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震聽到妻子這樣說,還能不明白?顯然,他們被包圍了。
也就在他正要轉身之時,一支響箭在身後呼嘯升空,剛纔攔截他們的禁軍水兵聞聲不再追趕,也停止了射箭,一艘艘小舟停在遠處又組成一道防線,斷了他們的退路。
“呵呵,看着正主在前面啊。”嶽震苦笑回身與妻子並肩而立,擡眼觀望。前方還是一堵火牆緩緩逼近,雖然插滿火把的船隻不像禁軍的那般高大,可是嶽震很明白,前方這些中型戰船相比大船靈活很多,再想突圍而去,可就真的不容易了。
拓跋月提弓挎上箭壺,擡手間就要開弓放箭,嶽震攔住了她搖頭說:“不急,讓我看看究竟是什麼人。”說罷他雙刀回鞘,邁步走到船頭負手觀望。
前方一字排開的戰船好像無視他們的存在,不緊不慢的向他們駛過來,中間那艘船上的火把最多,船頭上人們的面容也逐漸清晰。看着看着,嶽震笑了,而且越笑越大聲,因爲此情此景讓他一下子想起,多年前的那次遭遇。
“哈哈哈···本少何德何能,王爺竟擺出如此陣仗相迎。哈哈,是本少面子大,還是王爺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敢讓本少進京呢?”
隨着他的仰天長笑,對面的船隊在五六丈外緩緩停下,正中央的那艘船稍稍突前,船頭上赫然站着福親王趙榛與兩位紫衣老人。他們的身後是大隊的黑衣人雁翅排開,嶽震有些奇怪的是,本該出現的龍如淵卻未見蹤影。
望着豪氣沖天的嶽震,福王搖頭苦笑應答,依舊中氣十足。“呵呵,震王大駕光臨,本王又怎敢不親自迎候,不知震王賢伉儷來我大宋國都所爲何事?”
“哼哼···”嶽震收起笑容冷然哼道:“本少所爲何事,王爺心知肚明,又何必惺惺作態!一句話,讓路還是開打?請王爺給個痛快話!”
“震王且慢!”福王面色一沉,跨前半步皺眉說:“震王如此咄咄逼人,難道是要憑一己之力挑戰我大宋國威!本王問你,所謂師出須有名,震王你身爲一部領,不在吐蕃好好經營你的部族,爲何跑到我大宋境內這般囂張跋扈?”
嶽震心中一動,對福王用心瞭然於胸,也就不再氣惱很平靜的說道:“王爺玩弄這些文字遊戲有意思嗎?本少進京與烏蘭部沒有半點關係,王爺你應該很清楚。”
“哦?那震王你以何種身份來我大宋?”
“王爺既然要明知故問,本少就很明確的告訴你,我是大宋開國侯岳飛次子,這個身份能否進京探親呢?”
“好!既然震王這樣說,本王也就把話挑明。”福王眉頭一抖,大聲道:“如果你以烏蘭震王的身份來臨安,本王也很明確的告知你。鑑於閣下在吐蕃殺人如麻的兇名,我大宋不歡迎你這樣的異族兇徒,本王將會親自將閣下押送出境!”
“如果你自認是嶽鵬舉的兒子,那就更簡單了。嶽鵬舉通敵叛國罪不可恕,他的長子女婿均已歸案伏法,你這個岳家次子能倖免嗎?本王要再聽你說一次,是!還是不是!”
“哈哈哈!”嶽震再次仰天朗笑,笑聲在水面上滾滾激盪。“好!好一個通敵叛國!你貴爲王侯也一大把年紀了,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有沒有感到慚愧!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既然你們鐵了心的顛倒黑白,小爺就用血肉之軀與你們討個公道!廢話少說,本少姓岳名震,堂堂正正岳飛的兒子!你要拿我歸案,那就來,看看我會不會引頸待戮!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朗朗鏗鏘的叱罵,讓福王臉上泛起一陣病態的潮紅,呼吸混亂粗重的王爺尚未開口,他身邊的一個紫衣老者上前一步怒斥道:“好狂妄的小子!王爺大人大量不和你一般見識,你還蹬鼻子上臉了!王爺,就讓老夫去把這小輩擒來,任您落。”
“且慢,此人非龍老一人能夠對付的。”福王強壓怒火,擡手擋住那個紫衣老者。“今夜不是江湖之爭,所以二位也不必想什麼江湖規矩。我們一起上前,務必擒拿此人,若是讓他走脫後患無窮。”
兩個紫衣老者雙雙愕然,他們沒想到在福王眼中嶽震如此難纏。雙方距離不遠,他們之間的對話嶽震也聽得很清楚,不由暗暗冷笑。
哼哼!擒我?就怕你不敢上前,等我抓住這個皇帝的親兄弟,看你們誰還敢攔我!
表面上嶽震冷笑不語,其實他們夫妻兩個早就在心裡擬定了戰計。只要對面三人騰空撲來,拓跋月必會先射兩個紫衣老者,給丈夫營造一個與福王單對單的機會,力求在短暫的時間差裡生擒福王。
福王三人蓄勢待,衣袍在火光下獵獵抖動,三雙眼睛都在盯着嶽震,也都在尋找一個最佳的出手機會。
激戰迫在眉睫,雙方之間的霧氣也被幾人的氣勢所迫,向兩邊翻滾而去。也就在此時異變突生,一個聲音,一葉扁舟,輕飄飄的飄到衆人眼前。
“呵呵呵,堂堂巴蜀龍家的大供奉,居然跑來圍攻一個弱冠少年。呵呵,這就讓老和尚有點不齒嘍。”
一艘小船,船上二僧一女子,當這三個人突然出現之後,不管是嶽震還是福王,臉上表情都是相當的精彩了。西夏大國師迦藍葉與大宋帝姬柔福並肩站在船頭,後面是法刀和尚輕搖雙槳,此情此景,怎能讓他們不錯愕?
