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之畔,洛恩站在岸邊,目送撐起渡船的卡戎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濃霧之中後,才堪堪收回目光。
雖然這位加錢哥很有職業操守,也很識趣,一路上絲毫沒有多問船上套着僞裝魔法的墨利諾厄是什麼身份,從何而來,只當這是一單普普通通的生意。但考慮到卡戎和赫卡忒之間的某些聯繫,洛恩還是多留了幾分小心。
發散神意,仔細探查了幾遍,確認卡戎和那艘渡船已經徹底離開自己的感知範圍,洛恩這才徹底放下心來,轉身叫上一旁等待的墨利諾厄,朝着濃霧深處走去。
看着周圍陌生的環境,墨利諾厄不禁有些詫異地詢問:“這好像不是去愛麗舍樂園的路?”
“冥後殿下主持的宴飲明天才正式開始,受邀的赫卡忒估計還沒正式動身,現在寢宮和愛麗舍園都不安全,我們當然要先找個地方貓一晚上,伺機而動。”
洛恩隨口解釋了幾句,而後瞥了一眼身邊這位恍然大悟的新生代陰謀女神,暗暗搖頭。
經驗和思考都嚴重欠缺,太嫩了。
這點水平不說跟初代陰謀女神赫卡忒、智慧女神雅典娜、海洋仙女忒提斯比,就連自己都能輕鬆把她給忽悠瘸了。
比如剛纔的話,他就只說了一半。
選擇在這裡下船,固然有冥後寢宮和愛麗舍園都不安全的原因。
但更重要的是,帶他們渡河的是卡戎,一個和赫卡忒有所關聯的神靈。
爲了避免那位加錢哥把他們給賣了,自己怎麼可能目的明顯地去愛麗舍園前晃悠,給人留下把柄。
當然是要先編織好不在場證明,洗清自己的嫌疑,再展開行動。
隨着隱藏在山岩中的昏暗地穴入口映入眼簾,洛恩輕舒了口氣。
“到了。”
“汪!”
此時,聽到動靜的冥府守門犬刻耳柏洛斯,飛快從地穴深處衝出,對到來的洛恩揚起三顆狗頭,發出歡快的叫聲。
“行行,還有。”
洛恩一邊輕笑着撫摸刻耳柏洛斯中間的狗頭,一邊打開魔法陣圖拿出了新的蜜餅和仙饌蜜酒,前來賄賂這隻冥府的守門犬。
在美味的腐蝕下,刻耳柏洛斯頓時叫的更歡了,連忙讓出身後的通道,並且還屁顛屁顛地想要給身邊的兩位偷渡客引路。
“不用,我們今晚需要在這裡留宿一夜。”
洛恩笑着挼了挼刻耳柏洛斯湊過來的狗頭,轉身示意一旁的墨利諾厄進洞休息。
看到眼前的境況,養尊處優的冥界公主頓時有些不樂意。
“你讓我住狗窩?”
“穿過阿里馬地穴上面就是人間,這裡進可攻退可守,能應對很多麻煩;而且按照之前冥河渡船的路線,所有人都會以爲我們已經通過這條通道離開。就算冥界某些地方之後出了什麼亂子,旁人也不會輕易懷疑到我們頭上,懂嗎?”
洛恩一邊在附近銘刻下防禦和警戒類的魔法陣,一邊說明自己選擇這裡的原因。
聽到那詳細的解釋,墨利諾厄這才明白這小小抉擇之中蘊含着的複雜考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隨着基本的佈置完成,時間已經過了數個小時,冥界的夜晚也已經來臨。
洛恩將墨利諾厄領進地穴內的一處溶洞中,就着地上的枯草和石板,倒頭就睡,準備養精蓄銳,等待次日的到來。
深沉的夜色之下,看着一旁呼吸均勻,姿態放鬆,似乎已經陷入深度休眠的洛恩,墨利諾厄攥了攥有些發癢的指骨。
但最終,那位陰謀女神目光閃爍片刻,還是老老實實地就地躺下,悶聲睡去。
而在墨利諾厄呼吸平穩下來的那一刻,“熟睡”的洛恩將眼眸睜開一條縫隙,翻身換了個更加舒服的睡姿,心中暗自嘀咕。
嗯,今晚大概不用“補課”了。
~~
次日,懷中一陣熟悉的顫鳴將洛恩從睡夢中喚醒。
拉開外衣,掏出豐饒之角,看着上面那抹閃爍的微光,他頓時來了精神。
赫卡忒已經到場了,愛麗舍園現在沒人!
