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縣響水河鎮,民樂超市地下車庫。
一束微弱的手電光從遠處斜斜照了過來,漆黑的停車場裡迴盪着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的‘嗒嗒’聲。
女人步伐很快,腋下夾着一封五分鐘前接到的一級通知,手電光隨着女人擺臂的幅度上下搖晃,看不清正臉。
停車場很大,黑暗中一團團整齊擺放的事物不像是汽車,更像一個個巨大的棺材。女人呼吸有些急促,扶了扶眼鏡,快速穿過停車場,經由安全通道進入了樓梯間。
這間超市不大,是一座四層建築物。賣場只有二層,三四層是一家知名保險公司。這不是全鎮最高的樓層,但卻是唯一擁有雙層地下車庫的建築。
和煦的陽光穿過玻璃窗,漏進樓梯間縷縷光線,投下些許明亮。
女人關上手電,踮着腳尖快步走上三樓,推開了緊閉的安全門,眯眼掃視了一圈隔開的工位,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這層樓是保險公司電銷部,整層被打通,地上鋪着淺灰色的消音地毯,工位坐席分成兩列佔滿樓層,只留下中間一條通道。
大樓的通風換氣系統已然失效,兩側窗戶半開半掩,清風徐徐。
這裡有兩百個工位,但依舊還在辦公的只有不到五十人。這些人佔據了離安全通道最近的一片坐席,此刻都對着自己眼前的電腦劈哩啪啦敲打着。靠近窗戶兩旁的工位上或坐或靠着十餘個壯漢,有的閉眼假寐,有的舉着望遠鏡眺望遠處。沒人理會步入職場的女人,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女人鼻尖沁出細細的汗珠,兩鬢髮絲被汗水沾溼,彎彎曲曲貼在臉頰。她有着東方黃種人的面孔和西方深邃的眼睛,素框眼鏡恰到好處的添了些許端莊,職業套裙緊貼在凹凸有致的身上,幹練嚴謹的氣息撲面而來。
工位旁站着一名中年男人,亞洲面孔,平頭方臉,臉部線條硬朗,中等身材,套着高領羊毛衫,手裡端着一個碩大的茶缸。男人扭頭看了女人一眼,露出一個讚許的微笑:“電力已經恢復,辛苦了。”
“總公司調令和晉中實驗中心的信件。”女人遞上信封,左右看了看,詢問道:“接觸人呢?”
“昨晚離開了,線人那邊一切ok,時間提前了,現在應該快到了吧。”男人撕開印着紅章的牛皮信封,裡邊裝着兩張摺好的信紙:“怎麼了?”
“自己看吧。”女人拉過一張轉椅坐下,臉上的神色不太好看。
男人疑惑的瞟了她一眼,相繼打開兩張紙,神情瞬息萬變。
“什麼時候的信?”男人皺了皺眉頭,將她的椅子朝一邊空着的工位推了過去,自己坐在她對面。
“應該是昨晚的,電壓不穩導致接收中斷。你怎麼看?”女人接過他手裡的大茶缸,皺着眉頭聞了聞,一股怪味鑽進鼻腔:“什麼東西?”
“咖啡加奶粉。”男人笑笑,眉頭舒展了一些,道:“kenny還沒回來,一切照舊。”
“可是他已經被免職了。”女人不同意他的看法,道:“我們應該遵從總公司的命令。”
“那中心這邊呢?信你也看了,接觸人是假的,估計最晚明早就能和當權派線人接觸到,如果不攔截,出了紕漏誰承擔?”
“當然是kenny!身份認證是他的外勤!”
“如你所說,他已經被免職了。”男人聳聳肩,將這句話原封不動送還,看着女人一臉糗糗的表情,男人笑了:“沒有聽到kenny本人答覆前,他還是亞洲區負責人。”
“那總公司這邊怎麼答覆?”女人似乎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不由一陣泄氣。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答覆?爲什麼要答覆?”男人一臉莫名其妙:“我們的電力供應已經無法負荷了。”
“冒牌貨呢?kenny一直沒有消息,是他的特設代理髮來的信件,我們的外勤已經去了一批護送的,剩餘的人要保護這裡。”
“停掉電機。”男人眺望着窗外的遠景,思索一陣,道:“帶上所有物資,去實驗基地。”
女人大驚失色:“你這是擅離職守!”
“no,我們是電力告罄,聯絡許可條例裡寫了,可以選擇就近遷移。”男人站起身,一口乾掉咖啡奶粉,衝她擠了擠眼:“我是這裡的負責人,聽我的。”
“如你所願。”女人嘆了口氣,追問道:“冒牌貨怎麼處理?”
