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心火

姜然看着笑得沒心沒肺的林嘉遇忽然就哭了出來,她本來已經一再剋制自己的情緒,但是這一刻還是沒忍住。

林嘉遇心跳一滯,把車停好之後打算走到姜然的前面,但是想起朝天椒的暴脾氣,不想再惹她生氣,又後退到了一米之外。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認錯總不會是錯的,林嘉遇果斷服軟:“我不該氣你,你不要哭行嗎?”

姜然哭起來不發出任何聲響,肩膀還一抽一抽的,看得人更心酸。

“你說,我哪裡錯了,或者你想去哪?你只管說。”

姜然搖搖頭,擦掉眼淚但是沒有擡眼看林嘉遇,只是擦肩而過的時候淡淡留下了一句:“我自己去,你回家吧,不用你送我。”

林嘉遇不耐煩地頂了一下後槽牙,不送就不送,他後退一步看着姜然在路邊打了一輛的士上車之後,立刻上了機動車不近不遠的距離,幾分鐘就追了上去。

司機師傅看見後面緊跟不捨的機車,一雙眼睛笑出了褶子:“小姑娘,那是你男朋友吧。”

姜然一上車就拿出口罩,巴掌大的臉被口罩遮掉了一半,她開口的時候帶着些鼻音:“不是。”

司機瞄了一眼姜然,一副你懂我懂就好了的樣子,張口就是過來人的語氣:“想當年我也這麼年輕過啊,當年我比後面那騎摩托的小夥子還帥呢,我追過的姑娘就沒有一個不答應的。”

司機師傅臉上發福的肉一顫一顫,皮膚顏色暗淡,說話之間帶着一茬子煙味。姜然深深懷疑這話的可信度,畢竟林嘉遇是真帥,司機師傅可能是眼神不太好。

姜然顯然是一個良好的聽衆,她眼睛真誠清澈,默默坐在後座一副您說我聽着的樣子,讓司機很有說話的慾望。

一前一後,就這樣被迫開始了對話。

“這年頭的小夥子都不可信了啊,哪像我們那個年代這麼老實,小姑娘你可要擦亮眼睛,什麼人能找,什麼人不能找,心裡得要有個數。”

“那什麼樣的纔是好人呢?”

司機一副你這小姑娘上道,我這就把人生鑑別渣男的寶典教授給你的樣子:“好的很難看出來,但不好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你看看後面那騎摩托的小夥子,細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個好人。”

姜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司機一路把姜然送到了警察局門口,送走姜然的時候還滿臉笑容。等姜然進去沒多久,林嘉遇也到了。

他把摩托車停在了停車場,遠遠出來就聽到司機爆粗口的聲音,插着大象腰一副怨天怨地的樣子。

“臥槽,怎麼今天這麼倒黴呢,倒個車還把輪胎給戳破了。”司機踢了那塊被壓得破破爛爛的木板一腳,嘴裡一邊嘟囔着。

林嘉遇在這等着姜然也沒什麼事情幹,他把腳邊的木板踹進了花壇裡,看着司機笨手笨腳地換輪胎。

換了十幾分鍾,輪胎巋然不動。

林嘉遇站起來,他給滿頭大汗的司機遞了一根菸:“師傅力氣蠻大,抽根菸休息下。”

司機笑眯眯接過煙,他是根老煙槍,自然看得出這是根好煙。“哪裡哪裡,這不還是修不好嘛。”

“也對,修輪胎也講究技巧。”

這破監獄裡市裡賊幾把遠,叫個拖車還得花不少冤枉錢,這一趟下來白跑了那麼遠,還要倒貼幾天的工錢。司機看着林嘉遇眼神一亮,態度諂媚:“看不出來呀,小夥子年紀輕輕還是個行家,你這意思是你會修?”

“我會,不過等會兒要麻煩您幫忙把剛剛坐車的人安全送回去了。”

前不久還對林嘉遇瞧不上眼的司機掏出自己兜裡最好的煙,笑容諂媚把煙遞給了林嘉遇:“好說好說,小夥子真是年輕有爲啊,那修車的事就麻煩你了。”

在監獄的探望室裡,隔着一扇不薄不厚的玻璃窗一對父女相見,生出了些恍若隔世的感覺。周圍的牆壁泛着耀眼的白,襯得姜孝文身上的灰色囚犯服特別扎眼。

旁邊的獄警時不時眼神從姜然身上飄過,眼睛提溜提溜的轉,不像什麼好人。他見過無數來探獄的人,姜孝文在牢裡面關了一年多,沒見到有一個人來探望他。

現在探監的人把墨鏡一摘,露出一張冰清玉潔的巴掌小臉。他驚了,喲嚯,還是個熟臉的明星!

只不過這兩人直直坐在座位上杵着,誰也沒說話,真是浪費時間。獄警看了一會兒,覺得十分無趣打了個哈欠。

姜孝文透過玻璃打量差不多兩年未見的女兒,他都不記得上次見姜然是什麼時候了,或許是她初二生日那年?又或許是他被案子纏身焦頭爛額的時候?

