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戰進了六月,靖王府裡歲月安好。李王妃收斂爪牙,重歸低調的生活。
林嬤嬤鎮日守着她,李王妃的失意讓她心疼。服侍李王妃喝過藥,林嬤嬤把藥碗和帕子遞給雪溪,自己撿起美人錘。
李王妃歪在窗邊的貴妃榻上,窗扉開了半扇,將園子裡的一顆碧綠蔥鬱的桂樹框成一副畫。她臉上淡淡的,雙瞳如古井不見波瀾,窗外的翠色映在她僵硬的五官上也無法爲她染上一絲生機。
林嬤嬤垂着頭,衷心陪伴在她的身旁。她可憐的小姐!靖王被孟家的小妖精迷得神魂顛倒,幾次三番給嫡妻難堪。外頭還有一個混不吝的大王,上樑不正下樑歪,一個寵妾滅妻的老子縱得兒子青出於藍,只可憐她無辜的小姐……
林嬤嬤恨恨地在心裡咒罵一邊孟窅,連帶着把靖王也怨懟上。還有秦鏡那陰晴不定的老狐狸,眼瞧着王妃落難竟置身事外,這些天貓在自己屋子裡一聲不吭。
夢溪端着空藥碗出去,躋身攔下正要進門的雪溪。
“娘娘喝了藥才躺下,你別進去。娘娘素來覺頭淺,人來人去的吵吵。”她一送手把食盤推進雪溪懷裡,掃一眼雪溪那身嶄新的桃紅半臂,心裡止不住的羨妒。王妃又給了雪溪不少好東西,前兒她還看見一對蝦鬚銀鐲。銀子不值當什麼,可憑什麼都給了雪溪?!
雪溪抿抿嘴,不與她爭辯,一聲不吭接過食盤。不一會兒,從她身後遞出一雙小手,脆生生的嗓音隨之響起。
“姑娘交給奴婢吧。”一個八九歲的圓臉小丫頭乖巧地衝雪溪一笑。她叫小圓,和另一個叫小團的姑娘如今一切在雪溪的屋裡當差。
雪溪擡了侍妾,按規矩身邊也配了兩個丫鬟。她素來不敢張揚,只留了兩個纔剛留頭的小丫頭片子在身邊,平日裡打打下手跑個腿,不敢真地叫人伺候。
可雪溪雖然懦弱,待人卻心善。兩個小丫頭在她屋裡過得比平民家姑娘還寬適,一心念着她的好。夢溪眼紅自家姑娘得了名分,仗着自己是王妃的大丫鬟,尋常沒有少做那狐假虎威的噁心事。自家姑娘好性子,可她小圓氣不過!
夢溪勾起脣角,忽而向雪溪草草屈膝,口稱惶恐。“雪姑娘恕罪,奴婢想着從前和姑娘一起在王妃左右服侍,一時忘了姑娘飛上枝頭做了主子,不再是奴才了!”
她發出尖細的笑聲,惡狠狠瞪一眼小圓。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敢在她面前強出頭,可笑她沒眼力見兒,看不清她主子奴才秧子的本性。
“夢溪,我永遠是娘娘的人,你不必這樣……”雪溪擋在小圓的身前,輕聲細語地試圖打消夢溪的敵意。
夢溪回了輕蔑的一瞥,轉身打起簾子進屋,把雪溪主僕倆晾在門外。她就是故意的又怎樣?
