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碧空如洗。
李長田愜意的躺在竹椅上,享受着難得的半日清閒。
他左手邊擺着一張小方桌,桌上有一杯蘿蔔汁,杯子旁邊放着不鏽鋼托盤,盤裡油水橫流,紅色的辣椒末和星星點點的芝麻均勻撒在冒着熱氣的雞脯肉上,香氣撲鼻,引得人食指大動。雙筒獵槍立在他右手邊,鋥亮的槍管上印着油膩的手印。
一排高大的白楊投下一片陰涼,將李長田和高牆籠在陰影之中,牆上負責的放哨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各自抱着武器倚靠在牆側的掛梯上打盹兒。
程龍今天不在,他帶着手下的一批大兵哥外出掃蕩,只留下陳照舟和宋志平坐鎮南塘。
前幾天這裡出了些事端,抓回來的幾個人趁夜逃跑,還殺死了兩個追出去的哨兵。據說那夥人還擄走了程龍的得力手下,引得這個一向溫文爾雅的鎮長大發雷霆,砸了屋裡所有的傢俱。
具體內容李長田也不太清楚,他是外來逃難者,並不是程龍的嫡系。
以往防守高牆的任務都是大兵哥來做,那幫不苟言笑的大兵一個個都像鐵打的,不管白晝還是黑夜,一雙雙冰冷的眸子都放着光,不會放過野地裡任何風吹草動。但自從那夜之後,程龍便改變了佈防,他把大兵哥從磚牆上撤了回去,換上了一貫好吃懶做民兵。
這些民兵由當地村民和外來倖存者構成,當地人還算賣力,雖然職業素養和技能不如大兵哥,但好歹他們知道保衛自己家園的重要性。所以不管條件多麼嚴苛,他們總算能保持幾分警惕,一絲不苟的完成哨兵任務。而外來客就不一樣了,除了少數女人能安分守己的做好自己份內的工作,男人們則多數習慣於偷奸耍滑。
讓他們放哨,他們會摳出一半時間來睡覺;讓他們外出搜尋物資,能活着回來一半就是奇蹟;讓他們隨同當地村民去開荒拓土,第二天村民就得去程龍那裡告狀。程龍也很無奈,專門讓大兵哥組織起這幫文不成武不就的傢伙操練了一段時間,結果有十幾號人趁着大部隊外出期間,偷盜了鎮內吃喝揚長而去。
程龍震怒,率領大兵哥疾追一天一夜,活捉回七八個還活着的傢伙,當着鎮裡所有人的面給他們餵了槍子兒,然後把他們的屍體扔在了高速路旁的鐵絲網後邊。從那以後,外來客們自覺的抑制了種種惡習,爲了可以繼續在這個有大兵庇佑的小鎮裡混吃混喝,也開始盡力貢獻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李長田就是外來客的代表人物,過完年他就四十了,但面相上看起來還蠻年輕。他自稱是臺灣人,喜歡穿揹帶褲,每天想盡辦法給自己捯飭些果汁蔬菜汁喝。程龍觀察了一段時間,發覺這個中年騷包除了好吃愛吹牛之外沒有別的劣習,便指派他做外來客的領頭人,負責安排外來倖存者的衣食住行和工作任務。
李長田受寵若驚,每日盡心盡力安撫新來的逃難者,同時還和當地村民搞好了外交。以往當地村民討厭這些外來人,有了中年騷包的存在,兩撥人相處也逐漸融洽了起來。程龍見他還算有點能力,便讓他挑選出一批青壯年參加大兵哥的集訓,之後更給他們配了武器,讓他們協助大兵哥和當地人一起守衛南塘。
前邊說過,以往磚牆這裡是大兵哥防守,李長田帶領的民兵小分隊和另外一批兵哥哥駐守在通往晉中的大路上。那天他們回到鎮裡換防,卻見鎮民們大包小包的站在路上,個個臉色惶恐,一副大事不好的操性。
隨後,程龍把所有人集中在路中央,發表了一次夜間講話,簡單通報了事情原委,並讓所有人放心休息。再然後,陳照舟掛着死人臉驅散了衆人,在人羣裡找到了李長田,把他摁在了磚牆這裡。
“從今天開始,這裡由你負責,有情況隨時通知我。”
陳照舟留下一句話便再沒見蹤影,每天早午晚有婦聯的女人們送來吃喝,按時按點,風雨無阻。
李長田開始還在竊喜,畢竟野地裡的行屍早就清理乾淨了,高速路那邊的行屍很少溜過來,就算有不開眼的行屍來溜達,也比晉中通路那裡輕鬆的多。但漸漸的,李長田感覺到一絲不對,因爲一直沒有人來換防。
南塘的崗哨一直是三班倒,而李長田帶着十來號人上了磚牆之後就再沒下去過。粗粗算來,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
李長田一度以爲自己等人被遺棄了,於是派人溜回鎮上查看,結果回報一切如常,大家該吃吃該喝喝,該洗衣服洗衣服,該種地的還在種地。只是,那些大兵哥的身影似乎少了許多。
“興許晉中通路那邊行屍又氾濫了,那些丘八都去抗洪了吧?”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坐在竹椅旁抽菸,不時撕下一塊雞肉塞進嘴裡。他叫胡建國,是民兵小分隊二把手,平日裡和李長田混在一起,也是個能躺着絕不站着的主兒。
“隨他便,反正咱吃喝不愁,他們愛幹啥幹啥。”李長田端起胡蘿蔔汁一飲而盡,吐掉沒磨碎的蘿蔔渣,手搭涼棚望向磚牆頂,頂上只有兩個小夥兒還醒着,正靠着樹杆相互吹牛逼,其餘人或靠或趴,睡得昏天黑地。
“說的也是,不過還是覺得怪怪的,陳照舟也兩天沒過來了吧?”胡建國長着一張老實人的臉,但卻有一顆市儈的心,他左右看看,低聲道:“車都不在這兒,你說他們能幹啥去?”