他以前擔任市長的時候總會有各種事情牽絆,讓他總有不顧家的理由。在監獄裡每天勞改之後,以前追求的權利金錢都變成了浮雲,這才猛然回首想念起那個支零破碎的家。

只是現在……

“小然,最近你媽媽怎樣?”

姜然坐在凳子上,聽到姜孝文開口後心裡那種酸澀霎時了無蹤跡。她眼瞼微垂,輕笑了一聲:“她不是很好。”

獄警看到這兩人一點即燃的氛圍,瞌睡跑得無影無蹤,連身子都站直了幾分,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姜孝文嘆了口氣,臉上不復以前的意氣風發:“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媽。我對你媽媽虧欠良多,怕是這一生都無法再彌補了。” 他知道自己妻子的病能活到現在已經實屬不易,十年出獄以後,怕是已經天人永隔,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他拿什麼去彌補?壓下心裡的酸澀,補充道:“爸爸入獄以後一直聯繫不上你,其實你能來看我,我真的很開心。你快要十八歲了,爸爸沒有什麼禮物可以給你,以前在遠通銀行留了一筆錢,希望你能收下。”

姜然毫不猶豫開口:“我不用。”

姜孝文一點也摸不清姜然的脾氣,只知道她骨子裡有着代代相傳的倔強,這一點倒是他們父女之間無數不多的共性。他解釋道:“這筆錢是乾乾淨淨的,不是什麼贓款,你放心收下吧。這是從你出生開始就開的賬頭,存的錢也一直是留給你的,你現在可以自己更生了,但是你媽媽需要這筆錢。”

“還有一件你媽媽一直不知道的事,我用你的名字在江城市區買了二十套房。這些也不是贓款,都是爸爸自己賺的。原本是想賺一點就轉化爲固定資產,沒想到這麼多年下來,不知不覺都有二十套了。房產證你只要拿着身份證去銀行,就可以拿回來了。”

姜孝文不知道跟獄警說了些什麼,獄警皺了皺眉沒說話,給了他一張紙和一支筆,探監結束後就偷偷把紙條給了姜然。

姜然註冊了遠通銀行的app,銀行卡開在她的名下,查詢餘額還是很方便的,打開頁面等待的界面緩衝了一會兒。

餘額8位數,零頭忽略不計。

姜然這輩子都活得很現實,以前家境好的時候她從來沒有爲錢發過愁,後來家裡破產,姜孝文入獄,她纔對金錢有了一定的概念。但她也沒想過要大富大貴,只要能夠保證她和嚴姝女士衣食無憂就可以了。

她以前的零花錢不少,但是也從來沒有這麼多,這筆鉅款砸得姜然有點渾渾噩噩。

如果現在有人問她,有了錢之後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姜然的答案肯定會脫口而出:退出娛樂圈,迴歸正常的生活。

但是理智告訴她,這樣不可以。新劇剛剛籤合同,大家都準備好了要開工,她不可能臨陣捅婁子,讓所有人爲難。

那就演完這部電影再退圈吧。進圈本就是爲了掙錢,現在有錢了,好像身上的重擔徒然一空。姜然走出監獄灰暗的大門,外面的夜色深得不見底。

但是她卻覺得前路一片光明。

司機看見姜然出來,一路小跑過來一邊叫喚:“欸!小姑娘!”跑過來的時候司機全身的肉都在震顫,配合着諾大餓啤酒肚非常有喜感。他氣喘吁吁:“走吧,等你老久了。”

姜然心裡有點警惕,突然又放鬆了,這大叔跑這麼遠已經不容易,回去的時候拉上她可以多賺點錢。

“多謝您,我就到原來上車的地方就行了,車費會照舊給您的。”

司機連忙擺手,眼神微微瞥見了不遠處站在樹後面的林嘉遇,聲音放大了幾分:“你這小姑娘這麼客氣幹什麼,不用給錢了,我就是順路載你回去。”

姜然敏銳察覺到司機輕飄飄遊離的眼神,嘴上答應了,但是等司機轉身之後她還是謹慎回了頭。

那棵樹下站着的林嘉遇微微低頭,路燈暖黃的光打在他的身上,身影修長帶着些暖光。姜然莫名心裡生出了安全感,放心地上了司機的的士車。

回去的路上司機嘴裡的話還是沒有停,餘光瞥見姜然一直盯着後視鏡裡修車的小夥子,不由笑了出來。沒想到他活了幾十年,也有眼光出錯的時候,他開口爲先前的話道歉:“那小夥子是個好的,原先是我年紀大了,看人有些偏見,小姑娘你別往心裡去。”

夜色濃得像塊墨石,車窗外的路燈一排一排染出了清冷的光暈,姜然看見後視鏡裡騎着機車,穿着黑色夾克的少年,嘴角微微彎起。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