又過了兩日,宮裡傳出話來。今年的萬壽依舊從簡,同時還有口諭,讓靖王擇日進宮接兩個孩子回家團圓。
孟窅歡歡喜喜地接下旨意,讓齊姜取來大大的紅封打賞傳話的太監。一壁讓人加緊打掃瑞榴居,恨不能立時進宮把孩子們接回來。
崇儀無奈地拉着她急燎燎的腳步,牽着小手往回走。
“明日一早,咱們就進宮。”他把人安置在椅子裡,示意她稍安勿躁。
孟窅心潮涌動,哪裡坐的住,左右張望着。
“那我去看看瑞榴居。還有膳房那兒,臻兒愛吃蛋羹,阿滿愛喝的菌子湯一定得有……”
崇儀失笑,雞蛋和菌子都不是稀罕食材,哪裡用提前一日準備。他知道,玉雪是喜出望外,順着她跳躍的思路扯起話來。
萬壽將近,意味着皇長孫的週年忌日。崇儀想,父王是思念皇長孫了。再見到兩個孩子,難免觸景傷情,這才突然鬆口,肯放兩個孩子出宮回家來。不論如何,總歸一家團圓,玉雪是開心的。有孩子在身邊,也免得她胡思亂想。
齊姜一一應下孟窅的囑咐,高斌一旁聽着也是滿臉喜氣洋洋,還提醒說:“三爺給小公子獵的小鹿一直養在貓狗房裡,明兒放進園子裡遛一遛。小公子回來瞧見必定高興!”
自打有了阿滿,他的偏心明晃晃的掩飾不住。崇儀私下告誡過一回,聞言挑眉瞥了一眼。
“還有給小郡主的兔子,也一起放出來!”高斌心尖一抖,緊忙給自己描補,腆着臉笑:“都是雪白的,養得肥頭大耳,毛色豐澤。”
孟窅渾然不察,還誇他用心。安排好吃食,又說起枕被褥子,還要把玩具取出來,用沸水煮過曝曬,便是咬在嘴裡也不怕。所幸今日天公賞臉,清風颯爽,驕陽當空。
園子裡扎籬笆的、拔草的熱火朝天的忙碌起來,頗有造園的架勢。羅星洲裡穿梭的奴才笑容滿面,還有丫鬟捧着綵綢往枝頭扎花,用巧手將羅星洲點綴成桃源般。
兩個孩子進宮的時候事出匆忙,方槐安跟進去,把徐圖留在王府。他是靖王府的奴才,沒有主子的准許,不能貿貿然進蒹葭殿。小公子不在家,徐圖便沒了主心骨,日日望眼欲穿。聽說阿滿終於要回家來,他苦思冥想必要博主子一個歡心。那麼小的孩子,這些日子不見,不知道還記不記得自己。他必須得做些什麼,便是小主子忘記他,也能立時討了小主子的歡心。
小鹿和兔子試探着從籠子裡冒了個頭,四下觀察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走上綠油油的草坪。徐圖知道那小鹿是給小公子的,抓了一把青草,嘗試餵給小鹿。他自懷裡掏出一個擦得鋥亮的黃銅鈴鐺掛在小鹿細長的脖子上。這個好!等小鹿跑起來,鈴鐺叮鈴鈴地響,小公子肯定高興。
不多時,東苑也得到消息。
“終於闔家團圓了。”李王妃在小佛堂聽說了,呵呵輕笑一聲。
翌日清晨,崇儀與玉雪進了宮,仍是兵分兩路。一個去暄堂謝恩,一個往蒹葭殿領孩子。
桓康王面色尚佳,只是顯見地頹喪。在循例關心過兒子的康復情況後,他又誇了一對孫子。突然把孩子送出去,他也怕不知情的人誤會他厭棄了無辜稚兒。他想念璽兒,想起那孩子孤零零躺在奉安宮,心裡過意不去。可他也心疼其他孫兒,不免爲孩子們都周全一番。
“都是好孩子。等中秋前,再送進來。你母妃過得冷清,有孩子在她跟前笑笑鬧鬧聊以慰籍。”
崇儀不敢不從,只怕玉雪捨不得。回去還得提前和她招呼,這事兒才讓人頭疼。
蒹葭殿裡,淑妃把人招到身邊,細心端詳過,終於放下心。
“好了,都過去了。”孟淑妃拉着她一同坐在軟塌上,憐惜地拍拍孟窅的手背,又關心地問道:“崇儀的傷也好多了吧。”
