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一陣暖意襲來,爾曼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肌膚都瑟縮了一下。她很不習慣這樣被人抱着,從小到大幾乎從來沒有人會抱她。
以前在陸家的時候,每一次看到陸浦江抱着陸思曼她都會覺得眼紅,爲什麼自己的爸爸從來都不抱她,明明都是一樣的女兒。
奶奶身體不好也抱不動她,她很懂事也不會經常去打擾奶奶。
嫁給靳北城之後別說是擁抱了,他就連看她一眼都是奢侈。爾曼從沒有奢望過擁抱。
所以這個時候她忽然僵持了一下,動彈不了了攖。
“這五年,你有沒有想過我?”這句話是靳北城問出口的,完全不像是他一貫以來的風格。這樣的問題讓爾曼都有些侷促。
她的牙齒摩擦了一下脣角,有些生疼,但是縱使她咬緊了牙關,也說不出回答他的話來償。
五年來,有沒有想過他?
爾曼細細回想,起初在費城的每一天晚上她幾乎都是失眠的。當時她懷疑自己得了精神類的疾病,因爲有南方的前車之鑑,她特地去尋求了賓大心理系的教授,教授說她是正常現象,只要每天想點開心的,及時懸崖勒馬就行了。
但是爾曼當時還是沒有辦法很早入睡,每夜輾轉的時候她幾乎都在想有關靳北城的點點滴滴。
他看着她生氣的時候,他看着她冷漠的時候,也有他看着她偶爾笑的時候。
這些都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
爾曼的脣畔僵持,良久才擠出幾個字:“怎樣算想?每一次不開心的時候都會想起你,算不算是想你?”
這是實話,只要想起靳北城,她就會覺得心口像是壓了千斤重擔一般。
一段失敗的婚姻往往能夠毀掉一個女人。
靳北城從身後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脖頸,低聲呢喃的時候話語也是溫柔的:“我還以爲,你都快忘了我了。”
他勾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對她的回答還算是滿意。
爾曼不是很明白這個男人理解的能力,她都這麼說了,他還不惱。
這個時候如果他惱羞成怒了,她倒是可以直接走掉了。
“我是快忘了你了。”爾曼補充了一句,“要不是在紐約見到你,我還真的快要不記得靳先生長什麼樣了。”
爾曼諷刺的話語是違心的,她怎麼可能會忘了靳北城?
那張臉從少時就一直縈繞在她的心尖上面,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爲了能夠靠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我記得你就好。”靳北城脣角的笑意仍舊沒有消減,爾曼有些佩服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賴了。
男人的鼻息撲打在她的脖頸上面,爾曼瑟縮了一下脖子覺得渾身都是酥麻,特別不舒服。
“我還記得你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塊暗青色的胎記。”靳北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非常平靜的口吻,好像自己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一般。
爾曼的耳根一熱,臉色瞬間變了。
“不要臉。”這些事情他倒是記得清楚。
爾曼掙扎了一下,但是沒想到一推就很輕鬆地推開了。靳北城根本就是虛抱着的,他彷彿是預料到了她不會推開他一般。
爾曼淺淺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道他是哪裡來的自信。
“吃飯吧,我煮了一下午的菜還熱在廚房裡。”靳北城看到爾曼要推門離開,就隨口說了一句。
“我不吃。”爾曼很有骨氣地開口,她要回去陪帆帆了。
但是這個時候她的肚子非常適時宜地咕嚕叫了一聲,她閉緊了眼睛低下頭,簡直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肚子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
靳北城當然也聽到了,他的話很平靜,但是彷彿又帶着輕笑:“如果你不留下來吃,我待會就給你送到醫院去。你自己選。”
他總是隻給她兩個她毫無退路的選擇。
爾曼捂了一下肚子,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來吃。
她幾乎可以肯定,如果她拒絕的話他肯定會直接跟着她一起去醫院。但是她不想讓帆帆跟他有過多的接觸。
等到帆帆這段時間的病情暫時穩定下去了之後,爾曼就要帶着他儘快回去費城,託給意知照顧了。
她可以在a市實習,但是孩子絕對不能夠留在這裡。
“吃完之後你不準跟我去醫院。”她的話語非常直接,不想要有什麼廢話。
靳北城彷彿也沒有要拒絕的意思,將一碗飯端到了她的面前:“吃不完就別走了。”
爾曼低頭看了一眼碗裡面的白米飯,有些發愣,以前她跟靳北城一起吃飯的機會寥寥無幾,唯一的幾次還是回靳家的時候,同一個餐桌上面有於之萍和南方在。
獨處的時間微乎甚微。
她低頭吃了一口飯,覺得口中有些苦澀,於是連忙夾了一口菜吃了一口,但是嘴巴里面的苦澀感卻是越來越濃了。
她吃的很快,因爲他說不吃完就不能走。她當真的。
在陸爾曼的心目中,靳北城一直都是說一不二的,他這麼說她就覺得他真的會這麼做,所以大口地吃着,靳北城擡頭看了她一眼,被她這樣狼吞虎嚥的樣子微微有些愣住。
他皺眉:“你這麼餓?”
