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哥也是我二姐的長輩麼……”蕭惠濤這句話一落。桌子上的笑聲戛然而止,隨即,一陣更大的鬨笑聲響了起來。蕭大成一巴掌拍在蕭惠濤的腦袋上:
“你個小東西在這裡亂說什麼?沒大沒小的,大人說話你插什麼嘴,趕緊吃你的飯,吃完給老子滾去練武去……”
蕭惠濤只好癟癟嘴,老老實實的繼續吃自己的飯。不過他心中卻委屈得慌:開什麼玩笑?他稱沈慎卿爲“沈大哥”,可孃親剛纔那話,卻說沈大哥也是二姐的長輩,那自己豈不是也一下子就比沈大哥矮了一輩?這個虧可吃大了……
一桌子大人此時可沒有心思來管蕭惠濤這個調皮鬼。蕭惠歡的事情在相當長一段時間之內都無需擔心了,蕭家莊保住了這個能讓蕭家莊提前預知天災的寶貝,蕭大成也保住了自己的寶貝女兒,心情愉快得很。當下,他一邊樂呵呵的不停勸衆人喝酒吃菜,一邊關切的詢問着沈慎卿今年的收成。
沒想到一說起這個,沈慎卿原本從容不迫的面容卻有些窘迫。端着酒杯哧溜一聲幹了一個,然後又輕輕咳嗽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結果一擡起頭來,卻見衆人依然眼神炯炯的盯着他,似乎一定要他說出個子卯寅醜來。
柴叔自然知道自家少爺這是爲何,當下打着哈哈笑道:
“說來慚愧,都是老奴拖累了我家少爺。因爲要照顧我這把老骨頭。少爺耕種的時候分了不少心,雖說開墾的荒地不少。可那些莊稼卻沒有足夠的精力來照料,所以今年這個收成……有些少……”
桌子上的衆人聞言卻更加來了精神,張鵬更是端起酒杯,先跟柴叔碰了一下杯,然後才笑眯眯的對柴叔說道:“柴叔,尊老愛幼是沈公子的優點嘛,你千萬不要自責。嗯……那究竟收了多少糧食呢……”
蕭惠歡一杯白酒下肚,只感覺自己全身似乎都要冒起火來,皮膚燙得驚人,難受得緊。直到狠狠的灌了幾口孃親遞過來的茶水,又拼命的壓住胃裡翻江倒海的折騰,這才感覺好過一些。方纔衆人的對答她都聽在耳裡,此時胃裡舒服一些了,她便也擡起頭來,看着沈慎卿和柴叔二人,瞧見他們那副窘迫的模樣,心中有些好笑,卻又有些不忍。不過她也很想知道,這位沈府出來的九少爺,第一年種田,能收上來多少糧食。因此,雖然心中有些不忍看到沈慎卿受窘,卻並沒有出言打斷張叔的盤問……
柴叔眼見衆人一副不達目的死不罷休的模樣,心中暗自叫苦。瞥了一眼自家少爺,心說少爺,罷了。大不了咱們就丟這一回人吧。當下扭扭捏捏的開口道:
“族長大人,蕭兄弟,張兄弟……實不相瞞,今年沈家的收成……不太好。秋收晾曬之後,攏共得到高粱十……十六石,六穀子二……二十石……”
柴叔的話音一落,衆人臉上玩味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驚訝,十六石高粱,二十石六穀子。一個沈府出來的公子哥兒,第一年種莊稼便能得到這樣的收成,這已經非常了得了啊。包括蕭惠歡在內,望向沈慎卿的目光都變了,他竟然在第一年,便能取得如此了得的收成?要知道,他可沒有現成的良田沃土,而是要靠他那一雙手去開荒的啊……
結果,衆人的驚訝只維持了片刻,便被沈慎卿自己戳破了:
“柴叔,哪兒有那麼多。族長大人,蕭伯父,張叔。你們別聽柴叔瞎說,他那是怕落了慎卿的面子。其實慎卿哪有那麼大能耐,實際上秋收晾曬之後,慎卿自己種出來的糧食,只有六石高粱,兩石六穀子……慚愧呀……”
衆人這才徹底明白過來,蕭大成忍不住又是一陣哈哈大笑,伸手指着柴叔笑道:“柴老兄啊柴老兄,你……想不到你這樣英雄了得的人物,爲了慎卿,竟然也對我們撒起謊來,而且連眼都不眨一下,哈哈哈……”
柴叔老臉微紅,端起酒杯跟蕭大成碰了一下,然後一邊苦笑着搖頭說着“慚愧”,一邊仰頭喝酒,藉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蕭惠歡坐在孃親身邊,看着沈慎卿略顯尷尬的說出了自己今年的實際收成,隨後又見他的臉色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對沈慎卿超強的心理素質大爲佩服,心中暗暗讚歎道:不錯,這纔是能幹大事的人……
沈慎卿先前就被蕭大成等人輪流敬了不少酒,已經有了幾分醉意。此時一杯酒喝下去,原本白皙英俊的臉龐,也微微有些發紅。放下酒杯之後,神情之間又有些蕭索,喟然長嘆了一聲:“唉……”
