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丹書鐵券被取來的時候,裴長天也不由好奇地看了過去。
丹書鐵券最早確實是鐵製,不過後來象徵着天子的無上恩賜,改爲黃金材質,縱觀歷史被賜予此物的人都不多,裴長天也沒見過。
此刻丹書鐵券被放在一個漆紅木盒內,盒子打開露出一面一塊微微帶着弧形的金板,並且上圓下直象徵天圓地方。
金板之上刻滿了文字,記述了譚家的功德和天子所賜的恩典。
光是看到此物,裴長天的神色就微微激動起來。
“丹書鐵券一出,楚大人定可無恙!”
譚元裳看了一眼丹書鐵券,伸手將木盒輕輕合上,隨後看向一邊的裴長天,心中默想着。
但願吧.——
沒有什麼太大的排場,也沒有什麼事先的通知,曾經富甲天下的譚元裳回到承天府,也僅僅是一艘船小迅捷普通的商船而已,並未動用什麼特權。
前來港口借人的也不過是幾輛馬車以及一些適當的隨行人員。
譚元裳用了最快的速度回到承天府,但他畢竟不是江湖頂尖高手,更不是什麼會用神行之術的術士,還是用了一段時日了。
在這期間,裴長天已經先一步回到了承天府。
今日船隻靠岸,來接船的馬車旁邊站着裴長天,譚元裳一路舟車勞頓中帶着不安的心也算是稍稍安定了一些。
裴長天看到譚元裳安全抵達,心中也是鬆了口氣。
跳板才架起來,裴長天就立刻親自上船,想要攙扶譚元裳下來,不過後者只是笑了笑,拍開他的手,自己從船上走了下來。
“我還沒老得走不動路呢!”
說着譚元裳已經上了岸,整個承天府的港口亦如當年他離開時那樣熱鬧非凡,在人聲鼎沸之中各路船隻也是有條不紊。
裴長天走到譚元裳身邊,那邊的車伕已經掀開了馬車簾。
譚元裳老則老矣,眼神依舊清澈,目力依舊出衆,環顧整個港口,眺望遠方的十三樓坊和一衆風景,心中有着感慨,也有着追憶。
“裴幫主,楚相近日如何啊?”
裴長天嘆了口氣。
“楚大人就和沒事人一樣,整日喝茶看書,間或陪着孫子輩餵魚逗鳥”
譚元裳搖了搖頭。
“他倒是看得開走吧!”
“老爺,我們已經租下了一處大宅,並且收拾妥當,更是備好了酒菜,您看.”
自紹元元年,新帝登基之後,譚元裳就主動讓出了承天府的譚家大宅,而皇帝推脫了一下就接受了,畢竟先帝雖然說永不收走譚家屋產,可也不是主動去收的啊。
所以譚元裳自己回京也沒有真正的家了,不過所謂租住的宅子其實也是一種說法,本質上那一處宅院也是譚傢俬產,只是無人知曉罷了。
譚元裳擺了擺手。
“先候着吧,我們進宮!”
“進宮?”“現在?”
裴長天和譚府的隨從都詫異了一句,而譚元裳則是笑了笑。
“不錯,現在!我想我譚元裳想要見見陛下,應該還不至於見不到吧?”
隨着譚元裳上了馬車,一行人車馬離開港口向着城中行駛而去,很快就進入了承天府城中。
譚元裳掀開馬車車簾看着經過的街道和諸多建築,在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中,種種回憶涌上心頭,他看的似乎不只是如今的承天府,還有記憶中當年大庸困境之時的舊模樣.
一處街巷末端,易書元看着那一行車馬在街上經過,肩頭的灰勉頓時叫喚起來。
“譚元裳還真是個妖怪!他都多大年紀了,頭髮竟然還大多是黑的!”
是的,譚元裳一大把年紀,不但頭髮還大多是黑的,甚至臉上的皺紋都比尋常老人少太多太多了,不知情的人說他只有五六十歲絕不誇張。
甚至從儀態上粗略一瞥,怕是還有人會錯認是個中年儒士。
聽到灰勉的話,易書元身邊的麥凌飛吃了一驚,不過很快反應過來,譚公絕不可能是妖怪,應該是灰前輩說辭較爲誇張。
易書元當然也看到了譚元裳,聽到灰勉的話也不由笑道。
“譚元裳身上自有一股特殊的精氣神,再加上保養得當,確實不顯老。”
“師父,若要救楚相,弟子也願意去皇宮走一遭。”
身爲大庸天師,齊仲斌的分量可是不輕的,一邊的阿飛聞言也是眼睛一亮,他們來了承天府沒多久,但也在民間聽到一些流言。
連民間都有流言了,朝野上的情況只怕更復雜。
不過易書元卻搖了搖頭。
“裴長天也好。譚元裳也罷,甚至是阿飛和你楚航,真的需要人救麼?”
易書元說着笑了笑,邁步向前走去。
“走吧,多年未見,找他敘敘舊,他現在可算是空了,說不定比起到皇帝面前說好話,他就希望有人陪他聊聊天呢!”