“墨利諾厄!”
“什麼?”
聽到呼喊,一旁的冥界公主頓時從夢中驚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
然而,沒等她反應過來,一記手刀便精準地砍在了她的後頸上,熟悉的神力震盪隨之襲來。
……我OO你個XX!
眼前一黑的墨利諾厄,悲憤暗罵着,意識隨即沉入無邊的混沌之中。
洛恩望着地上昏厥的墨利諾厄,一臉真誠地解釋。
“愛麗舍園那麼危險的地方,我怎麼可能讓你陪我一起冒險呢?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我也不好向冥後交代。行了,好好呆着,等我把事情忙完,馬上帶你出去。”
說完,他嫺熟地對着墨利諾厄丟了十幾個壓制、束縛、昏迷之類的術式,確保這位陰謀女神不會在自己回來前清醒之後,這才起身離開溶洞,用巨石封住了出口。
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墨利諾厄這個叛逆少女不安分不說,還總想借機給他兩刀。
爲了避免愛麗舍園之行出現太多不可控的變數,洛恩自然不會帶上墨利諾厄同行。
將她敲昏然後藏起來,等待事情完結之後再一同離開,這是洛恩一早就考慮好的計劃。
但他對冥界人生地不熟,思來想去,能藏人的地方也就【審判庭】和【阿里馬地穴】兩處了。
前者雖然有米諾斯王這個內鬼,可畢竟是公共場所,亡靈和神靈進進出出,難免人多眼雜,一旦露餡隱患太多。而後者,人跡罕至,內有“惡犬”,加上處於人間和冥界的交點,進可攻退可守簡直是絕佳的藏匿地點。
所以,這狗窩不是讓墨利諾厄住的,而是專門用來關她的。
洛恩戲謔一笑,揮手招來了洞外的刻耳柏洛斯,沉聲囑咐。
“小刻,看好門,別讓外人進來。”
“汪!”
“如果三天以後我還沒回來,或者我留給你的那枚蛇髮女妖象徽發光,就把她帶出冥界,別讓任何人找到!”
“汪汪!”
看着身前又多出的十幾塊蜜餅和幾壇仙饌蜜酒,刻耳柏洛斯三顆流着涎水的腦袋當即興奮狂點。
搞定!
