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少楓與孟虎推門而入,見秦陽嘴角含笑,知道他聽到兩人的對話,不禁都搔搔後腦,不好意思起來。孟虎憨憨道:“我們哪及得上老大辛苦。對了,現在城裡都在說着老大你的事呢,你那句‘人命關天,誰敢把家丁不當人’更是廣爲流傳,誰敢不服你?”
秦陽好笑,這不過是二十一世紀人人皆知的平等宣言,便笑罵道:“去去,憑你們兩個與我的兄弟情,還用着得這般拍馬溜鬚麼?快下去休息!”
秦陽好說虧說才把這兩個傢伙勸去休息,自己則動身前往安頓傷員的竹舍,去拜會那商隊的錦衣男子。
秦陽剛出府門,便見孟青興沖沖地跑了過來,他見秦陽要外出,立馬緊隨其後。
早在昔日“太陽”小組織時期,孟青便對秦陽敬佩不已,經過這半個月來的生死同難,他更是將秦陽視爲人生偶像,少年最喜親近英雄,所以他有空便來客串噹噹秦陽的侍衛,並和孟志一樣,特喜歡模仿秦陽的言行舉止。
秦陽哭笑不得,知道勸也沒用,便由得他胡鬧。
錦衣男子的身份最爲尊貴,在中年管家的強烈申請下,孟少楓便安排他獨自住在竹舍的獨室中。
秦陽敲門進入獨室時,錦衣男子正躺在牀上閉目養神,那年輕家將和中年管家都侍立於他牀前。
錦衣男子一見秦陽,便掙扎坐起來,深深作揖道:“我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閣下便是力斬黑狼的少年英雄秦陽,此番又承蒙你拔刀相救,之前多有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秦陽這纔有空打量一下這錦衣男子,見他大約四十歲左右,眼正鼻直,頜下蓄有三綹長鬚,雖因受傷而臉色發白,但面相圓潤溫和,頗有儒雅之風,更有幾分雍容富貴的氣度。
秦陽回了個禮,哈哈笑道:“昨晚多有失禮之處的怕是我秦小子罷?不知這位先生怎麼稱呼?”秦陽閱人無數,心知此人必定是飽讀詩書之人,故稱他爲“先生”。
錦衣男子似乎頗欣賞秦陽這爽直的性格,臉露微笑道:“我姓呂名夷簡,壽州人,目前住在廣陵,主要在淮南一帶做絲綢茶葉生意。”
呂夷簡,這名字好熟。北宋有個著名的賢宰相,不就是叫這個名字?秦陽心頭大震,仔細觀察錦衣男子的氣度神蘊,知道自己又幸運地遇到歷史名人了,而且還是一位大大的賢臣,料來也是因歷史大變,這位祖上俱是高官的宰相大人才成爲了一名商人。
秦陽此刻他最缺人才,遇着此等賢相哪肯放過,要知人才纔是最重要的生產力!
秦陽之前經歷過岳飛、歐陽修等名人相遇事件,對付這些歷史牛人極有心得,馬上躬身道:“原來是呂先生,觀先生談吐,似是博學多才的大賢士,何以不到朝中致仕?莫非是想着經商救國?”
呂夷簡目露訝色,驚奇道:“秦英雄何以見得我想經商救國?”
秦陽目光彷彿看透他的一切,凝視他雙眼道:“先生面相慈善,必是善心之人,今天下動亂,義軍四起,朝廷衰弱,外寇入侵,先生想必有心救國救民,但先生胸懷真才實學,又未遇明主,不願輕棲凡木,便隱忍不出,經商積累財富,異日若遇明主,便傾盡家財,助其成大業,安天下。不知我的推測準確否?”
呂夷簡哪想得到眼前這個年僅十五十六歲的少年竟能如此洞悉人心,饒是他心計過人,此刻也全身劇震,臉色微變。那年輕家將更是滿臉崇拜地望着秦陽。
秦陽兩世爲人,平時做事雖隨性,但重要關頭半點不含糊,他察顏觀色,便知自己猜測沒錯。他找來張竹椅坐下,悠悠問道:“不知在先生眼中,淮南王又是否算得上一個人物?”
呂夷簡揮揮手,示意那年輕家將和中年管家退了出去,秦陽見狀,也示意孟青到屋外守候。
待得屋子裡只剩下他和秦陽後,呂夷簡沉思了一會,張口問道:“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可否先問秦英雄一個問題?”
秦陽怔了怔,隨即坦然道:“但問無妨。”
呂夷簡臉上已恢復雍容淡定,問道:“我聽楚熙所言,昨日秦英雄曾說‘人命關天,誰敢把家丁不當人’,試問在秦英雄心中,人可有高低貴賤之分?”
