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27章

洛蘭城,聖勞倫斯醫院。

當着羅切斯特和幾名親衛的面,奧斯維爾毫不留情地一拳揍在伊登菲爾德臉上,直接將他打得跌撞在走廊牆上,靠着牆坐倒在地。

“奧斯維爾!”他這一拳揍得出其不意,威爾諾驚了一跳,連忙架住他:“你給我冷靜點別發瘋!”

羅切斯特無論如何不能忍受旁人這麼對待伊登菲爾德,正想還擊,癱坐在地的伊登卻擡起頭詭異地微笑:“放開他,讓他打。”

他側臉已然現出紅腫痕跡,嘴脣被牙齒磕破,脣角溢出一絲血跡。

奧斯維爾用力掙開威爾諾,上前揪住伊登領口將他拎了起來,一把按在牆上質問道:“安蒂利亞到底爲什麼不顧性命也要救你?!你給我說清楚!”

他的臉近在咫尺,表情毫不猙獰,甚至可以說是面無表情,微紅的雙眼中卻盛滿冰冷的殺意,看起來比暴怒發狂的人還要可怕,伊登看得出,他是很認真地想要打死自己。

伊登卻不覺得害怕,反而真想就這麼被打死,他艱難地勾起脣角輕輕笑了一下,故意露出挑釁的神情:“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奧斯維爾冷冷看了他半晌,擡起拳頭又要揍下,被羅切斯特及時抓住手臂制止。

“夠了!這不是殿下的錯。”羅切斯特扳住他手腕,將他扯開順勢狠狠推到一邊,俯身扶起伊登菲爾德,拖着他坐在了走廊的座椅上。

威爾諾生怕奧斯維爾再動手打人,連忙上前制住他,卻發現他已經沒了掙扎的心思。

奧斯維爾隨便挑了個位子坐下,手肘撐在膝蓋上,埋下頭不再吭聲。

雖然絕不想承認,但他很清楚,那樣的槍傷根本沒有生還的機會,所謂急救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當初他爲什麼會喜歡安蒂利亞?

誰知道呢,最開始通過電報聯繫的那段時間,他甚至連對方的性別都沒搞清楚,只一心希望着這個盟友能平安脫險,不要像之前帝國派去慕索城的間諜一樣,被發現被拷問慘死獄中。城破的那一天他是很開心的,盟友的性命保住了,而這其中也有他出的一份力。

後來聽到A.T.的聲音,知道她是個女孩子,奧斯維爾只覺得尷尬,這麼久以來都搞錯了人家的性別,這實在是很不禮貌的行爲,他配合安蒂利亞打開了那扇輕微損壞的機械門,看到她的那一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陰暗的地下到處都是冷硬的機械、冰涼的鐵門,死氣沉沉的,半點陽光都透不進來,他甚至做好了看到妖魔鬼怪的準備,最終闖入眼簾的卻是天使般的女孩子,蒼白清冷,漂亮柔弱,與那些硬邦邦的機械格格不入。

從那時候起,奧斯維爾就有點想保護她,安蒂利亞看上去就該是那種在奢華的環境中被寵着長大的女孩子,會成爲慕索城的首席博士,和那些殺人如麻的暴徒爲伍,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吧?

每過一天,奧斯維爾對她的瞭解多一分,對她的喜歡也多一分,直到自己再也無法忽視那份喜歡。

他甚至想過,代表帝國和安蒂利亞聯繫的人是自己,幫她打開那道門的人也是自己,這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註定的,安蒂利亞就該是他喜歡的人,既然遇到了,就要好好抓住。

他也發現了,安蒂利亞沒有那麼容易信任別人。她第一眼看上去很難接近,這正是戒備過頭的表現,她說話和微笑時表現得那麼柔和溫暖,這恰恰是掩飾和僞裝,就像伊登菲爾德用溫柔穩重的表象掩飾那顆危險而破碎的心一樣。

奈伊至少還會把不滿表現在臉上,心裡不安就會說出來,像個仙人球一樣去扎疼身邊並不親近的人。可安蒂利亞什麼都不說,一切只是默默忍受,從她的隻言片語中很難判斷她真正的感情。

奧斯維爾不是很在意這段時間以來自己得不到迴應,原本就是他太心急了,安蒂利亞缺乏安全感,他就耐心地慢慢培養安全感,原本他就是想保護她,而不是急於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以安蒂利亞的個性,這麼重要的事不會隨意應允,她也是喜歡自己的,奧斯維爾明白,所以不介意花很長的時間讓她慢慢信任自己。

