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暖,春宵苦短。次日一覺醒來,孟窅睜眼先看見一臉喜氣洋洋的晴雨。
“大王一早就讓高總管傳旨,命王府將適齡的公子送進宮來,與太子一同讀書。”胡側妃與主子娘娘商量的時候,她正好聽去。果然只要主子娘娘開口,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前。
孟窅擁着被子打了個軟軟哈欠。她剛睡醒,神魂還在夢鄉徘徊。
wWW▪ ttκá n▪ co 晴雨先爲她披上夾襖,接着捧來漱口的溫水耐心地等她緩過神來。
“他有沒有說起定在哪天?”如今辦事可不比從前,一句話說出去,有司層層展開,再落實到差吏手裡,大抵就要耗去一天的光景。早點知道確切的日子,她也好通知胡瑤早做準備。
孟窅一邊問話,一邊起身坐到牀沿。宮女將烘得暖呼呼的素棉方帕搭在她的胸前,服侍她漱口潔面。水杯才遞給她,緊接着又準備一干一溼兩條小帕子折了三折。一條幹的是漱口後擦水漬的,一條溼的還氤氳着水汽,是用來敷面的。
“大王說了,就安排在上巳節過後。”滿打滿算也不足一旬,其實是有些匆促的。“大王還說,此事交由咱們太子主持。殿下肯定也等不及召各家王孫公子們入宮來,往後班次陪伴,宮裡可就熱鬧了!”
太子不急,是有人心急。孟窅撇撇嘴,最終選擇不說破。孩子們安排在節後進宮,如此留給她搬家的日子就更少了。
“一會兒你領腰牌去一趟樑王府,把學堂的事告訴胡側妃,讓她早做準備。”孟窅下牀換上新柳色襦衣,繫上白羅繡花百褶裙,低頭對晴雨吩咐。“早膳時,讓齊姑姑過來。”
尋常宮人進出需向方槐安報備,但齊姑姑手裡還有一枚關雎宮的對牌。關雎宮宮人出宮辦差的時候,可以憑這枚腰牌進出宮門。
晴雨躬身領命,明媚的眉眼間隱隱有些得色。這枚腰牌連王后宮中都沒有,至今只有她和徐圖兩個有幸用過。每回出示腰牌,彷彿無聲顯示大王對主子娘娘的偏寵。
煙雨跪着爲她通發,搽髮油養護髮絲。沒有外客的日子,主子娘娘不愛梳繁複的髮髻,釵環也偏愛清雅小巧的款式。
乳孃聽到東暖閣傳水傳膳,很快抱着三皇子進來。小皇子的耳力極好,身在西暖閣能聽見姝元夫人在東暖閣說話的聲音。他也聽不懂大人在說什麼,但一聽見母親的聲音,三皇子就會歡快地舞動小拳頭。如果乳孃不搭理他,他就會哼哼地生氣。
早膳比較簡單。一甜一鹹兩樣粥品,兩碟爽口的小菜、兩碟醬菜都是素的。點心只有一樣筍丁肉餡兒的珍珠小籠包,都是孟窅昨天點的。
冬哥剛吃過奶沒多久,但看見母親喝粥,還是忍不住張開小嘴咿呀發聲,企圖引起母親的注意,好分他一口美味。
孟窅舀起一小勺薄薄的米油,沾在他粉嘟嘟的小嘴上讓他嘗味道。
冬哥砸吧砸吧小嘴,嘬着香甜的米油。他吃得極是認真,眼睛都眯起來。
“不敢耽誤娘娘用膳,還是讓奴婢來喂三殿下吧。”姓丁的乳孃彎下膝蓋半蹲着,好方便孟窅喂三皇子。但這姿勢極考驗體力,丁乳孃蹲了一會兒,裙子下的腿就開始發抖,只是並不敢顯露出來。
“給她搬個凳子。”孟窅看出她的窘迫,指着自己的座椅旁,讓乳孃就近坐下。這樣,她一轉手就能投喂小兒子。
丁乳孃迭聲道不敢,她的姐妹從旁託她一把,暗裡擰她。這個蠢婆娘!米油是個補養的好東西,產婦沒有奶水的時候,可以替代母乳哺餵小兒。主子娘娘養大了三個孩子,行事自有分寸,而三皇子又吃得開心,誰要她橫插一槓妨礙母慈子孝的美事。
丁乳孃並不蠢笨,被姐妹一擰,立刻就懂了。她喏喏謝恩,斜着身子坐在凳子邊沿上,一邊託高三皇子的頭。
孟窅照例詢問冬哥的起居,夜裡醒過幾回,吃過幾回,又溺過幾回。小嬰孩的一天不外乎這幾樁事,冬哥身邊隨時簇擁着乳孃和宮女,但孟窅每天醒來都要問一遍。
丁乳孃挨着姝元夫人落座,此刻心裡又是緊張又是激動,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比往常更仔細地恨不能把每個字都掰碎了來回話。
孟窅吃一口珍珠小籠,再給冬哥喂一勺米油。小籠做成拇指頭的大小,剛好一口一個,吃起來一點也不狼狽。皮子薄得隱隱透出肉餡的粉色,十二道褶子均勻地疊起繞向圓心。別看個頭不大,筍丁的鮮味一分不減,在口腔裡咬破的時候,還有四溢的肉湯。
她不敢讓孩子貪吃,只是在勺子尖上沾一點餵給他,也夠他品味許久。
齊姜單獨盛出小半碗米油來,配上更小一些的銀匙,放在孟窅的碗邊。入口的東西,尤其是嬰孩的,不好與大人混着吃。齊姜自己沒有孩子,這些年卻向徐燕和錢益請教了不少千金小兒科的藥理。
孟窅找來齊姜是爲了遷宮的事。崇儀答應接王孫進宮讀書,她自然得投桃報李。其實聿德殿當初臨時撥出來用做產室是出格的,她早有準備等冬哥滿月就該搬出去。後來是被崇儀勸着才拖延了一個月,但該收拾的東西陸陸續續地都已經裝進箱籠裡。
關雎殿是記在檔的,隨時恭候姝元夫人的入住。毫不誇張地說,夫人不拘哪一天住進去,一應傢俱擺設衣裝首飾都是現成的。那是一座從裡到外簇新的宮室,反倒是聿德殿裡,還有部分從潛邸帶進來半舊不新的。
“那些箱籠先送去關雎殿,再把日常緊着用的挪一部分出來。”搬去宣明殿的事,孟窅不想太高調。“讓徐圖問問高斌,那邊得空的時候悄悄搬過去。”
算來算去還是失策。不先騰出聿德殿,崇儀就無法改在這邊辦公。搬出聿德殿,他又不肯先放她回關雎殿過渡幾天。孟窅預備少帶一些行李,白天的時候帶冬哥待在九華殿,儘量不引人注意。好在天氣一天天回暖,不然她也捨不得纔出生的孩子每天抱在冷風裡來回。
“高總管早上已經帶走一批。之前理出來的春裝,多半都送過去了。”齊姜暗歎高總管效率,生怕遲上一日,便害大王經受相思之苦。聽說司制房還把新打的釵環直接送進了宣明殿,只怕主子娘娘立時三刻搬過去,都不會有短缺。
孟窅驚得瞪大眼,險些被米粥噎到。她用絲帕按着嘴角,好笑又好氣。“這人……這人未免太心急了吧!”
