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易書元纔回過神來,劫不劫數的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此刻保持這一種若有所悟的感覺纔是當務之急。
易書元逐漸落向運河邊,直接飛入岸邊一處林地,在林中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
慢慢閉上眼睛,易書元握住劍柄,將手中出鞘的長劍橫在身前。
“叮噹叮噹,叮噹叮噹”
此刻無風雨落,沒有了風的阻礙,雨滴打在劍身上的聲音就更加清亮,甚至帶着一種節奏。
亦或者,易書元的心中帶着一種節奏。
這是一種金戈鐵馬般的鏗鏘!
劍身上的浮光劍氣若隱若現,似乎對應着易書元此刻的心境。
隨後,易書元鬆開手,長劍就此懸浮在空中。
而心境深處,一切意境天地全都消失,一切歸於黑暗,只剩下自己坐在一塊岩石上,上空不是日月,而是被一道劍光照亮。
縮在易書元領口的灰勉這會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打擾到了先生悟道。
“噹噹噹~”
易書元眼皮微微抖動,這是琵琶撥絃起音。
而吟塵所化的長劍竟然在易書元面前一陣模糊,一股劍意好似無形的冬日北風,散向周圍帶來一股風蕭蕭兮的寒意,就連灰勉都忍不住往易書元衣服裡面縮。
“噹噹噹~”
絃音再起,飛懸之劍本該堅固的劍身,竟如流水一般扭動,繞着易書元頭頂飛了一圈。
易書元眼皮快速抖動,隨後歸於平靜,他沒有睜開眼,意境之中的光亮正在迅速擴散。
仍舊抓在手中的劍鞘在此刻化爲了一個琵琶。
一首之前卓晴所教春風玉曲起手,婉轉之中帶着鏗鏘有力的琵琶曲一起來,長劍剎那間消失,只餘下如幻如影的劍意瀰漫。
雨中偶有光影,彷彿日月光輝在雨滴之中折射
易書元緩緩睜開眼睛,劍意有,也很強,但不夠自如!
春風玉曲較爲婉轉也較爲簡單,彈出來還不難,但若要融入劍意彈出更難的劍曲,卻有些指頭僵硬的感覺了。
這會易書元想的已經不是劍,而是一首首或變化婉轉或肅殺有力的琵琶曲了!
心念一動,易書元身形已經再次變化爲冪籬,這一刻,不論是對音律的感覺還是心中劍意和外在劍氣都明顯的變化。
這變化未必是增強了多少,卻變得十分清晰,彷彿融入其中。
易書元翹起二郎腿,將琵琶置於腿上,以最輕鬆愜意的姿態,融入剛柔並濟的劍意。
“噹噹噹~”
絃音再起,劍隨心意所動.
這是上一世的曲目!
下一刻,隨着指尖弄弦曲意深入,飛劍如幻如雨亦如無形光影,婉轉其外而肅殺隱於其中。
劍影所過之處,附近不論飛禽走獸亦或是小蟲子都好似僵硬在那裡,甚至花草樹木都彷彿褪去了顏色。
易書元的手指在弦上快速撥動好似一場指尖舞蹈,聲音時而緩和時而急促。
以易書元爲中心,這一刻好似只有他自己和所在的位置,還有飛舞的長劍還剩下色彩,其餘一切都是灰暗一片。
法力消耗的速度彷彿比琵琶曲還要急促,意境之中如同海嘯,而易書元穩坐礁石巍然不動。
良久,曲畢。
那一股劍意也漸漸淡了下去,世界的繽紛重新浮現
“呼”
易書元輕輕吐出一口氣,好懸,差點彈不完!
慶幸之餘,易書元手中琵琶再次變回劍鞘,左手持鞘豎立,一道劍影從天而落。
“錚~”的一聲,劍已經歸鞘。
等易書元將劍交到右手,長劍已經淡淡霧光流轉之中變回摺扇,而易書元也已經再次變回說書人的本來面目。
“嘿嘿,還不錯!”
易書元微笑着出聲,口中說着只是還不錯,心中則別提有多高興了。
“先生,您太厲害了,剛剛那是什麼御劍?簡直,簡直太厲害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又好聽又厲害!”
灰勉好似比易書元還要激動,跳到肩膀上一對前爪不斷揮動,它道行確實不高,但感覺卻異常敏銳。
剛剛給灰勉的感覺非常奇特,那一股劍意和音律根本分不清。
聽聲音都感覺好似有劍指了過來,隨着音調高低變化和不斷急促,好似自己被無形的肅殺完全包圍,越來越窄避無可避.
灰勉明知道先生不會傷害自己都這樣,那若是敵人呢?
“厲害吧?先生以後會越來越厲害的!”
易書元毫不吝嗇對自己的誇獎,摺扇展開輕輕扇風。
只是在這時候易書元忽然回頭望了望,春雨之中,剛剛他坐過的那塊岩石漸漸化爲粉末,若有外人在場,看着簡直好似被雨水溶解了。
想了下,擇日不如撞日,易書元走向林中一顆大樹下方,靠着樹幹坐下,隨後取出了自己的那個酒葫蘆。
拔開瓶塞望向裡面,灰勉則站在易書元肩膀上扶着他的頭髮跟着望。
“玄姬,乾坤葫蘆裡面的滋味不好受吧?”
