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的思考,王平記起周揚好像就是被李永芳收買過去的,所以他覺得自己這次應該沒有什麼生命危險,能活着就好,不能逃走,逃走就只能重新去做乞丐了。
入夜後他策馬直奔遼河,在三岔河渡河後,王平在接頭的地點找到廣寧細作,晝伏夜出到馬集城附近,細作介紹給了一箇中年男子給王平認識後離開。其間沒有一個人說一句廢話。
中年男子把王平上下左右大量了半天:“今晚你、我就在這裡歇下,明日傍晚,等關城門前韃子鬆懈的時候,我帶你混進城去。”
“好,不過經過城門時,如果遇到盤問我該如何做答呢?”
“這個已經替你安排好了,韃子知道我是商人,在城中有妻室家產,明天辦貨回家,你是我的掌櫃,韃子不會起疑的。”
“你的名字我知道了,但是如果盤問其他具體的人名呢?”王平追問了一句。
“不錯,”商人對王平的反應顯得很滿意,間諜這種工作沒有人願意和笨蛋搭檔:“我這就告訴你,牢牢記住,首先主母的姓氏是……”
王平連忙打斷了商人的口述:“你有紙筆麼,寫下來不是更好麼?”
中年商人聞言詫異地看了王平一眼:“你識字?”
“掌櫃怎麼可能不識字呢?”王平笑着反問。
……
一口氣把大批的名字、年齡、外貌背了一遍,王平拿起紙條又看了看,笑道:“如何?”
中年人頜首讚道:“雖然不是過目不忘,但閣下足稱得上是才智之士了。”
王平伸臂打了個哈欠:“萬事俱備,閣下也早點休息吧。”
商人搓了搓手,起身就要回房。
“你很緊張吧?”這段時間王平看見商人總是習慣性的搓手。
面前的人強笑起來,衝着王平說:“這種刀架在脖子上的買賣,怎麼可能一點不緊張?”
“一切都是爲了大明,爲了聖上。”說這話的時候王平伸出了手。
中年人搶上一步,拉住王平的雙手,臉上的緊張神色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爲了聖上,爲了大明!”
第二天去馬集的路上,商人不停地向黃是指指點點。王平偶爾會問些地名的典故,商人也不厭其煩地向他講述。
“這條路自打我少年的時候就有了,家父行商的時候就帶我從這裡經過,”這個中年人很健談,“你看那座橋,上面還有我小時候刻下的字。年輕時還和賤內來這裡遊玩……”
王平禮貌性地去看了一下商人留下的墨寶,不過是些類似某某到此一遊的孩童筆跡,商人搓了搓手,得意地哈哈大笑一番,王平也很有禮貌地陪着笑了幾聲。
再長的路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何況他們出發的客棧到馬集城並不遠。王平聽見身邊的人停下腳不,深深吸了兩口氣才低沉地說:“我們進去吧。”
“你是第一次領人進去麼?”
“是啊。”商人點點頭,又吸了一口氣:“有什麼問題麼?”
“沒有,不要太緊張,不會出事的。”王平可不希望商人的表情露出什麼破綻。
中年人的臉色微微變得白了一點兒,沒有向前挪動腳步:“有好幾個人已經因爲替大明傳遞消息而死了,全家被土著屠滅……”
他看到王平臉上似
笑非笑的表情,連忙一拱手:“讓閣下見笑了。”
“我們進去吧。”
商人又吸了一口大氣,穩定住了呼吸:“好。”
走進馬集城門的時候,商人又一次開始搓手。他回頭看了看神態自若的王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挺了挺胸大步向前。
檢查到王平的時候,他高舉雙手聽憑成平集士兵在身上拍打,神態輕鬆自若。成平集士兵還沒有發現密信,王平心中雖然緊張,但是臉上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等等!”