最吃驚的莫過於嶽震夫妻,應該遠在吐蕃的柔福突然迴歸還不算,一起出現的居然是這兩位老友,最怪的是,他們怎會在一條船上?國師和柔福不是有些過節嗎?嶽震兩口子傻愣愣的看着三人,一時間有些懵了。
然而最憤怒傷心的卻是福親王,迦藍葉的出現,只是打斷了他們的氣勢,讓龍家二老驚悚後退,只是讓福王想起那些陳年往事,但是柔福卻讓福王還算平靜的心緒,轟然崩塌。看着她從咿呀學語,到一天天長大,柔福在王爺心裡的位置可想而知,然而此時此刻,柔福以這種姿態出現,意味着什麼?福王根本不敢往下想,所以他選擇了先面對老僧人。
“迦藍葉!大國師···”王爺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勉強鎮定下來。“看來大國師是要代表西夏,干預我大宋的國事了。”
“呵呵,王爺言重了,也有所不知。”迦藍葉依舊是波瀾不驚的笑模樣。“老僧此前已向大夏國君請辭,不再是什麼國師。老和尚橫插一手,與大夏無關,王爺若是不信,就兵大夏興師問罪好了。”
又是一陣潮紅涌上面頰,福王咬牙道:“好,這句話本王記住了!既然如此,本王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將你迦藍葉留在大宋,爲我殘門弟子討個公道!”
迦藍葉臉色一肅,低頭合什口唸佛號。“我佛慈悲,王爺說得好,不過公道自在人心,如何討要?當年命喪天寧寺的佛家弟子們,該向誰討要公道呢?善哉,善哉。”
雖然理屈詞窮,但是這段緩衝的時間,已經足夠讓福王穩住心神,他看向柔福,要解決這個最棘手的難題。“丫頭你呢?你莫非也向萬歲請辭?不再是大宋帝姬了。也要和他們一樣與十叔爲敵?”
一直安靜佇立的柔福微微一笑,這一笑不要緊,所有看到這個笑容的人,無不驟然失神,其中也包括嶽震夫妻兩個。
霧氣藹藹,衣袂輕揚,飄然若仙的少女嫣然一笑,剎那間所有的景物失去顏色。龐大威武的船隊消失無蹤,寒光閃閃的利器灰飛煙滅,天地萬物被這個笑容所遮擋,這一抹恬美聖潔的笑容,在人們眼中慢慢放大,奪人心魄。
同樣的笑,各人看到卻又各不相同。有人看到安詳,有人看到淡泊,亦有人感覺到了不敢仰視的威壓,龍家二老和船上所有的黑衣人,終於不堪重壓,紛紛屈膝跪倒甲板上。
少女的笑,一下子打開福王心中那扇緊閉的門。依稀中王爺看到了,繁華的街道上,一個挺拔的男子,一個清秀的女童。粉雕玉琢般可愛的孩子,靈動的眼眸好奇的四處打量,小手卻緊緊抓着那男子的大手,一刻也不敢放鬆。幾乎已經遺忘的歲月,宛如冰涼的清泉,在心頭潺潺流過。
同樣的笑容,嶽震卻感觸到了彷彿能夠包容天地的愛戀,濃濃的愛意將他包裹其中,如果不是福王一句話驚醒了所有的人,他甘願永遠沉醉。
“丫頭,你,你怎麼了···”咬着舌尖才清醒的王爺,聲音的顫抖,卻不是因爲疼痛。
“我佛慈悲,罷了,罷了。”同樣被驚醒迦藍葉,轉過身恭恭敬敬的合什行禮。“小僧唸了一輩子的佛,卻不及大師一朝頓悟。衆生笑,笑衆生,小僧倘若僥倖活着回去,一定閉關參悟,也一定不忘大師渡化之恩。”
被精研一生佛法的老僧尊稱爲大師,柔福也只是淡然抿嘴,微微閃身躲開後,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家叔叔。
“叔叔不必說那些氣話,世間萬物唯一割不斷的,就是血脈親情。兩位叔叔在柔福心裡,永遠都是最親的親人。既然咱們都不能割捨,叔叔又何必爲難震哥?又何必硬要把他擋在臨安之外呢?”
福王心頭一顫,一個‘好’字沒有說出來,就硬生生嚥了回去,脫口而出的是一聲嘆息。“嗨···丫頭,這件事你不要管了,你也管不了。”
就算是被拒絕,柔福也不見任何情緒上的波動,依舊含笑如初。“唉,既然叔叔覺得柔福管不了,那就請叔叔讓人放一條小船,柔福這就回去了。”
“哦!”福王沒想到丫頭這麼好說話,來不及細想馬上回頭喝道:“來人,快給本王放船過來!”一直跪在甲板上的侍衛們紛紛起身,幾個人跑去船尾。龍家二老和迦藍葉二僧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們不明白柔福爲何說走就走,只有嶽震隱約猜到,她不會這樣簡簡單單的離去。
也就在他猜測柔福下一步的行動時,腳下的小船輕輕一抖,他趕忙駭然轉身,現身後的妻子已經不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