說服了這隻兇惡的冥府守門犬跟自己同流合污後,洛恩愉快地打起了響指。
這樣一來,就算路上出了什麼意外,也能用墨利諾厄這張底牌,充當最後一道保險。
做好了穩妥的安排之後,洛恩走出阿里馬地穴,隱去身形,根據之前的記憶朝着愛麗舍園進發。
~~
由於計劃周密,加上冥後珀耳塞福涅的配合,洛恩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悄悄摸到了愛麗舍園的入口。
經歷了上次的動亂,重新修補並加固的【嘆息之壁】更加巍峨雄偉,浮動的光紋幾乎將天地連爲一線,不給外來者留下絲毫的可乘之機。
然而,陰影中的洛恩看着眼前的這道天塹,卻不免有些想笑。
他想起了曾經讀過的一個寓言故事:有一天動物園管理員們發現袋鼠從籠子裡跑出來了,於是開會討論,一致認爲是籠子的高度過低。所以他們決定將籠子的高度由原來的十公尺加高到二十公尺。結果第二天他們發現袋鼠還是跑到外面來,所以他們又決定將高度加高到三十公尺。沒想到隔天居然又看到袋鼠全部跑到外面,於是管理員們大爲緊張,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將籠子的高度加高到一百公尺。
過了幾天長頸鹿和幾隻袋鼠們閒聊,你們看,這些人會不會再繼續加高你們的籠子?長頸鹿問。
很難說。袋鼠說:如果他們再繼續忘記關門的話。
其實道理是一樣的,想攔住他這個外來者,單純加固【嘆息之壁】沒有任何意義。
因爲,米諾斯王和冥後都曾告訴過他進出愛麗舍樂園的密鑰。
短暫等待片刻,洛恩藉着牆外冥界巡靈輪換的間隙,溜到【嘆息之壁】前,對着上面浮動的幾道光紋虛點了幾下,輕車熟路地就打開了通往愛麗舍園內部的路。
看來,《伊索寓言》又可以多更新一個篇目了。
洛恩笑了笑,閃身鑽進通道之內,輕鬆完成潛入工作。
放眼望去,潺潺的流水曲折環繞,甘美的果實掛滿枝頭,芳草和花朵肆意生長,一個個居民如雕塑般佇立,臉上掛滿燦爛到詭異的微笑,彷彿精神沉浸在某種極樂之中。
一切,都沒變。
洛恩圍着附近的樂園居民仔細觀察片刻,卻始終毫無頭緒。
他們的靈魂來源各不相同,有的是寧芙,有的是半神,有的是黃金時代和白銀時代的人類,甚至也有古老的神怪和普通的人類……
他們生前的強弱落差巨大,屬地各不相同,種族也不一致……
總而言之,除了被共同圈養在愛麗舍園這點,幾乎沒什麼一致的屬性。
或許,還有一致的幸福和笑容?
洛恩的目光從居民們笑容滿面的臉上掃過,微微眯起眸子,向着愛麗舍園深處走去。
上次撈人的時候,由於身爲目標的阿多尼斯是剛進愛麗舍園的新人,所以被自動安置在了外圍區域,洛恩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位小白臉王子,趁亂將其拐走。
因此,他們對愛麗舍園的探索並不多。
眼下機會難得,自然要多瞭解一下這個冥界最神秘的區域,就算無法解開赫卡忒掌握的【秘密】,加深對愛麗舍園的認知也是好的。
洛恩一邊暗自思索,一邊朝着愛麗舍園內部進發。
隨着不斷行進,周圍的居民身影越來越多。
燦爛的笑容依舊在他們臉上一致綻放,周圍的景色越來越美,越來越不真實,詭異的氣氛越來越濃。
不真實?
洛恩若有所思地擡起手,輕輕觸碰一隻停靠在花朵上的蝴蝶,指尖竟然從蝴蝶中央穿了過去。
幽幽的磷光隨之灑落,點綴在花草河流之中,形成更加夢幻而豔麗的色澤。
是夢境造物!
洛恩心頭恍然,環視的目光很快便被矗立在花海中央的一扇奇特大門吸引。
門的邊框由牛角製成,中央宛如水波在流動,各種斑斕的色彩和光怪陸離的倒影在其中若隱若現。
洛恩走進觀察,目光幽幽閃爍。
傳說,夢囈神族居住的【夢鄉】擁有兩座門,一座門爲牛角製成,一座門由象牙製成。穿過牛角門的夢提供真實,不管哪個凡人夢見它都會看到真實。而穿越象牙門的夢卻常常欺騙人,爲人送來不可實現的話語和幻象。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大概就是連通【真實之夢】的那扇門。
洛恩回看了一眼四周那些笑容相同,宛如泥塑木雕的愛麗舍園居民們,眸中若有所思。
難不成,這些靈魂是在做同一個夢?
——一個【真實】、且經過【編織】的夢?
沉思片刻,洛恩隨手扯下頭上的一根銀髮,扎着手腕處,作爲提醒自己分清夢境現實的標識,而後起身踏入那山牛角邊框的大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