爾曼的腮幫子都鼓鼓地,她努力地吃着飯,其實她的行爲從骨子裡面就是在害怕着靳北城。
靳北城見她只是低着頭不斷地扒飯吃而不開口迴應他,心情不錯:“我做的飯菜有那麼好吃?”
爾曼這個時候真的想給他一記白眼,但是她剋制住了,轉念一想這樣的動作似乎只有親密關係的人才做的出來。
“吃完就可以趕緊走了。”爾曼吃的有些噎住了,她低頭喝了一口水,想要壓下去。
靳北城這纔想到了他剛纔隨口說出來的嚇唬她的話。忍不住皺眉但是又忍不住輕笑:“我說什麼你都信?”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爾曼稍微頓了一下,連原本鼓地滿滿的嘴巴都停止了咀嚼。
她這才意識到,他說的什麼話她竟然會在潛意識裡面相信,以及,害怕。
但是下一秒她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剛纔她吃的太急了,飯噎住了,喝水也沒能夠壓下去。
她伸手想要去拍自己的後背但是手卻伸不到。
靳北城上前附身輕拍了幾下她的後背,爾曼覺得自己現在真的是醜態百出了。
“又沒人跟你搶。”靳北城忍不住說了一句,但是彷彿是意識到是自己剛纔的話誤導了她有些愧疚,遞給了她一杯水。
爾曼連忙抓住玻璃水杯灌了幾口之後才緩過神來。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的漲紅到現在也沒有消下去。
爾曼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碗,擦了一下嘴巴起身:“我吃完了,可以走了吧?”
像是完成任務一樣,爾曼拎着包就要走,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現在腦子裡出現的念頭卻是,靳北城做的飯菜還挺好吃的。
靳北城也沒有阻攔她,但是卻在她出門的時候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爾曼立刻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去有些不耐地仰頭看着靳北城的眼睛:“你不是答應了我吃完之後不再跟着我了嗎?”
她的話語篤定,好像是兩人之間那隨口說的話就是很認真的承諾似的。
靳北城關上了公寓的門,koroo這個時候好像要湊出腦袋來跟着他們走,但是卻被靳北城堵了回去。
“我只答應了不跟着你去醫院,沒答應你我不會去。”他從爾曼身板擦身走過的時候,嘴角彷彿是噙着一抹笑意,“我自己去。”
爾曼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男人是不是瘋了?
她很不情願地跟他一起搭着電梯下了樓,更加不情願地在他的“邀請”下上了他的車一起去了附院。
當帆帆看到是爸爸媽媽一起來的時候,高興地連忙撲到了爾曼的懷裡。
付允見到靳北城的時候臉上沒有帶着什麼笑意,只是非常客套地問候了一聲:“靳教授好。”
一日爲師,終生爲師嘛。
付允很不待見靳北城,因爲當初他傷害爾曼實在是太深了,讓付允沒有來由的排斥。
“靳教授,曼曼的腿腳不好,你要是能照顧帆帆就多照顧點,不要讓曼曼跑來跑去的了。”付允一邊收拾好了自己東西一邊走到了靳北城的身邊多嘴說了一句。
她是實在看不下去爾曼一個人照顧孩子這麼辛苦了。
之前她去費城探望爾曼的時候,孩子才兩歲,正是最吵最鬧騰的時候,那個時候是費城的雨季,爾曼的腿是最疼最難受的時候,她看到爾曼一邊照顧孩子一邊顧忌不了自己腿疼而臉色煞白的時候,她當時真的是當着爾曼的面痛罵了靳北城無數遍。
爾曼瞪了付允一眼,付允朝她做了一個鬼臉之後就離開了。
靳北城這個時候纔將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爾曼的腿上面,爾曼覺得不舒服,故意走到了他看不到她腿的地方。
她身上最狼狽的地方唄他這樣注視,她就覺得自己好像是暴曬在太陽底下一樣。
靳北城也沒說什麼,今晚還是跟昨晚一樣,靳北城照例留下,爾曼沒有心思去趕走他,她想着再熬幾天就好,熬幾天等孩子可以出院了就可以把孩子送走了。
她跟靳北城之間也就不會有任何的聯繫了。
一夜無事。
第二天爾曼趁着午休的時間回來看帆帆,因爲今天付允有一場考試不能夠過來,帆帆說自己會乖乖呆在這裡,除了護士阿姨誰都不跟着走了。
中午回來的時候帆帆很乖地坐在沙發上面玩玩具,身旁還有一個小男孩,是寧寧。
寧寧看到爾曼的時候笑的燦爛:“舅媽好!”