可是安蒂利亞忽然就這麼沒了,只因爲一個半路從天而降的伊登菲爾德。

想到她身體裡流出來的血,想到她所承受的痛苦,他真恨不得親手將伊登菲爾德往死裡打。

可又有什麼意義?做什麼都換不回安蒂利亞的性命。

威爾諾輕手輕腳坐在他身邊,瞥了一眼他側臉,在心裡暗暗嘆氣。他很瞭解奧斯維爾,這傢伙平時總是笑嘻嘻的一副輕鬆自在模樣,實際上心思也重,認真起來比誰都可怕,不是旁人勸得動的,聰明人大約都是這副德行。安蒂利亞這回凶多吉少,他方纔連伊登菲爾德都敢打,待會兒結果出來,還不知要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這最終只會讓他自己更痛苦。

威爾諾擡起一隻手撫了撫額頭,面色並不比奧斯維爾好多少。他感到歉疚,這次事故的確不是伊登菲爾德的錯,排除宴會上的安全隱患原本應該是他和羅切斯特的責任,因爲他們的疏漏,儲君差點被刺,賓客多有死傷,甚至搭上了安蒂利亞的命,讓奧斯維爾陷入這樣的痛苦之中。

他不想找任何理由,這是無可推卸的責任,奧斯維爾剛纔那一拳原本應該打在他身上。

走廊中一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不知過了多久,急救室的門從裡面打開,奧斯維爾猛地擡起頭去看,眼中閃着迫切而岌岌可危的光亮,似乎隨時會熄滅。他終究是難以保持理智,一心只盼着發生奇蹟。威爾諾卻害怕醫生的下一句話會讓他徹底崩潰。

說實話,認識奧斯維爾這麼久,他還從沒見過對方如此失控無助的一面。

醫生摘下口罩舒了口氣才道:“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

奧斯維爾愣了片刻,面上表情停滯,轉頭看威爾諾:“他說什麼?”

“他說……”威爾諾喉結緊張地動了動,“沒有生命危險。”

奧斯維爾站起來就往急救室裡衝,醫生連忙攔住他,順便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伊登菲爾德:“現在還不能進去,聽我把話說完。”

威爾諾本以爲奧斯維爾會無視這句話,沒想到他竟然乖乖站定在了原地,現在在他眼裡,面前這位醫生簡直比上帝還要光輝神聖,說什麼都是對的。

“這位傷者的自愈速度驚人,是常人的十幾倍,因此受到嚴重的槍傷卻能保住性命。”醫生顯然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異常的生理現象,解釋起來十分謹慎:“問題只在於失血過多,醫院的血庫足夠供應,各位可以放心。另外,高速的自愈導致高燒,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目前情況仍舊不太好,請耐心等待。”

說完這些,醫生再次退回急救室關緊了門,畢竟是性命攸關的時刻,竟沒人對安蒂利亞異於常人的自愈能力提出質疑。奧斯維爾仍站在原地,對着緊鎖的鐵門怔怔看了許久,眼眶微微發紅,最終竟忍不住笑出聲來。

威爾諾終於得以鬆一口氣,他還沒忘記不遠處坐着的伊登菲爾德,轉眼望去時,卻發現伊登不知何時已經起身離開,正拐過走廊盡頭的轉角,羅切斯特跟在他身後。

威爾諾向那個方向看了片刻,默默收回目光。

——

伊登菲爾德推開樓層露臺的玻璃門,站在寒冷夜風中,雙手扶着欄杆,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羅切斯特有很多年沒見過他這麼痛苦的模樣了,本想保持沉默,等了一會兒卻還是忍不住多嘴:“殿下,外面太冷了,我們進去吧……你的傷要趕快敷一敷才行。”

伊登沒說話,就在羅切斯特以爲對方不會再理會他的時候,伊登輕輕開口:“懷特沒事吧?”

“他沒事,來之前我就看過了,只是暈過去而已。”提起懷特,羅切斯特語氣裡滿是恨鐵不成鋼:“沒出息的傢伙。”

伊登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羅切斯特,”他臉上笑容未褪,淚水卻又流了下來,“剛纔你聽見了麼?”

羅切斯特怔了怔:“聽見什麼?”

“她叫我哥哥了。”伊登菲爾德低下頭狠狠抹了一把臉,臉上被打過的地方很疼,他卻絲毫不放在心上,“不是我的錯覺,我沒瘋,是真的,我真的聽見了。”

羅切斯特愣怔在原地。

“我本以爲好不容易找回來的東西又要弄丟了,還好……”伊登菲爾德破涕爲笑,看起來就像個傻乎乎的孩子,“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從來都不知道上天對我這麼好。”

“殿下……”羅切斯特微微斂眉,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只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的殿下看起來是不打算追究被奧斯維爾打臉的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