在場的哪個看不明白。這哪裡是高斌心急,是急大王所急罷了!
營造司終於等來姝元夫人挪地方,歡天喜地的又把關雎殿裡外檢視一遍,還特意盯着花鳥房換上一批新的盆栽。管事的早伸長脖子盼着這天。若是有幸陪姝元夫人逛一逛這座嶄新的宮殿中,再由他詳盡介紹各處的講究和用意,屆時夫人一高興,賞賜必然不少。
孟窅稀裡糊塗地搬進宣明殿,枉她先前重重顧慮,最後爲着讓琪哥兒進宮讀書,一夜之間就把自己給賣了。
平安鬧了幾天脾氣,因爲他發現,堂哥經常進宮後,他不但沒有機會公然翹課,反而因爲年紀小,成爲功課最差的那個。
“你年紀最小,開蒙最晚,識的字自然沒有哥哥們多。咱們不灰心,每天記住一個字,過兩年冬哥進學堂的時候,阿孃還要求你教他認字呢!”孟窅揉揉兒子低垂的腦袋,溫柔地開導。
平安歪頭瞥一眼冬哥,正巧冬哥也擡起眼看他,還衝他咧嘴一笑。平安看着三弟嘴角可疑的水漬,心中嫌棄,但嘴角忍不住翹起來。
是啊!他也是做哥哥的人。今天他比不上太子哥哥,可還有冬哥給自己墊底呢!將來冬哥進學堂的時候,到那時候他肯定會背許多文章!
又過了幾天,無需孟窅再寬慰,平安已經能徹底接受上學的日子。反觀阿滿卻有些適應不良,時不時擰起眉頭顧自思量。
男孩子們在一起總有數不盡的淘氣點子,玩耍的花樣也越來越豐富多彩。學堂裡攏共五位王孫,除去平安,太子與另外三位同年,都是桓康二十八年生的,都屬龍。璉哥兒生在正月裡,排行最大。他弟弟珣哥兒和琪哥兒都是四月的生辰,但珣哥兒性子急,早產了十多天。太子阿滿比琪哥兒還小七八個月,勉強擠進年尾。
從前阿滿作爲負責任的哥哥總愛約束平安,突然多出三個比自己“年紀大”的堂兄,阿滿也不好擺兄長的架子。甚至與恪王叔叔家的兩位堂哥相處後,阿滿才知道自家傻弟弟纔是最乖的,以致於不忍心太“欺負”親弟弟。
孟窅如今每日也添了新的煩惱,孩子們的飯食點心一樣也不敢掉以輕心。爲此,她還特意召胡瑤和池晚進宮,當面打聽孩子們的口味和忌口。她們肯把孩子送進來陪阿滿,自己也不能辜負她們的信任。
崇儀吃味地埋怨她厚此薄彼,自己都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一起送,一起送總行了吧!”孟窅放棄掙扎,好脾氣地哄他。人都在聿德殿,給孩子們卻略過他,她也於心不忍。大不了多準備一些,他吃不完賞賜給大臣們也行。
孟窅對孩子們一視同仁,關心過弟弟,也得替哥哥分憂。恰好這日聽說孩子們蹴鞠,阿滿輸給了璉哥兒,她就順勢問起孩子們的相處。
“你這一臉不高興是因爲輸了球,覺得丟人了?”她喂阿滿一口薄荷綠豆糕,長子少年老成,很該多吃些甜食放鬆心情。
阿滿似乎很驚訝,一本正經地搖頭。“沒有。”
“那你爲什麼不高興?最近常常見你皺着眉頭,孃的阿滿可不是小老頭。”孟窅輕鬆打趣,有心逗他笑一笑。
阿滿面對母親時,格外有耐心。他怕惹母親擔心,據實以告。“輸球沒什麼,璉堂兄踢球一直很厲害。而且,他是認真地和兒子玩,沒有可以恭維敬讓。和他踢球,兒子也盡興。”
一起踢球的小太監就不敢攔他的球,還會假裝失誤給他送球,其實挺沒勁的。
“但若璉堂兄肯把對蹴鞠的熱衷分出三成在讀書上,那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