欽天監夜觀星象後言此乃大凶之兆,皇后的梓宮須得儘快入住皇陵,否則有損國運。
一大早,文武百官以及衆皇子皇孫齊聚殯宮門前。
法度寺衆僧早就開始誦經。
禮部尚書以及掌管禮部的懷王被廢,目前缺少一個主持儀程的人。
葉天鈺眯了眼。
他隨意朝着百官方向瞟了一眼,沉聲問:“禮部尚書被革職,目前尚書一位尚缺,衆卿以爲誰能擔此重任?”
廣陵侯裴知皓出列,拱手道:“老臣以爲丞相府公子左丘鶴逸羣之才,老成持重,足以擔此大任。”
安王黨紛紛出列附議。
懷王黨剛剛失去主心骨,站在原地猶豫不決。
百里敬見狀,出列緩緩道:“老臣以爲不妥。”
葉天鈺挑眉,“武定侯不妨說說看哪裡不妥?”
“丞相府公子的確才華卓絕。”百里敬不急不緩答,“但他並沒有統領一部的經驗,相反的,禮部侍郎沒有左丘公子那般驚豔之才,但他對於禮部內部的事務甚爲熟悉。”
感受到來自安王黨仇視的目光,百里敬更加挺直腰板,面不改色,“更何況太孫殿下如今是要選用一個人來主持皇后娘娘大出殯事宜,自然再沒有人比禮部侍郎更合適的。”
此言一出,羣臣默然。
武定侯說得不錯,今日是皇后娘娘大出殯的日子,馬上就要到吉時了,缺的是熟知禮部內部事務,熟悉大出殯儀程的人。
然而方纔皇太孫問的是誰能擔任禮部尚書一職,安王黨竟不知不覺被他繞了進去,廣陵候做了出頭鳥。
想到這一層,衆人身子一抖,後背噌噌冒冷汗,唯有安王葉湛一張臉黑如鍋底,藏在素白袖子中的雙手緊握,垂下的額頭上青筋突突跳。
“皇爺爺以爲如何?”葉天鈺瞄見葉湛的反應,勾起半邊嘴脣,回過身請示樑帝。
“天鈺如今執掌了重華殿,這些小事兒你自己拿主意便好,以後不必請示朕。”拄着金龍杖的樑帝眯着的眼掀開一條縫,聲音平靜卻威儀得讓所有人都能聽見。
“那便由禮部侍郎來主持皇祖母大出殯的事宜。”葉天鈺對着羣臣高聲道。
不多時,禮部侍郎走到前面,拿出一早就準備好記錄了皇后生前各種功德的絹佈讓太常寺卿宣讀。
羣臣跪地高呼皇后千歲。
禮畢,接着由皇太孫開始,依次上前弔唁。
所有禮節完畢,禮部侍郎高喊:“德惠皇后大出殯吉辰到,出靈!”
由法度寺誦經僧人和執萬民傘的禁軍開路,緊跟着皇后鹵簿儀仗隊,之後纔是梓宮。梓宮之後依次跟着皇太孫葉天鈺,丞相左丘遲,安王葉湛,晉王葉痕,成王葉霆以及衆位郡王皇孫和文武百官,最後纔是公主和衆妃嬪。
帝京通往皇陵的路程較遠,嘟嘟今日被葉痕留在了府裡,並未前來。
皇后大出殯,光擡棺的槓夫就達千人,因此通往皇陵的御路修了好幾條。
樑帝在梓宮起靈後,由薛章攙扶,北衙禁軍隨護,從另外一條御路先行到供靈駕暫歇的蘆殿內等候。
百里長歌跟在一衆女眷中,心中思忖究竟要如何才能才能接近走在前面的左丘鶴。
葉輕默見她神色有異,出聲問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呃……是啊!”百里長歌尷尬地點頭,目光時不時瞟一眼走在前面的左丘鶴。
出殯的隊伍實在太龐大了,人數多,御路擁擠,想要直接擠上前去是不可能的,興許還會被葉痕懷疑。
再三糾結下,百里長歌放棄了,她無奈地移回目光,衝葉輕默笑笑,隨後眼珠子轉了轉,問她,“公主昨日一直都在殯宮嗎?”
“嗯。”葉輕默點點頭。
“那就奇了。”百里長歌捏着下巴,“我回府的時候見到了一個人跟你長得很像,好像是朝着宣寧坊去了,我估摸着宣寧坊那邊如今一個人也沒有,大概是我看錯了,亦或者是我看見鬼了。”
葉輕默臉色微微變,勉強笑道:“母后今日大出殯,我怎麼可能在昨日出府,更何況還是前往宣寧坊那種地方,你莫不是這幾日太過勞累出現幻覺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百里長歌看着她笑笑。
葉輕默不再說話,百里長歌卻瞥見她臉色白了幾分。
“喂,你們兩個說什麼呢?”葉染衣瞧見她們二人在一處嘀咕,故意走上前來好奇地問道。
“我們在說,等皇后和貴妃都發引以後,皇上該爲你這個郡主議親了。”百里長歌挑眉。
“胡說什麼呢!”葉染衣皺眉。
葉輕默好笑地偏轉頭,“長歌小姐是出了名的愛開玩笑,她的話你也信?”
葉染衣不悅地撅起嘴,“你要是再開我玩笑,我就讓我哥哥來好好治治你!”
“晉王府可還好玩?”百里長歌斜她一眼,“是不是古玩奇珍應有盡有?”
葉染衣想到那天被困在陣法裡無法脫身,她身子一凜,撇撇嘴,“雕蟲小技,本郡主只是不屑破陣而已,否則你以爲憑藉那樣一個破陣法也能困住本郡主?”
走在安王身後的葉痕似有所感,勾起半邊脣瓣,似笑非笑地回過頭。
他這個神情,讓葉染衣後怕地吞了吞口水,趕緊縮回了原位與寧王妃一道走。
“公主,明人不說暗話。”葉染衣走後,百里長歌壓低了聲音對葉輕默道:“你那天去宣寧坊看誰?”
葉輕默一愣,“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以前不是認識我麼?”百里長歌笑笑,“既然是老熟人了,何必拿腔作勢,打開天窗說亮話不是更好?”
“你想知道什麼?”葉輕默不答反問。
“也沒什麼。”百里長歌衝她一笑,“我就想知道那裡面關着的人究竟是不是我失蹤多時的表哥傅卿雲,而你們又爲何要那樣囚禁他?”
------題外話------
昨天去爬山,今天去野外農莊,腿痛得直哆嗦,親們去哪兒玩了呢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