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喬很容易賴牀。並不是起的晚,是睡的時間長。要睡夠八個小時才能漸漸醒來。陸睿總是諷刺顧天喬,女人才愛睡覺。
顧天喬總是有好多女人才有的壞習慣;比如說,愛照鏡子,愛嗜睡。他懷疑這都是小時候讓他爸爸慣得。
他睡得很沉,連有一個人在他房間進進出出、和他講話都吵不醒他。這個人和顧天喬住在一起,但總是在顧天喬睡着後開始活動。
一盞幽暗的燈忽閃忽閃,黑色的身影在閃爍的燈光中從顧天喬的杯子裡鑽出來,在燈光中躲來躲去,夜色猶如一批長袍披在搖曳的身影上。
有迷霧、有黑夜、有喃喃低語。
這個人像一個虛幻的影子黑乎乎地裹在顧天喬周圍,用含糊的,撓心的聲音不停地說話。
“天喬,我昨天夢到我們大學教心理健康教育的老師了,就那個矮冬瓜。他還問我,我們還在一起嗎?他怎麼會知道我倆的事呢?你說可笑不可笑。”
“天喬,你都不知道我喜歡什麼類型的電影了嗎?最近你下的電影還真不怎麼樣。”
“天喬,酸奶過期了你怎麼不換,怎麼還不買新的。”
“天喬,我做了你最愛吃的早餐,記得給人家一個獎勵。”
“天喬,我看到你手機上的短信了。一個叫範齊的男人說他愛上你了。”
“天喬,你還愛我嗎……”
“天喬,我還愛你……”
天喬……
天喬……
顧天喬的名字在那個人的嘴裡變成了追命的魔咒,又像是掙不脫的網。顧天喬痛苦地掙扎、攥緊拳頭想揮舞,想撥開煙霧,都是徒勞。
這也許是個夢。夢裡面那個人對顧天喬說了很多很多。那個人俯在顧天喬耳邊。仔仔細細的,生怕他聽不見。
早八點的鬧鈴準時開鬧,顧天喬翻起身,滿頭的汗,頭髮溼噠噠黏在額頭上。不管是不是夢,夜裡那個人講的話生生刻在腦子裡般清晰。雙人牀的另一邊有藥皂的清香,顧天喬更肯定了,那人昨晚確實出來過。
打開冰箱,酸奶基本上都過期了。
顧天喬都不得不承認,越是用更多的朋友和情人填充時間和空落落的身體,就越是容易讓心裡的那個人強行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斷地回憶從前,回憶那個人模糊的臉。
顧天喬決定曬曬太陽,去去晦氣。他覺得自己被人下了降頭或者是沒有祭拜祖先讓髒東西跟着自己了。纔會夜夜夢魘。
在錦華百盛遇到範齊,顧天喬冷眼看着範齊笑得討好諂媚。
沉默不語的顧天喬走進男裝區。
範齊對上次的不歡而散很不甘心,但是最近天喬對他是越來越冷談,甚至公司傳出他和技術部的廉漣在拍拖的緋聞。他不信。廉漣是面容素淨的小家碧玉,根本不是顧天喬的菜。
可是兩人一直都沉默着。
顧天喬沉默中挑挑揀揀了七八套衣服,有西裝有襯衣,還有家居服。都是男士的。範齊知道這些衣服都不是顧天喬的尺碼,天喬瘦而高,背有肌肉、結實但窄,這些衣服尺碼都比天喬的大,尤其是肩膀,穿衣的人應該是胸肩開闊的猛男。範齊也穿不了。
他給誰買的衣服?範齊心裡的疑問壓得他步伐沉重,跟在天喬身後顯得蹣跚,像在沙漠中找不到綠洲、乾渴難耐的求生者。
他從不知道有人和顧天喬同居。
當
然除了顧天喬自己,這件事是個秘密。因爲秘密就是那些註定不能與別人分享的事,所以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顧天喬彷彿是一位有家室的男人,有賢惠持家的妻子時時刻刻盼他回家。不論他在外玩地有多瘋多野多晚了,他都會堅持回家。而且他絕對不允許自己在除家以外地方精神萎靡。
在範齊和天喬熱戀的時候,範齊提出想去天喬家,
想象着有一點點潔癖的天喬必定把所有傢俱和生活用具都置辦成白色。他們躺在如雪的牀上,月光鋪在雪上泛起漣漪般的銀光。在白晝與黑夜水乳交融時,在被褥之間,與愛的人相擁,水乳交融,天喬身體的薄荷味悠悠瀰漫,把兩人在夜色中包裹,拖入夜的更深處,那會是何等的享受,哪怕長睡不醒也願意。
每每到這,顧天喬都會說,他不願意範齊長睡不起,那樣太暴殄天物了。不過,真要有那麼一天,顧天喬一定捨命相陪。
多麼美的承諾,像千年一現的曇花,引誘的衆人不顧一切的相信她美麗的存在,無數次的秉燭夜遊,卻什麼都等不到。
而現在他等到了什麼。範齊自嘲的笑笑。因爲天喬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他了。
再多的承諾與誓言都有一個相似之處。當時驚天動地,過後猶如放屁。
範齊沒落轉身,當初他們在一起時,就早料到,這種拿不出檯面的感情,死亡是遲早的事,只是沒想到夭折的太快了。
男人與男人的愛。荒謬之極。道德倫理、社會現實、流言蜚語……太多太多讓他們承受不起的東西,讓兩人在一起時的快樂變得難以啓齒。像下流淫穢的東西,說出來恐怕都會讓嫖客娼妓恥笑吧。
“天喬——我有話跟你說!”