齊仲斌朝着皇宮方向看了一眼,隨後也跟隨師父腳步前去。
阿飛在原地站了一會,直到灰勉跳到了他的肩頭。
“嘿嘿嘿嘿.走吧這位楚府的女婿,去見你岳父大人啊!”
阿飛蒼老的臉上顯出幾分尷尬,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麼,但接觸到肩頭貂兒那種奇怪的眼神,還是沒能說出口,選擇快步跟上了易書元和齊仲斌的步伐。
寬闊的大街上,天涼秋分掃落葉,一處門庭高大的府邸前都顯出幾分蕭瑟,亦或者只是來人的心理作用。
易書元等人來到了當朝宰相門前。門沒有開着,但易書元知道有兩個上了年紀的門房坐門口小屋口打着瞌睡。
“咚咚咚”
門環敲門的聲音驚醒了門口的兩個家丁,立刻有人起身前去開門,打開偏門走出去一看,外頭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儒生和兩個老人。
“你們是誰啊?知道這是哪麼就胡亂敲門?”
一個家丁沒好氣這麼說着,另一個似乎覺得來人也頗有氣度,便跟着開口說一句。
“我家老爺說了,不見客!”
儒生當先拱手問禮,帶着和煦的笑容道。
“鄙人姓易,是楚大人的故人,此番來承天府,特來找楚大人敘舊,還望兩位通稟一聲,我想,楚大人會見我們的!”
兩個門房猶豫一下,看人待物久了也會有種特殊的感覺,眼前這人不簡單,遂也不敢真的再趕人。
留下一句“等着”,便有其中一人進入了府中。
楚府後方的花園中,陪着小孫兒在那用破抄網撈魚的楚航似乎是在孫兒身上找回了童趣,正玩得不亦樂乎。
這時候家丁匆匆跑了過來。
“老爺,外頭有客人來訪,說是姓易,自稱是老爺您的故人,但看着年紀不太像,只是氣度不凡,不敢怠慢,就來通報一聲.”
楚航已經愣住了。
“爺爺,爺爺,魚跑了,爺爺——”
孫兒的聲音把楚航喚醒,隨後他臉上露出驚喜之色。
“快快有請,快快有請!不不,我親自去請!”
差不多的時刻,皇宮御書房中。
當今大庸天子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
“什麼?譚元裳來了?事先一點消息的都沒有啊!”
在皇帝眼中,譚家人以及譚元裳都是很精明的人,十分善於明哲保身,他不覺得京城的事情譚家人會始終不知情,但譚元裳一大把年紀直接來承天府,並且事先沒有一點音訊,着實有些讓人驚訝。
皇帝這麼想着還是看向前來通報的太監。
“讓他進來吧!”
不多時,就有太監來到了御書房外,恭敬地對等候在此的譚元裳道。
“譚公,陛下請您進去。”
“好,多謝公公!”
自武宗皇帝弘興末年時起,譚元裳就已經不怎麼進皇宮了,這次一來他就察覺到了,宮廷之中明顯修繕過了,而且工程量不小。
等進了御書房,裡面明顯比外面溫暖一大截。
裡面的皇帝正在伏案書寫,這個御案前的人如今正年富力強,譚元裳收束心情上前行禮。
“草民譚元裳拜見陛下!”
皇帝擡起頭來,只是當看清譚元裳的那一刻,心中卻不由微微震動一下。
這自然不是因爲長期沒見譚元裳而想念了,而是如今的譚元裳顯得太過年輕了,以至於剛剛讓他產生一種是一箇中年儒士進來的錯覺。
“譚公不必多禮!”
“謝陛下!”
譚元裳面帶微笑起身,不等他開口,皇帝帶着玩笑的意味先詢問了一句。
“譚公當年也算是蒐羅了天下奇珍,觀伱駐顏有道,莫不是當初還得了什麼仙藥啊?”
“陛下說笑了,若真有什麼仙藥,我定是壯年之資了”
皇帝仔細看着譚元裳,這才察覺他臉上的皺紋和斑駁,頭上也並非沒有白髮。
“譚公近一些說話,這些年連朕都不清楚你隱居在哪,可是有能人專程去找到你的?”
“陛下只是忙於朝政罷了,若真想知道,天下間又有何事能瞞得過陛下呢!”
譚元裳走近一些,下意識看了看御案一角,沒能見到那熟悉的盒子,皇帝似乎也留意到他的眼神,感嘆着說道。
“父皇喜愛書法,尤愛《行路難》,晚年已到了愛不釋手的地步,殯葬之刻,我命人將他最愛的諸多書法之作陪葬皇陵了。”
“陛下摯孝之心,先帝泉下有知定也是欣慰的!”
譚元裳恭維一句,只是心中有些話卻也沒說出來。
武宗皇帝確實鍾愛書法,也尤其喜歡《行路難》,但對於此篇作品,也更多是有感於文中精神,其實他應該更希望代代傳於帝王家的。
只不過天子孝心也無可厚非。
“對了,譚公何事歸京啊?”
皇帝忽然這麼問一句,譚元裳也沒有直說來意,而是笑着感慨。
“人老了總會思念家鄉”
皇宮御書房內,譚元裳和天子也像是在閒聊,拉着家常說着與朝堂無關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