孟窅挨着她,心裡暖暖的。“姑母放心,我們都好好的。”
桐雨擺上兩碟子點心,都是孟窅愛吃的,一壁說着吉祥話。
“否極泰來,往後榮王妃必是一生順遂。”靖王傷重的消息傳回來時,主子最擔心的就是親侄女。後來聽說榮主子小產,也是主子第一時間請大王遣派陶翁爲榮主子請脈。這段時日,靖王的一對兒女養在蒹葭殿,主子不假他人之手,吃的穿的皆是親自操持。
“借桐雨姑姑吉言。”孟窅誠心道謝。桐雨陪着孟淑妃一輩子,爲淑妃自梳,連老祖宗也高看她一眼。孟窅感佩她對淑妃的衷心,加之當時在宮中也受過桐雨的照拂,心裡也尊敬她。“臻兒和阿滿叨擾多日,桐雨姑姑也沒少費心吧。”
孟淑妃莞爾,心知她是心急見孩子,這才說了兩句話,就迫不及待地提起來。
“還不快把孩子們帶過來。”臻兒乖巧,阿滿機靈,她是真心喜歡兩個孩子。從前只在年節時匆匆見一面,孩子總有乳母抱着,不怎麼親近。如今日日養在身邊,兩個孩子古靈精怪的,也不怕生。蒹葭殿上下沒有不喜歡的,就是大王時常來探望,勞師動衆的讓人不得安生。
桐雨應聲出去叫人,片刻就有方槐安領着兩個乳母,各自抱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過來。
孟窅早已坐不住,匆忙與孟淑妃歉然一笑,迎着孩子走下去。
臻兒抱着乳母,看見孟窅的一瞬,立刻亮聲喊人。“娘!”
阿滿已經扭着要掙脫乳母的懷抱,小嘴也啊啊地直叫。
孟窅張開手,快步走上去把兒子抱進懷裡。那小子仗着力氣大,已經探出大半個身子,把乳母嚇得臉色刷白,幸好孟窅趕過來,乳母緊忙順勢把他送進孟窅的懷裡。
“娘!”阿滿撲上去,清脆地叫一聲,肉嘟嘟的小手立刻環住孟窅的脖子。
“娘,娘!”臻兒心急地跟着喊,眼看着弟弟佔據了母親的懷抱,立時委屈得眼圈泛紅。小嘴兒一噘,嗚咽着滑下兩顆豆大的淚珠。
孟窅哪裡能忍心,一手抱着阿滿,勉力騰出一手還想把女兒攬過來。三個月不見, 也不知這小子吃了什麼,沉甸甸地掛在她身上,可見姑母養孩子有多用心。
“小沒良心的,見着你們阿孃,便把祖母拋到天邊去了。”孟淑妃搭着桐雨的手起身,款步走上前,點着臻兒的鼻頭揶揄。
被人一打岔,臻兒半是委屈半是羞愧,無措地來回看孟窅與孟淑妃,用她軟軟的嗓音求救。
“阿孃……”
乳母把她抱到孟窅身邊,她拱起圓潤的小身子,不好意思地把臉埋進孟窅肩頭。阿滿心急但並不獨,見姐姐哭鼻子,還大方地伸出小肉手安慰她。
“不哭,不哭。”孟窅歪着頭蹭一蹭女兒嬌嫩的額頭,心都化成一灘水。“娘回來了。父王也來了。”
“父王呢?”臻兒抵着孟窅,怯怯地追問。她從來沒和爹孃分開這麼久,宮裡雖然好玩,祖母娘娘對她們也很好,可她每天都很想孃親和父王。可她是姐姐,要給弟弟做榜樣,再怎麼想爹孃,她也不敢哭。
“父王就來。臻兒不哭,父王看見臻兒掉眼淚,可要難過了。”
“是呀,祖母讓人去催,父王很快就來見臻兒。”淑妃拍拍手,終於引得小姑娘嬌軟的一笑,依依不捨地又蹭一蹭孟窅,內心掙扎了一下,還是善良地轉投入孟淑妃的懷抱。
“臻兒真乖。”淑妃也不在意華貴的宮裙,穩穩抱住圓潤的小糰子。
“乖!”阿滿點點頭,與有榮焉地爲姐姐翹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