這一聲長嘆蕩氣迴腸,讓蕭惠歡剛剛放鬆的心情又是一緊——他這是怎麼了?其餘衆人見他如此,還以爲方纔的玩笑刺激到他了。蕭母連忙出聲安慰道:
“慎卿,你不必如此。你蕭伯父他們只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你以前從未接觸過農事,毫無經驗;又要開荒,又要照顧柴叔;再加之今年恰巧又碰上天旱,能種出莊稼來,便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別灰心,啊……”
蕭母這一席話,讓沈慎卿心中溫暖了不少。不過他嘆息的原因卻不是這個:
“伯母言重了,慎卿之所以嘆息,並不是因爲自己種的糧食收成太差,而是想到這次大旱之後,將會有一個很大的機會擺在面前,慎卿想要抓住,卻有些力不從心而已……”
這句話比方纔那句帶給衆人的驚訝更大:天災面前,民不聊生。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有什麼機會?蕭三爺忍不住這樣問道。
沈慎卿聞言輕嘆一聲:“族長大人,其實慎卿所說的機會,就是您說的那句話:天災面前,民不聊生……咱們蕭家莊因爲蕭姑娘的關係,尚可生存。可蕭家莊之外,不知有多少人流離失所,溫飽難求。想到這些人,慎卿心中便深深的爲他們的命運擔憂啊……”
他這句話給衆人的感觸各有不同。當中卻要屬蕭惠歡最爲感慨:想不到,他竟然生了這樣一副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這個想法剛剛升起,卻又聽見沈慎卿繼續開口道:
“族長大人,蕭伯父,張叔,你們想想,若是這時候,我們蕭家莊能夠對一些流民伸出援手,讓他們不用爲生計發愁,即便是解決最基本的溫飽,他們心中對咱們蕭家莊。那該是怎樣一種感恩戴德的心理呢……”
衆人的心中又一次被感動填滿了,這個沈家老九,果然是生了一副菩薩心腸啊。一年多前,當他揹着渾身浴血的柴叔亡命奔逃的時候,遭受了那麼多冷遇,無人肯伸手幫他一把。如今,他卻以德報怨,反過來想着要幫助那些、曾經對落難的他袖手旁觀的人。這份胸襟,實在是太難得了。只不過,這又和他所說的那個機會有什麼關係?
“咱們蕭家莊有一千多口人,能夠耕種的田地只有那麼多。可是無論南莊還是北莊,都還有大片的空地可以開墾出來耕種。如今流民四起,咱們若是能夠招募一些流民作爲佃農,以解決他們的溫飽爲條件,與他們簽訂契約,讓他們來蕭家莊開墾荒地,每年按收成交租。這樣一來,咱們蕭家莊能耕種的田地增多了,人口增多了,鄉親們每年的收成也增多了,這些流民的生計問題也解決了,如此多的好處,如此難得的機遇,慎卿一介白身,卻無法實行,實在令人扼腕……”
沈慎卿一邊說,一邊再次搖頭嘆息。不過,此時他的這幅做派,落在蕭惠歡眼裡卻又變了味兒:好麼,剛纔還以爲他生了一副菩薩心腸呢,原來他想的竟然是這個,不愧是沈府的九少爺啊,考慮問題的時候,還是從骨子裡透着奸商的味兒。
這樣一想,蕭惠歡又回想起來,昨日他想的那個法子,固然讓自己逃過了一劫。可是反過來。他又何嘗不是利用這件事情,報了他和柴叔被馬匪追殺近一年的血海深仇呢?這人真是無利不起早啊……
只不過,他方纔說的這個法子,又的確非常不錯。他自己只是一介白身,而這個時代,要想僱傭佃農,至少得是個小地主才成!整個蕭家莊上下,能夠被稱爲地主的,只有蕭三爺這個里正和族長……
果然,聽了他這一番滔滔不絕的說辭之後。蕭三爺和蕭大成,張鵬等人都陷入了沉思。沈慎卿說得不錯,蕭家莊如今還有餘糧,人畜用水也不是問題。想要大規模的僱傭流民到蕭家莊開墾或許不可能,可是僱傭個百十來人,問題還是不大的。只要按照沈慎卿所說,跟這些流民簽訂契約,每年根據他們耕種出來的糧食產量,按照比例收取租子,蕭家莊衆人的收入,倒是真的能夠更上一層樓。
而沈慎卿爲何說這是一個機會,衆人也已經心知肚明瞭。要知道,清明王朝雖說天災不斷,可是像今年這般赤地千里,流民四起的情況,卻也並不多見。沒有流民,平日裡想要招募佃農,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只不過,招募佃農不是問題。問題是這些招募過來的佃農,他們的溫飽問題由誰來解決?若是由蕭家莊籌資,那這籌資的額度又該如何分攤?今後的收成又來怎麼分配?由誰來組織管理這些佃農?這些纔是需要考慮和斟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