一個成平集官員跑過來蹲下,手指伸到王平鞋縫中夾住一個紙角,猛地一拽拉出一張條子來。
隨着紙條被拉出來,王平他們兩個都是臉色大變,商人不等王平出聲就大叫起來:“總爺,我什麼都不知道,這廝定是奸細。”
城門口的成平集士兵盡數圍攏過來,兩個人把中年人拖到一邊,另外幾個抽出腰刀架在王平脖子上。頭頸結合處馬上傳來冰寒和絲絲刺痛,王平先是感到胯間一熱,接着就跪倒在地,大張着嘴吸着氣,眼睛跟死屍一樣凝固住了。
成平集官員厭惡地看了一眼屎尿齊流、癱倒在地的王平,後退兩步看了看字條,發現上面都是漢文後就向後遞給一個漢人官員,他們看向王平的眼睛好似噬血的野獸。
那個漢人官員字條看到一半臉上就已經變色,看完後擡頭看看王平,見倒在地上的人眼神一片絕望,又掉頭看看另一邊不停哆嗦的商人,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吃驚。
那個漢人湊到成平集官員耳朵邊,揮動着紙條小聲說了起來,王平看着成平集官員的眼神不停變幻,最後變得極其複雜。
成平集官員走到在地上縮成一團的王平跟前,狠狠地踢了一腳,讓他爬起來跪好。王平哆哆嗦嗦趴好後,成平集官員就開始鄙夷地大罵:“漢狗,有膽子作沒膽子擔當,白長了這麼一個大個子,乍一看還很有點漢子氣。”
說到這裡,成平集官員忍不住掩住鼻子再次退開。他又盯了王平兩眼,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兀那漢狗,今天爺爺高興,饒你一條狗命,別死在這裡擋路,滾——”
在成平集官員的大笑聲中,幾個士兵也收回指向王平的兵器,倒轉過來又掄又踢地把他打得滿地亂滾,一直等王平連滾帶爬地竄到中年商人身邊士兵們才住手。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止住笑聲的成平集官員目光變得邪邪的,在王平和商人身上轉了幾個圈,再一次突然爆發出大笑,一邊擦眼淚一邊笑罵:“還不快滾,漢狗,以後見你一次打一次。”
王平他們向官員磕了幾個頭,手足並用地逃開幾十步後纔敢站起來抱頭鼠竄。
走遠後兩個人剛要慶祝安全過關,就聽見城門方向傳來一陣雷鳴般的笑聲,他們回頭望了一眼,幾個成平集士兵還在背後指指點點。
“你真是神機妙算。”商人由衷稱讚道。
王平聞言衝着商人抱歉地一笑:“只是閣下的名聲算是毀了。”
“被人說戴綠帽子總比被砍頭好,至少有腦袋帶綠帽子。”商人也笑了起來:“你趕快跟我走吧,到家好換一下衣服。”
王平聽到這話,越發覺得褲襠中不舒服起來,進城前他故意喝了不少水,看來喝得太多了。
“嗯,反正只是老婆寫給管家的情書,未必真有什麼實質內容。實在不行你也可以說及時發現,把我趕走了。”
中年人無奈地搖搖頭,覺得王平這傢伙真
是一個樂天不知愁的主,八卦這東西傳起來那就是滿天飛啊:“不過你的字還真是秀氣,一看就知道不是我這種老粗能寫出來的。”
“繆贊。”瘦金體被說成秀氣讓王平不禁莞爾。
走過幾條街,商人停在了一個大院子前,王平仰首看了看裡面的小樓,忍不住誇獎起來:“果然是豪富之家,真讓人好生羨慕啊。”
“縱有家財萬貫,不過是仰異族鼻息的一條狗而已。”。
入內換好衣服後,就有丫環端來了一個盤子,上面放者兩個茶碗,商人先拿起一杯,然後衝着王平作了一個請用的手勢。
女孩子挪到王平膝前跪下,定睛看去,這少女大約十六、七年紀,淡妝素抹、纖肢蜂腰、皓齒硃脣、眉眼如畫。王平心中暗暗讚了一聲好俊俏的丫頭,也端起茶碗,一手揭開蓋子輕輕吹起氣來,那丫頭還是抿着嘴角靜靜地跪着,長長睫毛下眼波流動。
隨着商人一句:下去吧。女子起身,施了一福,輕擺柳腰,盈盈退出。
冷眼旁觀的商人見王平擡頭後只是看了一眼,就眼隨臂動地把茶碗放在茶几上,忍不住問道:“我這個丫頭你——閣下以爲如何?”
“甚美。”王平語氣淡淡地說了一句。
商人沉吟了一會兒,出言問道:“閣下的身份鄙人自然不能問,也不敢問,不過以鄙人所見,閣下恐怕不是軍身吧?”
王平也不回答,只是重新端起茶碗,含笑開始吹氣。
“鄙人失言了,不過胸中有些話不吐不快,望閣下海涵。”
看到王平但講無妨的表示,商人反倒又是沉吟了一下才開口:“聽說馬集經略熊大人主張以守爲主,要拋棄我們馬集子民?”
“馬集巡撫大人是主攻的。”王平沒有正面回答問題。
“大人想來是能在巡撫大人面前說得上話的了?”商人對王平的稱呼從你變成了閣下,現在又從閣下變成了大人。
“先生過譽了,我位卑言輕,恐怕入不了巡撫大人的貴耳。”
“大人文采風流,智慮長遠,要說是無名小卒,草民無論如何也是不信的。”見王平輕巧地打起太極拳,商人發急了。
心中暗自嘆息的王平放下茶碗,看着商人的眼睛,直到對方躲了開來,他才正色說:“如果我能爲朝廷重用,何至於來幹這種差事?”
商人半晌無語,最後嘆着氣說:“閣下一手好字,出口成章,鄙人以爲飽學之士也不過如此,美色當前,神色如常,後問所感,直言相告,真乃名士風範也。鄙人觀人數十載,自認罕有走眼。”
聽了這些話,王平心中一緊,手心裡也微微出汗,他猛然想到:如果在李永芳面前也這番表現的話,自己這條命就很危險了。
見王平不搭話,商人繼續說道:“閣下若能見到巡撫大人,萬望能替馬集子民一言,吾輩之望王師,真如赤子之望慈母也,請朝廷早發大軍,拯救黎庶於水火之中啊。”
等商人說到最後,王平看見他眼中已經隱隱有淚光,心裡也是悽然有感,只好出言寬慰:“閣下但請寬心,馬集巡撫大人一定會早日兵發馬集,解民倒懸。”
商人聽了這話就翻身跪倒,大聲說道:“鄙人代此城百姓謝過閣下。”
剛看到這個動作的時候王平本想起身去扶,但是轉念一想,沒有希望這些人怎麼活下去呢,於是就坦然受了這一拜,然後笑着說:“那就用那個美丫頭謝我吧,讓她今晚伺候我起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