“追,當然要追回來。”男人拍拍手,喚來窗邊假寐的壯漢,點了其中兩個人的名字:“你倆立即出發,追上他們把那個西貝貨帶回來。”兩個被點名的外勤人員點點頭,快步離開的職場。
“還有你倆……”男人摸着額頭想了想,又指派了兩個人,道:“走之前燒掉這裡,確保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外勤領命而去,女人怔怔的看着他,嘴巴張成了破鞋:“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公司知道了怎麼辦?法務部會傳喚你的!”
“去哪裡傳喚?亞洲區負責人是kenny,他不發話,誰來請人?”男人掏了掏耳朵,轉身回到辦公區讓忙碌的一衆男女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給你們一個小時,攜帶各自行李和工作文件,一小時後在車庫二層集合。”
一衆工作狗面面相覷,雖然滿臉疑惑,但並沒有遲疑,無聲而有序了執行了老大的命令。
“你們,把車庫一層活體全部裝箱,隨時待命。”男人靠在工位上大手一揮,遣散了待命的外勤。
女人站在原地渾身發抖,指着男人的鼻子,又驚又怒:“洪忠!”
“白板兒。”男人咧嘴一笑,狡黠的眨眨眼:“有何吩咐?”
“我是總公司特駐,你的行爲是公然無視公司條例。”女人正色說了兩句,隨即語氣軟了下來:“老洪,你要等kenny本人答覆沒問題,哪怕不去攔截也沒事,但絕對不能棄守聯絡處。我知道你和kenny有交情,但是法不容情,董事會風傳kenny嚴重違紀,你這樣會被拖下水的。”
“法律不外乎人情,再說了,公司條例不是法律,當權派還沒死絕呢,輪不到一幫僞政客制定法律。”洪忠對女人的話置若罔聞,自顧自點上一支健康香杆,道:“放心,董事會是公司,kenny也代表公司,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大家目標一致。”
“你怎麼會這樣想?當權派有部隊入晉,據說是追查一批逃兵和設備。如果那個假冒接觸人是當權派的內線呢?咱們在晉地的實驗基地很重要,絕對不能和當權派有正面接觸!”女人心底隱隱察覺到了什麼,眼神帶上了異樣。
“如果他是當權派內線,那kenny那邊重要信息更多,而且又何必通過我們聯絡當權派?”洪忠不以爲然,道:“真有意思,他們居然還有時間追逃兵?難道後勤已經充足到不惜抓人回去消耗了嗎?”
“這不是重點……洪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kenny被免職的消息了?”女人眯起了眼,緩聲質問道:“你確定要違背公司的意願?”
“確定。”
女人背後傳來一聲肯定的回答,女人轉過身,只見kenny掛着一臉矜持的笑容站在辦公室門口,他身旁的黑人雙手捂襠,衝她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
“你!”女人怒視洪忠:“你叛變了?!”
“好妹妹,不要亂用你不理解的詞彙。”洪忠拍拍她的肩膀,伸開雙臂迎向kenny。
女人怒極,整層職場只剩下他們四人,其餘工作人員都已經被洪忠遣散。女人恨恨的盯着洪忠,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你對公司的忠誠和敬畏呢?”
“好妹妹,不要亂用我不理解的詞彙。”洪忠和kenny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轉頭笑道:“好了,放輕鬆,不要什麼都上綱上線的,我依舊忠於公司,只不過不承認那些鬼佬是我老闆。”
kenny衝着女人微微一笑,臻首道:“總公司的特駐遍佈全球,目的是協助分區工作,而不是浪費時間。華女士,大家都在爲公司服務,反應不要過激,快去準備吧,距離發車還有三十五分鐘。”
“你是當權派的人?”女人後退幾步,一臉的震驚。
“不不不,我仍舊是公司的人。”kenny聳聳肩,笑道:“只不過和某些董事有分歧。”
“那個假冒接觸人是派出去的?”
“不是,我也剛獲得消息不久,我的人已經去追捕了。”
“接下來呢?你要做什麼?”
“這個,不該你過問。”kenny理了理衣襬,左右看看,道:“你的工作是聯絡總公司,告訴他們這裡電力告罄,洪主管已經接管實驗基地,要求增派武器彈藥和實驗物資。”
“前亞洲區負責人,你已經被免職了。”華女士掃了眼窗外的街道,隔斷行屍的柵欄被打開,躁動的行屍重獲自由,朝着大樓涌了過來。
“是嗎?”kenny和洪忠相視一笑:“抱歉,我沒有接到消息呢。”頓了頓,繼續道:“時間又少了五分鐘,華女士,給我你的答覆。”
“no,我會如實稟報你和洪忠的違例行爲,你們等着法務部來人吧。”華女士一臉革命英烈的神色,抄起雙手怒視眼前的三個男人。
kenny低頭想了想,對黑子打了個手勢。
黑子會意,大步上前探出了手。
“你要做什麼!”一抹懼色劃過華女士的臉龐。
黑子不理她,伸手拽下她脖子上掛的身份認證,撕開塑封,摳出了指甲大小的芯片。
“只有身份認證是行不通的,別做夢了!”華女士兀自強硬着。
“誰說的?去見當權派線人的傢伙不就用身份信息卡騙過你們了?”kenny似乎心情很不錯,往日僵硬的臉上一直掛着矜持的笑容:“所以,你本人的價值其實不大,給你機會只是因爲旅途寂寞而已。”
黑子兜裡的聯絡器適時傳來一陣噪音,片刻後,男聲通報道:“集合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kenny滿意的笑笑,手指一搓打了個榧子,玩味的看着華女士,問道:“那麼,再見了?”