“管他?”李長田掰折一根樹枝,撕下一縷細細的木屑當牙籤剔牙,道:“鹹吃蘿蔔淡操心。”
“也是,不管了,再睡半小時,該開飯了。”胡建國打了個哈哈,抱着自己的獵槍靠在一棵樹下打起了盹兒。
李長田嗤笑一聲,衝着磚牆上的人吆喝道:“都精神點兒!”牆頭上的年輕人一個激靈,罵罵咧咧的睜開眼。
一個帶着草帽的小夥子揉了揉眼睛,眯眼望向野地外邊。他站在高牆偏東的位置,可以透過牆外的樹林看到高速路,就在剛纔,似有兩輛車從路面上飛馳而過。草帽小子還當自己看花眼了,撥開斜斜伸出的樹杈仔細瞧了一眼,只見一輛蒙着土黃色帆布的卡車從野地那頭跋涉而來,揚起陣陣黃土。
“誒?”草帽小子拍了拍身旁小憩的同伴,指着遠處的卡車道:“你看那是啥?”
被打擾的同伴一臉不悅,嘴裡不乾不淨的罵着,扭頭看了過去,隨即愣在當場:“卡卡卡車?”
“李哥!來車了!”草帽小子反應了過來,雙手卷成喇叭花吼了一嗓子。
牆頭睡覺的衆人都被吵醒,一個個好奇的站起身,他們在這兒閒了好幾天,一時腦子都有些發懵,愣了半晌,唧唧喳喳交頭接耳。
李長田舔了舔手指頭上的肉油,抓起雙筒獵槍站起身,一腳踹醒睡着的胡建國,邁着鴨子步走向牆根處的爬梯。爬梯是兩個木梯拼揍在一起的,也是近來事多,程龍他們騰不開手搞建設,不然這磚牆肯定會被那些大兵哥拾掇成城牆。
等李長田和胡建國爬上磚牆時,那輛大卡車已經開到了牆外的樹林前。磚牆下的鐵門隱在蒿草叢後邊,擋着門的幾棵樹被大兵哥們鋸倒了,專門開闢出一條給車走的通道。大卡車看起來熟門熟路,碾過半人高的蒿草,穩穩停在了小徑前。這時牆上的衆人才看清,卡車屁股後頭居然還跟着一輛小吉普,小吉普從卡車屁股後頭冒出頭,和卡車並排停下,車門打開,駕駛室跳下來一個帶着軍帽的男人。
李長田和胡建國狐疑的看了對方一眼,彼此都有些愣神。磚牆四米來高,對方又停在十米開外,這個距離和角度實在看不清對方的樣貌。不過,直覺告訴李長田,這夥人應該不是程龍他們。
“怪事,快去喊陳照舟。”李長田略一盤算便回過了味兒,如果貿然出現的是行屍,他大可以自己處理,但對方這打扮明顯也是子弟兵,誰知道是不是程龍的戰友啥的?自己處理不好就是個問題,還是找他們自己人來比較合適。
草帽小子得令,拽着一邊樹杆蕩了出去,凌空抱住樹身,蹭蹭兩下溜了下去。
“怎麼弄?”胡建國有些忐忑,磚牆並不寬闊,除了裡外架起的木質扶手,並沒有掩體工事,
“看看。”李長田也是一頭霧水,轉頭見草帽小子已經跑過了廢墟堆,心底稍微安心了一些。
那個軍裝男人站在原地四處張望了一會兒,趴在吉普車副駕駛位置說了些什麼,然後回到了車上,發動車子向前駛去。
李長田吞了吞口水,眼睜睜的看着兩輛車由遠及近,停在了磚牆下的鐵門前。見對方沒有直接撞進來的打算,李長田總算是鬆了口氣,他扶着木欄衝下邊喊道:“來人下車,你們是幹什麼的?”
吉普車門打開,又是那個軍裝男,他踩着輪胎跳上吉普車頂,帽子一摘,露出一張燦爛的笑臉。
“嗨!這兒是南塘鄉嗎?”軍裝男中氣十足的喊了一聲。
“是……你是什麼人?”李長田有些蒙圈,低聲跟一旁的胡建國交待道:“都把槍收起來。”
“爲啥?”胡建國納悶兒了,他剛準備端槍壯膽來着。
“都是大頭兵,你跟人家玩兒槍?咱不開門就是了,等陳照舟來處理。”李長田瞪了他一眼,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我啊,我是你們老大的朋友啊。”軍裝男一手叉腰,一手擋住刺眼的陽光,腦袋偏了偏,露出耳後一條蜿蜒的傷疤,他喊道:“你們老大叫程龍是不?”
“誒?自己人?”胡建國樂了,積極道:“你是我們鎮長戰友吧?”
李長田照他後腦拍了一巴掌,罵道:“傻逼啊?”
“打我鬧球?人家認識程龍。”胡建國有些不悅,翻翻白眼兒不說話了。
軍裝男笑眯眯的看着倆人起內訌,叉腰的手探向背後,朗聲道:“我知道程龍在這兒,他人呢?喊他過來。”
“你找我們鎮長有啥事?你叫啥?我們先去通報一聲。”李長田斟酌着用詞,想辦法拖延時間,還得避免惹毛了人家。他頻頻回頭,而草帽小子和陳照舟卻遲遲不見蹤影。
“你快去告訴程龍,老賀給他帶來一份大禮。”
軍裝男話音剛落,卡車後頭兀的響起一聲尖嘯,一顆拖着焰尾的火箭彈在李長田等人的視線裡迅速放大,轉眼便撞上了磚牆。
“轟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