這一聲舅媽叫的真的是脆……爾曼心底愣了一下,但是還不至於跟一個小孩子置氣。
寧寧的身旁是爾曼五年沒有見到過的女人,南方。
南方身上穿着病號服,今天寧寧應該是來醫院看媽媽的,南方知道帆帆在這裡大概也是通過靳北城吧?
南方看到爾曼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逐漸融化了:“爾曼。你別介意,我哥亂教孩子瞎喊的。”
爾曼就知道,肯定是靳北城教地寧寧。
寧寧還一副自己做的特別好的樣子,低聲對帆帆說道:“回去舅舅肯定會誇我聰明。”
“你舅舅是誰呀?”帆帆比寧寧小一歲多將近兩歲的年紀,要稍微天真一點。
“我舅舅是你爸爸呀!”寧寧好像真正理解了層層關係一般,非常認真地跟帆帆解釋起來了自己跟他之間的關係。
爾曼看着兩個孩子玩地好心底也覺得開心,帆帆從小就沒有什麼朋友。在費城的時候是因爲她不讓帆帆跟別人接觸,萬一有一兩個孩子的家長熟悉或者是認識靳北城,她所有的心血都會功虧一簣。
今天看到帆帆和寧寧她覺得很欣慰。
她抿脣回過神來看向南方:“這幾年病情還沒有得到控制嗎?”爾曼對南方是擔憂的。
以前她曾經親眼目睹過南方病發的時候,那種痛苦,完全不亞於一個癌症病人的痛楚。
她自殺,爾曼能夠理解。只是爾曼並不知道導火索在哪裡。
南方讓爾曼走到她身邊坐下,喝了一口水之後纔開口:“醫生說我抑鬱症倒是比以前好了很多了,因爲發病的頻率低了。但是我自己倒是覺得,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爾曼皺眉:“你自己越是這麼想就越會嚴重,南方,如果你這次自殺是因爲寧澤的話,沒有必要,他少了你反而會活得更加痛快。”
在爾曼的心目中,對寧澤的印象挺深刻的,但是卻並不是很瞭解。
她只知道寧澤是直接造成南方抑鬱症的那個人,所以她沒有來由地覺得這一次肯定也是寧澤。
但是南方卻是苦笑開口:“是顧崢。”
“顧崢?你跟他,還有聯繫?”爾曼覺得有些吃驚,她還以爲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南方始終得不到的男人早就已經淡出她的視線當中了,但是沒想到南方竟然還會爲了他自殺。
“不說了。”南方深吸了一口氣,聳了一下肩膀,“幸虧我的生活中有寧寧,要不是孩子的話我早就活不下去死了千萬次了。”
南方如實開口:“你也是一樣吧?”
南方雖然不知道帆帆是爲什麼會存在的,因爲她當初也記得爾曼是拿掉了孩子才離開的靳北城,但是回來的時候,身邊卻有一個跟靳北城長得那麼像的孩子。
讓她啞然。
爾曼含笑頷首:“恩。”縱然她再怎麼恨靳北城,但是不可置否,孩子是他留給她最好的禮物。
南方的臉色還是慘白的,她的臉色一直以來似乎都沒有特別好的時候,讓人看得特別心疼。
“其實從一開始我是不喜歡寧寧的。”南方直接開口,寧寧這個時候刷的一下子擡起了頭來,一臉的委屈。
“媽媽你爲什麼不喜歡我?”
“媽媽喜歡你,只是不喜歡你爸爸。”從寧寧很小的時候南方就對他格外地坦誠,從來都不會隱瞞他什麼。孩子也是有知情權的。
寧寧嘟了一下嘴巴,說到自己的爸爸的時候他老是替自己爸爸心疼,媽媽爲什麼老是不喜歡他呢?
