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驚喜

這個房間四面牆刷成乾淨的純白色, 進門的左手邊是一整排半窗。房間內並沒有放置什麼常用的傢俱物件,只在那窗前和右側的牆跟前,各放置了一排淺色的木質畫架, 形成個展示通道, 直通門對面的那堵牆。

畫架上, 是一張張2k大小的照片。照片裡或清晰或因抓拍而有些糊掉的人, 不是別人, 就是她自己。

有她在花草堂前靜立的孤清側影;也有她靠坐在盛世名都小區遊樂場的鞦韆上的落寞背影;還有她坐在地攤前,笑得一臉靦腆的照片;有她站在路邊發傳單被人拒絕的照片;更有深夜裡,她獨自坐在剛裝修好的三月橙工作室的白色樓梯上望着夜色的照片, 以及她赤着腳在三月橙裡上跑下跳的照片……

她一張張看過去,直走到最裡處的牆跟前, 來到那兩張被掛在主畫位置的照片前。

兩張照片, 一張人像, 一張純字。人像的照片裡,是她穿着黑色紗裙, 赤着腳坐在白色的臺階上。兩膝斜向一側,緊緊靠在一起,一手撐着臺階,一手握着手機垂在一側。

本來是一張沒什麼特別的照片,但注意力往上突然被掛在左側臉頰上一行淚吸引了去。

爲什麼會流眼淚?

“我能對自己負責了, 要是你在就好了。”

旁邊的一張純字的掛畫裡寫着的這句話, 就能夠解釋了。

這張照片, 她是知道是什麼時候的。

那是三月橙開始營業的第三個月, 對此事不甚贊成的關女士從棠城來S城看她。

那時, 她剛好接了一個奇幻夢境主題的拍攝。爲了營造夢幻效果,客人就站在道具煙裡擺着她引導着擺出的姿勢。而她端着相機, 或趴在潮溼的碎葉地上,或大跨步站在扶梯上,做出各種誇張的動作,在雯子於鏡頭前幫忙舉着的彩虹紋的糖紙,或者打了光的珠串下,拍下一張張照片。

而關女士,悶聲從頭看到尾。

在拍攝結束後才現身上前,拉着她身上被泥污弄髒的衣服,然後又替她整理着頭髮。整理着整理着,關女士眼中不知不覺就含了眼淚。

趙芃芃小心伺候着,帶關女士去吃飯,帶她逛逛S城,最後買了關女士喜歡的東西才送關女士離開。

她一顆心自始至終吊着,但關女士卻對她的事情,沒發表過一個字的看法。只是在進閘時,才塞給她一封牛皮紙封的信。

趙芃芃捏着信,心裡彷彿捏着張判決書一般提心吊膽和沉重。從高鐵站回來這一路,她都沒打開,直到回了三月橙,灌下三杯水,她才啓信讀了。

“芃芃:

一直以來,我對你的哥哥姐姐都是放養不管,因着你的不足之症,纔對你就管得多些,甚至有逾越替你做主的時候。

我本不想你受這些‘摸爬滾打’的苦,一心想讓你做個律師,坐在辦公室裡對着電腦文件,站在法庭裡做個帥氣的辯護人。

但我這一趟來,看到你半點沒落下的成績,再看你舉着相機,那麼颯爽英姿,跟客戶和朋友說話玩笑,這麼活潑開朗,我又滿心欣慰滿足。

我高興我的趙三小姐,也長大了。在他人還渾渾噩噩的大學校園裡,不知不覺間,已經成了一個能爲自己負責,能獨當一面的女人了。

但我也有點難過。三年前那件我干預過的事情,雖然你不說,但我還是知道你放不下。

每回你回來,我看你一圈一圈在小區裡逛着,每年的3月19都回來棠城,無論晴雨都去西子街走一趟,然後又去見好吃頓飯。我猜想,這大概是你和他留下什麼回憶的地方。

我不忍心再看你這麼下去,這件事,我猶豫了三年,還是決定告訴你。

那孩子和他父親,三年前跟我見過一面。

我那筆被騙走的錢,是顧先生找人幫忙追回來的。

那孩子當時跟我一五一十的說起過自己家的事,告知我他那類病發的概率按醫生所說並不高,但他十分理智成熟認爲仍是一半的可能。唯一的希望是造就一個良好的性格,擁有一個好的心態,避免像他姐姐一般因爲刺激而引發病症。

他聲稱已經見過你犯病時的樣子,當時雖然有嚇到,也有過糾結,或許未來還會有糾結,但他會在未來想清楚理清楚這些想法和思緒,然後再做決定,期間便不會輕易去打擾你。

這過程裡,我看這孩子說話條理清晰,也不油嘴滑舌,是個沉穩的孩子。最可貴,聽顧先生說,他們專門去醫院諮詢過醫生,怎麼照顧哮喘病人,對你的用心可見一斑。

今年,我聽說他努力復讀考上了跟你同一所大學,不知是什麼院系。到如今,他的誠意媽媽已經充分領略到了。如果你們還有可能,那麼媽媽這一關,算是過了。”