何止是不好受,這葫蘆等同於易書元意境丹爐外顯之寶。
葫蘆不光是一個存酒的容器,裡面更是恐怖熔爐,看似到處都是酒水,但意志混成之下,簡直能看到化陰陽鍛五行之氣,真火熊熊烈焰滔天.
玄姬好似處於無盡的焚燒之中,痛苦強烈到想要尋死逃脫,卻偏偏又好似在大浪之中無處着力。
葫蘆嘴雖然開了,但玄姬是看不到的,此刻聽到易書元的聲音痛苦又昏沉的意識也一下子清醒。
不是女人?
這聲音也很熟悉!
是他!
玄姬一下子想起了當初在山中的一幕,前後兩次那種平靜中帶着嘲諷的眼神在記憶中重合。
“你是!你是誰,我與你無冤無仇,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易書元笑了。
“無冤無仇?那伱害死的人有哪個和你有仇咯?”
不等玄姬說話,易書元又道。
“你也不用說都是他們自己貪婪或者什麼的,畢竟我也不是來和你講道理的,你便說說你那復生時的感覺吧?”
易書元其實不需要貓妖的全盤秘密,更在意那種感覺,但聽在玄姬耳中,以己度人則不覺得是這樣。
“你是仙修,我是你眼中的妖邪,就算我告訴你法門,你能放過我麼?還是能給我什麼回報?”
灰勉在易書元身邊低語一句。
“休想!”
易書元也想了一下,決定真誠一點。
“放了你那是不可能的,不過你若誠心相告,我便將你誅殺,你若不說那就待着吧。”
這話在其他人聽來會覺得十分詭異,說了反而要被殺,但在玄姬這卻升起幾分希望,死固可怕,但她還有命,能死去也等同於逃脫。
“我能信你?”
“那能如何?我仙道中人總比你這樣的妖孽要可信一些吧?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如今你在我法寶之中,我自有通感之能,能知曉你是否騙我。”
玄姬此刻沒有形體,心神的掙扎在葫蘆中等於對易書元完全透明,能感受到她的種種不甘情緒。
好一會之後,玄姬纔開口。
“可若我說,自己也很難說清呢?”
“看來確實如此.”
不用玄姬解釋什麼,易書元已經明白她這句話並不是假話。
“那隻好讓你死一次容我看看了!”
易書元輕描淡寫的話音落下,葫蘆手中託着的好似不再是葫蘆,而是一尊丹爐。
轟.
葫蘆中的酒水好似化爲炙熱烈焰。
“啊——”
玄姬立刻慘叫起來,這種痛苦比之前強烈了不知道多少倍。
妖魂虛影顯現,逐漸爐中變得扭曲。
“喵嗷——”
這種慘嚎聲聽得灰勉都炸毛了,縮在易書元的脖子上不敢亂動,但嘴上還是不甘示弱。
“好傢伙,得虧了逮住它了,這麼兇!”
易書元則不說話,這種爐中煉化的方式,尋常誅殺要慢得多,而手中葫蘆簡直如他心神意境延伸,其中一切都明晰在心,自然也包括貓妖的氣數變化。
再者,這種情況下,如果貓妖真的有死了逃脫葫蘆的可能,那麼易書元也能迅速終止煉化。 щшш◆ TTkan◆ ¢ Ο
不過以目前情況看,葫蘆的封閉效果不錯。
“抱歉,忘了說了,就算死了,你可能還是出不去!”
這麼說着,貓妖的慘嚎聲已經顯得無力,自然不可能出言怒罵。
——
這段時間心情比較鬱悶的除了十三樓坊雲香閣的老鴇,估計就是大庸皇帝了。
這會譚元裳正在御書房呢,陪着難得清閒一會的皇帝聊聊天。
“唉,那一夜聽完書之後,這易先生居然就此消失了,不該有那一問啊”
皇帝指的“那一問”,便是那一句“知不知道我是誰”。
在大庸皇帝眼中,那會的易書元絕對已經對他帝王的身份心知肚明,那一問問出來,在這等高人眼中,可能代表着一定程度的攤牌,索性就逃了。
譚元裳在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喝茶吃糕點,聽到這不由插嘴道。
“陛下,您就別唉聲嘆氣了”
嘆氣也沒用啊。
聽到譚元裳的話,皇帝不由道。
“這些個御前侍衛大內高手,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看個說書先生都看不住!”
譚元裳看了一眼一邊的章良喜,後者笑嘻嘻的一言不發,便只能自己說了。
“陛下息怒,您讓他們暗中看顧,又不准他們現身阻攔,而且易先生有龍飛揚這樣武功絕頂的朋友,真要盯緊了實在是不容易的。”
一提到龍飛揚,章良喜則也在心中細思,江湖上從沒聽過這一號人物,但此人武功絕對奇高。
不過這樣的高手倒也並沒有不尊大庸朝野,否則也不會有易書元請譚元裳幫忙了。
而皇帝那邊聽到譚元裳提起這名字,也是笑了笑。
“江湖風流人物啊,這易先生交的朋友確實確實也都十分不凡啊。”
皇帝對龍飛揚的感官也不差,原因和章良喜心中的想法差不多。
這易書元的朋友,有龍飛揚這種神秘高手,而譚元裳也有意同他結交,就連自己這大庸皇帝,何嘗不是對他青睞呢。
這就更加符合皇帝心中對於奇人名士的想象。
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這道理適用於任何事物,以至於皇帝對於今年科舉的期待也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