南方別過臉來繼續,苦笑了一下:“我甚至還埋怨過他的出生給我帶來了寧澤無休止的打擾。我想要把孩子扔給寧澤一了百了了。但是我想着像寧澤那樣的性子和人品教育出來的孩子肯定也會像他一樣。我不敢冒着險,所以就一直堅持把寧寧帶在身邊,哪怕是寧澤危險恐嚇甚至是動用法律手段。我也不肯。後來我慢慢地發現了,孩子是最美好的。”
南方說了很多,爾曼靜靜地聽着,她知道這幾年南方一定是憋了太多的話無人訴說了。
到了最後爾曼算是聽明白了。
南方自始至終都厭惡着寧澤,也至始至終都愛着顧崢。
“那你呢,爾曼?”南方對她改了稱呼,是尊重。
其實從南方和家人在紐約的時候她就知道是爾曼在暗中資助他們,當時她力量微薄,也人小言輕,甚至於都不敢告訴靳北城這件事情。
後來爾曼嫁進來,她曾經試圖跟靳北城說過很多次,但是隻要她一提起有關“陸爾曼”這三個字,靳北城就直接不理會,所以她沒有機會說。
“這段時間我哥一直都在你和孩子身邊,表現的不賴。我都看在眼裡呢。”南方笑着開口。
爾曼抿脣,一說到靳北城的時候她就想要將這個話題結束掉。
旁人或許會以爲她是厭惡,但是隻有她才知道,是因爲害怕。
她害怕想起跟靳北城有關的一切,尤其是那漫長歲月裡的點點滴滴。
“寧澤也是陪在你和寧寧身邊的。但是你還是不愛他。”爾曼迴應了南方一句,沒有任何敵意和試探,只是交心的話。
南方愣了一下,眼神裡面有一閃而過的空洞。
她淺淺地吸了一口氣之後垂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低聲開口:“我們不一樣。”
人就是這樣,在看待別人的事情的時候總是乾脆利落的,放到自己身上,就怎麼都弄不明白了。
“我不愛寧澤,但是你呢?爾曼,你還愛着我哥嗎?”南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裡面帶着隱忍,靳北城這五年是怎麼過的她作爲家人無疑是最清楚的。
爾曼聞言的時候臉色略微僵了一下,她愣在原地的時候顯得有些發呆。
她還愛着靳北城嗎?
五年的時間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她也從來沒有思考過。
以前在費城的時候她只要一想到靳北城就會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被千萬只螞蟻爬在皮膚上一般,甚至於她自己都沒有深切思考過這個問題。
她沉默良久,眼眶微微有些泛紅。但是始終沒有說話。
南方看到她的反應,低聲開口的時候似乎是帶着無奈。女人一般都是能夠讀懂女人的。
而男人看女人,永遠都是一葉障目。
“以前你那麼愛我哥,每一次跟着他回靳家來吃飯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明明你面對的是視你爲仇人的人,但是你還是想要爲了我哥去討好我媽。我生病也總要你陪我,看診也只要你陪同纔去,我這麼任性你都慣着我了,你年紀甚至還比我小兩歲。如果不是因爲深愛着我哥,這些你肯定都做不出來吧?”
南方是局外人,說起這些的時候眼眶都有些微微泛酸。
爾曼恍惚了一下眼神,嘴角僵持沒有任何弧度。
“南方,我不敢了。”爾曼終於扯出了一個苦笑,臉上是無奈和隱忍,“我現在見到他甚至是逃避的,因爲我害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是這個道理。”
“但是你還是愛他的,對不對?”南方執着於這個問題。
“不說愛與不愛,我現在所有的生活希望都是在帆帆的身上。但是南方你知道嗎......”爾曼頓了一下,儘量平靜地開口,“帆帆身上有殘疾。長大以後,他的眼睛可能會失明。所以我才這麼一直保護着他。”
爾曼緩緩說出口這些對任何人都不敢提起的事情,是因爲她信任南方。
孩子眼睛有問題的事情只有她跟意知知道,她告訴南方,知道南方不會告訴任何人。
“爲什麼......”南方眼底是震驚之色。
爾曼卻是直接繼續:“你覺得孩子有殘疾,靳北城還會要他嗎?同樣的道理,就算我還愛着他,就算......他也還會要我嗎?”
爾曼晦澀地笑了一下。她拿起水杯喝口水讓自己冷靜一點的時候,門被打開了,當於之萍出現在門口的時候,爾曼的心沒來由地一緊,瞬間臉色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