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帝王劉彧

裴惠昭的死訊很快傳到了建康, 蕭道成當即跌坐在椅子上,妻子劉智容默默垂着淚,蕭嶷也默然不語, 他忽轉身就走, 蕭道成喝道:“幹什麼?”

“父親, 這件事總要有個結束。”

蕭道成緩緩站起, 瞪着這個他一向最寵愛的兒子:“你想幹什麼?難道你想去向陛下請罪嗎?但我們蕭家何罪之有?”

“是啊, 我們蕭家何罪之有?”蕭嶷喃喃道:“父親,蕭嶷自有分寸。”

“蕭嶷,你給我站住!”

“父親……”蕭嶷回過頭, 他的臉上是一片蒼涼:“父親,別讓整個蕭家爲宣儼陪葬。”

蕭道成瞬間愣住, 蕭嶷跪在地上, 重重叩了三個頭, 然後決絕離去,劉智容從椅子上彈起來:“宣儼, 我的兒子!”

蕭道成拉住她,劉智容又哭又鬧:“你攔住我幹什麼?宣儼這是存了必死之志啊!”

“但是難道你想讓整個蕭家都死無葬身之地嗎?”

劉智容哭道:“可是紹伯,你以爲,沒了宣儼,陛下就會放過我們嗎?陛下這是對我們存了必殺之念啊!”

她拉着蕭道成:“紹伯, 我們反了吧, 他都逼死了惠昭, 我們爲什麼還要爲他賣命……”

蕭道成掙脫開劉智容:“胡說八道!”

劉智容歇斯底里:“這個時候你還要爲他說話!他已經不是當初的湘東王了, 不是你的朋友了!”

蕭道成將劉智容拉到懷中:“智容, 你冷靜點,此時若反, 必是死路一條!”他在劉智容耳邊輕聲道:“我發誓,我一定會讓劉彧把我們欠我們蕭家的,都還給我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智容,只要活着,什麼都有可能,我蕭道成,從此以後只效忠我自己,再也不會效忠任何人!”

庭院中,蕭嶷仰頭看着天上的月亮,世事真是諷刺,十幾天前,他還和明萱一共賞着月,許下對彼此的誓言,只是短短數十日,就物是人非,他被囚禁在這小小府邸中,而明萱在府外,欲進不得。

明萱,你說要與我騎着木牛流馬,走遍山河天下,這個願望,恐怕我是不能陪你實現了。

因爲我不是一個人,我的身後,還有蕭家。

他想起了那首詩。

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萱草。

採之慾遺誰,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原來,竟是一語成讖啊。

夜晚的庭院寒風刺骨,蕭嶷在凋零的花圃站了很久,然後提起井邊的冰水,一遍遍澆到自己身上。

身上冷得都不似自己的,他躺在地上,看着彎彎的月牙,還有滿天的繁星,似乎,還看到了明眸少女的明媚笑顏。

明萱,忘了我吧。

他緩慢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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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萱接到那封信,她顫抖着看完蕭嶷親手寫的那首詩。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那封信輕飄飄地掉到地上,她瘋了一樣跑出去,跑到蕭家。

蕭家大門全是士兵,嚴嚴實實地攔住她,她哀求道:“求求你們,讓我進去。”

守衛盡職盡責地搖頭:“陛下說,不讓任何人進去。”

“那你們能告訴我,蕭二公子怎麼樣了嗎?”

守衛面面相覷,明萱哀求道:“求求你們,告訴我。”

她摘下身上所有首飾,忙不迭地塞到守衛手中:“我只有這些了,求求你告訴我。”

那些守衛看了看手上的首飾,掂了掂,才道:“二公子昨夜感染了風寒,高燒不退。”

“那大夫呢?大夫呢?”

“陛下說了,任何人都不準進去。”守衛強調道:“包括大夫。”

明萱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竟似是呆了。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離開蕭府的,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看到了慕珩,慕珩手上拿着那封信,他遞給她,道:“楚琇來找你,沒找到你,只找到了這封信。”

明萱忽拉住他衣袖,哀求道:“慕珩,你不是很聰明嗎,你救救儼哥哥,好不好?”

慕珩只是盯着她,嘆了口氣:“能救蕭嶷的,如今只有劉彧。”

明萱只覺眼前一黑,已經暈倒在慕珩懷中。

慕珩抱着她,手上還捏着那封信。

他將明萱送回別院,讓楚琇照料她,然後一人到皇宮邊守着。

入夜,劉彧的車駕果然從皇宮中出來了,車駕一路行駛,駛到城郊的小竹屋。

竹屋內,衛芷素在等他。

劉彧詢問了衛芷素關於用兵的意見,然後道:“蕭嶷病了,病得很重。”

衛芷素輕抿了口茶:“那不是正如陛下所願嗎?”

劉彧思忖道:“蕭嶷沒有自盡謝罪,沒有向朕請罪賜死,外人只道他是病死的,不留一點把柄,這人實在可怕,還好如今他勢不如人。”

“那蕭家呢?”

“養虎爲患,必成大禍。”劉彧惡狠狠道:“蕭家,一個都不能放過!”