“會再見的,下次見面我會多帶幾副手銬。”
kenny抿了抿微薄的嘴脣,點頭道:“好的。”說話間從黑子兜裡掏出一把厚實的魯格p-85,擡手擊出兩槍。
子彈穿透雙腿膝蓋,華女士痛呼跌倒,裸露在職業裙裝外的膝蓋片刻便被鮮血浸透。華女士咬着嘴脣忍住不叫出聲,顫抖着手捂住膝蓋上的血洞,鮮血嘩嘩流淌,瞬間將她白皙雙手染紅,和殷紅的甲油色混成一塊。
“記得多帶幾副手銬哦。”kenny戲謔一笑,衝她擠了擠眼,轉身走出了安全門。
走在最後的洪忠側過身,看着趴在地上的昔日同僚兼牀伴,有些惋惜的嘆了口氣。從後腰抽出一把漆黑的戈博三叉戟丟在地上:“行屍快上來了,用這個吧,總好過被咬死。”說罷轉身離去。
華女士奮力爬了過去,沾滿血的手抓起了三叉戟,香肩顫抖,幾滴眼淚悄然滑落。
漆黑的地下車庫亮起幾十道車燈,轎車、越野車、廂貨車,足有十餘輛,整齊有序的駛離停車場。
洪忠和kenny並排坐在後座,黑人打開音箱,跟着布魯斯節奏開始晃動他那沒有脖子的腦袋。
“真不是你派的人?”洪忠從後視鏡裡看到行屍蜂擁進入超市,不由一聲長嘆。
“捨不得?”kenny挑了挑眉毛,臉色嚴肅了起來,搖了搖頭:“不是,全力追拿,他手裡有重要資料。”
“哦?我還以爲你會轉投當權派,畢竟——”
“不需要,rca、當權派都太蠢,他們的信息加起來還沒我多,你說說看,我爲什麼要對他們卑躬屈膝?”
“你武裝力量不夠強。”洪忠毫不避諱的指出了kenny的弱勢。
kenny沒有否認,沉吟片刻,反問道:“當疫情全球蔓延,你猜董事局會不會合兵一處?”
“啊?”洪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如果各地疫情大規模爆發,十六國董事會應該把武裝力量集中在哪裡呢?”kenny將窗戶打開一條縫,笑眯眯的說:“好吧,假設他們衆志成城,擰成麻繩一股……武裝力量如何運輸?什麼是武裝力量?是人,不是武器。那時候有哪個國家可以讓飛機起飛?誰還能讓軍艦駛離港口?開車從北半球到東半球?遊過大西洋?”
洪忠愣愣的看着身旁這個帶着金絲邊眼睛的男人,他記得kenny應該有三十五了,他兩鬢隱隱出現一些白髮,但絲毫不影響整體的年輕狀態。洪忠突然感覺有些荒唐,他這個角度看過去,kenny的側臉居然透出一絲紅潤,這種紅潤不似高原凍瘡,而是如同新生兒一般的粉嫩。
“還有問題嗎?”kenny側過臉看着他,將他胡思亂想的思緒扯了回來。
“那當權派呢?”
“一樣,當權派錯在最初往rca投注太多人力物力與心力,現在想收回去?晚了。兩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制衡可以,一家獨大是癡人說夢。”
“那你異軍突起,會成爲衆矢之的吧?”
“我無所謂,他們先料理好自己的後花園吧。”kenny難得說了這麼多話,似乎有些倦了,他耷拉下眼皮,緩緩開口道:“當然了,我們的目的並不止於此。所以,眼下兩件至關重要的問題一定要妥善解決。”
“一個是冒牌貨?另一個呢?”
“女醫生,很漂亮。”kenny睜開眼,目光灼灼的盯住了他。
“哈哈哈,交給我了。”
“當然,不然找你做什麼?”
兩人肆無忌憚的大笑了起來,晃腦袋的黑子狐疑的撇了兩人一眼,默默的將音箱音量調大了一圈。
“保證完成任務,需要避開當權派嗎?”洪忠叼着健康香杆,跟着音樂打着節拍,方臉紅光滿面。
kenny沉默了一陣,正色道:“不用,遇不到則罷,如果遇到,不妨給他們留下一個難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