主位置的這張照片,便是她讀過關女士的信後,於夜深人靜之時,待在工作室哪兒也不想去時的情形。

那句話——“我能對自己負責了,要是你在就好了”,就是那時,她於凌晨2點多發的微博。

不過,十分鐘之後,她擦乾眼淚便刪了。

沒想到還是被顧方舟看見了,他這三年來,在她身邊盤旋,簡直就是個移動的監控器。

趙芃芃回身靠在牆上,用目光擁抱她和他的這三年時光。

目光越過那排窗前的畫架,來到窗臺上的那盆薄荷上,她移動腳步,走到它跟前,在一股沁人心脾又悠長的清香裡,她伸手撥弄一下它青翠欲滴的嫩葉。

擡頭望向窗外,見到隔壁別墅的院子裡那一幕,她目光一滯,胸口隨之一悶,收回手,從窗邊退開。

“別鬧了,再鬧你們自己弄,我可走了?”窗外,光着上身站在泳池裡的顧方舟對一個妙齡女孩兒和一個7、8歲的小男孩兒吼一句。

兩人一點也不怕,對看一眼,直接無視他的反抗,只管揚起手裡的水管又笑着朝他身上噴水。

“喂,過分了,再惡作劇,我可反擊了?”顧方舟說着直接奪過其中一人手上的水管,以牙還牙。

三人笑着鬧着,不亦樂乎。

一會兒後。

顧方舟用手撥弄着溼發從隔壁出來,臨出門對那胖乎乎的小子囑咐一句:“好了,別再把手錶什麼的丟進泳池裡了,再丟進去,我可不幫忙撈了。”

那小胖子聽話的點頭,扒着門口目送他離開,然後回身對自己的姐姐抱怨了一句:“寧遠哥哥都不會游泳,你選男朋友的眼光也太差了,怎麼不找顧哥哥這樣靠譜的男孩子做我姐夫呢?”

那妙齡女孩兒氣得笑着吼他一句:“你在那兒胡說什麼,給我進來。你顧哥哥早就有自己喜歡的人了。”那女孩兒說着,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偏頭朝旁邊的虹顧別墅看一眼。

“虹顧別墅,虹顧這兩個字是有什麼來歷嗎?”

“以前這兒就叫顧家別墅,這虹顧兩個字是後來顧先生改的。這虹字,一是芳芳的小名兒叫虹虹,二啊,跟庭院裡那個碰水池有關。這兒大概真是風水好,旁邊人家家裡有游泳池,都沒見過彩虹,就這兒,三不五時的就能出現一次彩虹。所以,先生就將這兒改成虹顧別墅了。”

趙芃芃往菜籃子裡放進一把掐成小短條的豇豆,笑着點點頭。

兩人收拾收拾起身準備往廚房走,就見顧方舟打門口進來,一身上下盡皆溼透,像個落湯雞似的,好不狼狽。

“你是去玩水了嗎?”彭姨驚詫道,擱下手裡的菜籃子迎上去,一把拿過顧方舟手裡的髒衣服。

“去幫忙撿了個東西而已。”顧方舟看看彭姨身後的趙芃芃道,說着他撩撩自己還在滴水的頭髮,朝彭姨身後走幾步。

六塊腹肌,溝壑明顯,肌肉嘭嘭的,像打了氣一般。

趙芃芃偷偷瞄一眼咽一口口水,見他面上有些孩子氣似笑非笑的得色,她趕緊又別開臉去。

抓了菜籃子朝左邊的廚房走,躲開這讓她面紅耳赤的一幕。

“趕緊去洗個澡吧,當心感冒了。今天芃芃來,我等下出門再去買條魚。晚上可打算做鐵鍋雞和酸菜魚,要是你感冒了可不得吃。”彭姨全程看着兩人這一來一去,說完別過頭去偷偷笑了一笑。

“彭姨不用麻煩了,有什麼吃什麼吧。”趙芃芃急道。

“哎,你好不容易來一回,很快的,二十分鐘我就回來了。”彭姨擱了髒衣服回來,邊說邊擡腳往外走了。

趙芃芃追上去兩步,被彭姨阻了一把攔下:“不用了,我很快回來,你在園子裡逛逛,方舟洗澡跟小鴨子似的,一撩水打溼就跑出來了,快得要命。”

“嗯。”趙芃芃應一聲,只得留下。

說到鴨子,她曾經送他那隻鴨子最後怎麼樣了?

趙芃芃回頭看看身後的門口,朝着一邊走去。

這園子的後邊,她方纔沒看到的地方,竟真的瞧見一隻青色的鴨子,在個豎了塊“半畝方塘”的青石塊的水塘裡鳧着水。

好個自由自在的小鴨子!但是不是她送出去的那隻,她卻是認不出來,畢竟鴨子小時候黃色,長大了脫去絨毛就一個個黑乎乎的。

“這下,你算是挨個打過招呼了,我排隊也該排到了吧?”

顧方舟不知何時出現在趙芃芃的身後。

趙芃芃回頭看他,這傢伙頭髮怎麼溼着進去的,還怎麼溼着出來。

“怎麼也不知道用毛巾擦擦水。”

“剛剛手被割到了,使勁兒就疼。要不你幫我擦?”顧方舟說着從身後拿出一條藍色的毛巾來,遞給趙芃芃。

這毛巾在趙芃芃看來,並非單純的毛巾。她想了想,伸手拿過,將毛巾展開,手一揚,便將毛巾準確的蓋在顧方舟的頭上。

接下來是什麼?電視劇裡演的那樣,毛巾一扯,呼吸一近?

顧方舟在毛巾底下,垂頭笑了笑,心裡有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