“包括蕭妃?”

劉彧愣了愣:“蕭妃是朕的女人,已經不是蕭家的人了。”

“但是陛下要剷除蕭家呢。”衛芷素提醒道。

“嫁雞隨雞,蕭家若除,蕭妃還能怎麼辦?”劉彧自信道:“何況她還有兩個公主呢,她就算不爲自己想想,也會爲姒兒和媛兒想想。”

衛芷素微微一笑,也不答話。

劉彧自顧自道:“還有今天,明萱去蕭府了,非要進去看蕭嶷,被攔下來了。”

“哦?那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呢?”

“我要娶明萱爲妃。”

這回輪到衛芷素愣住了。

劉彧解釋道:“明萱擅長機關術,能做木牛流馬,能做連弩,能做暗器,這種人,如若不爲朕所用,那太危險,將她困在朕的身邊,那是最安全的。”

衛芷素意外道:“陛下連明萱都不打算放過嗎?”

劉彧想起明萱以往對他的好,也不由有些心愧,但只是一瞬間,那點愧疚就被他拋到九霄雲外了,他道:“朕不能容忍任何一個有可能顛覆朕政權的人存在。”

衛芷素沒有答話,只是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劉彧又和她說了些話,然後才告辭。

等幾十個高手護送的車駕走遠,衛芷素才覺有些口乾舌燥,她抿了口清茶。

劉彧,已經越來越可怕了。

她一手扶植起來的,是怎樣一個惡魔?

這個惡魔連無害的明萱都不放過,遲早有一天,會連她也不放過。

她正怔怔地想着,忽然竹屋門被推開了,衛芷素還以爲是劉彧去而復返,她一驚之下嚇得站起來,卻看到門前慕珩悠悠道:“不用怕,劉彧還沒那麼快對你動手。”

月色中,慕珩和衛芷素對坐着飲茶,看似一片祥和,實際上,兩人都對對方恨之入骨。

衛芷素放下淺釉茶杯:“慕侍郎大駕光臨,到底有何貴幹?”

“我也不是侍郎了。”慕珩擡眼:“正如你也不是婕妤一樣。”

衛芷素哼了聲。

“開門見山吧。”慕珩道:“我知道你現在在劉彧面前,還有說得上話的地方,我希望你能救蕭嶷。”

“救蕭嶷?”衛芷素大爲意外,但是她瞬間明白過來,她嘲諷道:“莫非是爲了阮明萱?”

“是又如何?”慕珩平靜道。

衛芷素只覺心中酸溜溜的:“你爲了阮明萱,連救蕭嶷這種事情都能幹得出來?”

慕珩不置可否。

“我爲什麼要答應你?”衛芷素道。

“你投靠劉彧,不是想要我的命嗎?”慕珩道:“你救阮明萱,我就把我的命給你。”

“你都知道了?”

慕珩嗤之以鼻:“否則劉彧爲何能這麼快就翻盤?就連叛亂,都能沉着應對調遣有度,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人。”

衛芷素不知道哪來的氣,她站起來:“就算我投靠了劉彧又怎麼樣?這是你欠我的,你殺了我的孩子,不,那也是你的孩子!你怎麼下得了手!”

“有你我這樣的父母,孩子的一生也一定很悲劇。”慕珩道:“還不如不要降臨在這人世,免得和他父母一樣痛苦。”

衛芷素冷笑:“這是你想的,你問過我嗎?你問過他嗎?”

“那你有沒有問過他,希望有一個親手弒父的母親嗎?”

衛芷素語塞。

慕珩忽嘆了口氣:“衛芷素,你我之前的賬,算也算不清,我不想再和你算下去了,但是,只要你答應救蕭嶷,我的命,就是你的。”

衛芷素冷笑:“你爲了阮明萱,連情敵的命都救,阮明萱她知道嗎?”

“我不需要她知道。”

衛芷素只覺心如針扎:“你就這麼愛她嗎?”

“是。”慕珩答道。

“你的命,就是爲她而活,是嗎?”

“是。”

“我不答應。”衛芷素一字一句道。

慕珩愕然:“你投靠劉彧,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嗎?”

“與其要你的命,我更想到看到你痛苦。”衛芷素咯咯笑道:“你是爲了阮明萱而活,我是爲你而活,爲了看到你痛苦而活,所以我爲什麼要幫你救蕭嶷呢,蕭嶷死了,阮明萱會痛不欲生,那樣你也會痛苦,這樣,不比要你的命讓我快樂多了嗎?”

慕珩怒不可遏:“衛芷素,你就不怕我現在殺了你嗎?”

“你殺吧。”衛芷素絲毫不懼:“殺了我,你就連最後一個救蕭嶷的人都失去了。”

她悠悠道:“說不定過一會,我又改變主意了呢,所以,你現在殺了我,可別後悔。”

慕珩怒道:“你!”

衛芷素大笑:“你看,這樣不比要你的命好玩嗎?慕珩,你就慢慢等着吧。這是你欠我的,我的痛苦,必要你十倍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