秦陽怎麼也想不到他居然會問出如此問題,要知道在當時,人分九等早已是社會默認的習俗。
秦陽收起笑容,正色道:“人無高低貴賤,命有貧富尊卑,但我命由我不由天,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算是渺小如種子,只要經得起風雨的打擊,也可長成參天大樹。我憐那些家丁出身低微,胸無才學,無力改變自身現狀;但我敬他們,憑着自己的雙手養家餬口,不偷不盜不害他人;我更敬他們,敢於與惡勢力作鬥爭,忠心護主,對得起天地良心。”
呂夷簡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靜靜地聽秦陽說下去。
秦陽續道:“或者在這亂世中,人命賤如草,但我則認爲,人命關天,財物失了可再去賺取,但生命失去了便失去了,再也無法挽回。”秦陽思及剛逝世的三位老人,眼圈微紅,頓了頓才道:“只有懂得敬重生命,懂得同情他人的疾苦,將生命置於個人私利之上,這個亂世纔可能終結,纔會迎來真正天下太平的盛世。”
呂夷簡的雙眼亮了起來,又問道:“現在世家門系盤綜錯結,真正手握兵權、可以決定無數人生死的都是上位者,跟這些上位者談敬重生命,豈非可笑?在他們眼裡,除了權力之爭利益之爭外,哪裡會在意普通平民的生死。”
這回輪到秦陽動容了,輕嘆道:“呂先生果真是胸懷天下,這一段話道盡了當今亂世,民不聊生之苦。”
隨後他肅然道:“呂先生,當今之世,民衆之所以苦不堪言,既在於掌權者只重私利不重民衆,但根源在於國力衰退、統治不嚴,致使烽煙四起,外寇入侵,處處戰火瀰漫。若是國家強盛,律法嚴明,君主勤政愛民,民衆何至於淹沒隨百草?”
呂夷簡眼睛更亮了,傾身向前追問道:“如今國家羸弱,四分五裂,秦英雄認爲如何才能一統天下,建立強盛國家?”
秦陽毫不猶豫道:“天時不可測,地利不可恃,唯有民心不可逆。家、國、天下,正因爲有着無數平凡民衆組成的家庭,纔會誕生國家,纔會匯聚成天下。我大宋的子民大多都是樸實可敬的,他們只求溫飽平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着自己的勞作生活,誰能真正實現他們這些樸素的心願,誰能真正關心他們的生死與疾苦,誰便可得民心!誰得民心,誰便能得天下!至於建立起統一政權後,如何輔助君主真正治理好國家,讓民衆過上好日子,不正是呂先生這等大賢的職責麼?”
呂夷簡長長吁了口氣,重新坐好,緩緩問道:“秦英雄可有意於天下?”
秦陽早知他是在考驗自己,嘆了口氣道:“我不過一村野小子,少時的夢想便是當個走鄉串巷的郎中大夫,平淡度日。但戰亂四起,盜匪橫行,村子被毀,這纔不得不棲身於此,保護身邊民衆,我並沒有爭霸天下的豪氣,只想建立一個安寧強大的王國,人人可以安居樂業,他人不敢入侵便可。”
呂夷簡訝然道:“秦英雄,你既有如此本事,何以要固守偏安一隅?”
秦陽苦笑道:“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呂夷簡聳然動容,他喃喃重複着秦陽最後兩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仔細打量了秦陽好一會後,慨然道:“秦英雄,你既心繫百姓,便更應揭竿而起!他日若是金國全面入侵,憑着當今朝廷和各路不成氣候的義軍,大宋的江山遲早陷落,到時你便是建立起理想的王國又如何,你能以小小的王國對抗得了整個大宋江山的金國?”
秦陽臉色數變,他何嘗未想到同樣的問題?從那一日他立於林外荒地,喊出“我要當王!”的大志時,便已想到了這樣的問題。只是他現時缺兵少將,家窮業小,更沒輔佐之才,光是想建立起太陽城已頗爲吃力,哪有閒心去想着爭霸天下、對抗金兵之事?
他向着呂夷簡深深一揖,誠懇道:“謝呂先生的肺腑之言,對於我來說不啻於暮鼓晨鐘,振聾發聵。只是我人微勢薄,根基極淺,如何能去爭霸天下?”
呂夷簡微笑望着秦陽,道:“秦英雄,我看你其實早有此志向,且成竹在胸,不過只是缺乏根基錢財,不欲言破而已。”他頓了頓,續道:“不若這樣,我和秦英雄各自寫下一條對策,看看是否意見相同?”
秦陽知道這是最後一關了,精神一震,沉思片刻,便喚門外的孟青去拿紙筆。
兩人各自寫下對策後,交換打開,臉上都露出了會心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