範齊拉着顧天喬的手,被輕易甩開。
“有什麼你快說吧。讓熟人看到不好。”
顧天喬極力地讓自己平靜,生怕聲音太大都會傷到範齊。他不知道,話語的傷害於音量無關。
顧天喬冷淡的情緒讓範齊手足無措。
“股總監,其實也不是什麼工作上的事。就是我最近心臟有點毛病,身體也老是出問題,特別容易發呆或者幻聽,還看見什麼黑色的影子什麼的。我想我應該是病了。所以咱們倆的項目我讓我的副手接手吧。”
“恩,好的。我知道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工作上的事我會和你的副手聯繫的。”
顧天喬敷衍地點了點頭走了。
他沒有看到眼裡充滿絕望的範齊還看着他的背影。他也沒有注意到今天的範齊有點不對勁。
商場的燈光炙熱地照射在每個人臉上,也照在範齊蒼白的臉上,金色的地板磚反射華麗地光彩,唯獨沒有反射出範齊的影子。
範齊目送顧天喬走得沒有了人影,他轉身拐到了商場正在裝修的死角處。範齊的五官開始模糊,身體虛化變暗,最後變成了一團灰色的霧氣。
在一個只點着一根白蠟燭的黑暗之中,火光被黑暗吸收,只有拳頭大的區域是明亮的,範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除了火苗,自己什麼都看不見。
有個喘息地聲音問他,“死心了嗎?”
那晚引他來這的聲音就是這個。“不甘心!不死心!”
“哈哈!要我說你臉皮厚嗎?”聽不清聲音是從什麼方向傳來的。蠟燭的火苗一動不動,除了範齊的呼吸,沒有其他空氣流動的聲音。
喘息地聲音又說,“我給了你一次機會,是你情願跟我打賭的,現在你輸了,怎麼?不願賭服輸嗎?”
範齊想判斷自己到底是躺着還是站着,想知道說話的聲音到底是離自己遠還是近。可是他的力氣被抽走了,除了腦子,思想,眼睛,和耳朵,他根本感受不到自己身體其他部位的存在。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讓我回家!”
喘息聲飄到了範齊耳邊,範齊感覺有張嘴一呼一吸地吹着自己的腦神經。
“範齊!你是叫範齊吧?是你自己當初心甘情願地來找我的。我不過是給你鋪了條路,你就自己踏上來了,現在你讓我不要管你的事,我怎麼做得到?再說,那一晚你說願意把你的命給我,讓我把你做成顧天喬的影子,後來你又不願意了。我告訴過你,在我這說話我只聽第一句話,你要是改主意,只有沒命!所以你跟我打賭。賭你再給顧天喬一次挽留你的機會。結果呢?人家沒有挽留你,”喘息聲從範齊的左耳飄到右耳,“嘖嘖嘖,真是癡情啊。真是可惜了。你剛纔爲什麼不告訴顧天喬呢?你要是告訴他,只要他對你說‘我愛你’,你就可以安安全全回家,來我這的一切都像沒發生一樣。不然你只能爲我賣命!連顧天喬的影子都做不了!”
有點潮熱的空氣吹在範齊眼前,可範齊除了燭光,什麼都看不到。冷汗從範齊的鼻尖一點點滲出,他知道因爲自己那一晚的憤怒和一瞬間的想要佔有顧天喬的貪念把自己引向了無底深淵。所以他不可能再求顧天喬,讓顧天喬再看不起自己。
可是,現在自己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生死,這是哪裡?
範齊想呼救,可是聲音就在喉頭,卻不敢發出,喘息聲就在面前,自己爲什麼看不到!
“所以我現在只能聽憑你的處置嗎?”
喘息聲癡癡笑了,“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範齊不再言語。燭光一動不動地亮着,氣氛詭異。範齊心裡不再害怕,自己什麼都感覺不到,除了恐懼。所以死又有什麼呢?
周圍一片寂靜。喘息聲也突然沒有了。
範齊閉起眼睛,準備靜靜地等夜幕降臨。
就在四周都陷入沉寂的時候,喘息聲又遠遠地響起了。
“你知道嗎?都好多年沒有人來找過我了,這裡這麼空曠,就我一個聲音和一盞永遠燃不盡燒不完的白蠟燭。沒有人陪我說話,沒有人陪我一起遊戲。我好孤獨。除了八年前有兩個人來陪我聊了聊天,順便給了我一具新鮮的肉體作爲交易。我這裡就再也沒有拜訪者了。可是我那年發善心,給了他們想要的東西。現在事情被他們弄得一團糟,那個當初來求我的糟老頭還想去警察局把我們當初的秘密協議說出來,想把我弄到不堪的境地,哼,我不能容忍!”
“你別說了,你的破事我纔不想聽!料想你肯定是個魔鬼,又怎麼會放過我們這種人?”
“是啊!”範齊不屑的態度激怒了喘息聲。喘息聲越來越粗重,燭火閃爍。範齊覺得空氣稀薄得腦子都快要炸了。“所以我讓車撞死了他,我還喝了他的血,他的血裡都是懺悔和憂愁,最適合我的胃口!哈哈哈!所以你害怕了嗎?膽怯了嗎?我要你成爲膽小鬼,成爲我最美的晚餐!”
喘息聲震耳欲聾,範齊呼吸困難,長大了嘴巴,縮緊了喉嚨,但是什麼都吸不到,臉在黑暗中漲得通紅,眼睛即將迸出眼眶,燭火突然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