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聞真人說完這番話,將通明鑑上的法力撤去,對一旁說道:“沒想到最後居然要你陪貧道一遭。”
在澈聞真人身旁,洞景真人神色陰沉地端坐不動,看着光鏡中那遮天蔽日的黑霾,妖禍捲土重來,任誰也心驚膽戰。洞景真人一語不發,身心盡力御器,迴光返照鑑早已匯入躡雲飛槎各處陣樞,讓整艘飛槎好似水銀裹覆,鏡照天地。
以躡雲飛槎中心,十二艘伴隨航行的魚梭飛舟分立十二方位,巨大虹光壁障厚實無比,並且沿着兩端不斷延伸。
當無邊無際的烏雲黑風席捲而來,整座虹光壁障內外產生劇烈搖晃,躡雲飛槎上各式靈材晶石的消耗,堪比投入烈火的茅草。爲了維持虹光壁障不失,整艘躡雲飛槎每一處導引靈機的樞紐都不斷震顫,發出令人牙酸的扭曲聲。
但烏雲黑風的逼迫永無止境,緊隨而來是更爲龐然的黑霾,有如實體直接撞在虹光壁障上,並且沿着壁障展開的方向,不斷延伸開來。
黑霾中億兆蜉蝣觸及虹光壁障,轉瞬就被焚滅,在壁障正面形成一片火海。但架不住黑霾無盡,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地面與空中漸漸凝聚成形,居然又出現了昔日萬千妖邪,發出淒厲尖嘯,朝着虹光壁障悍不畏死地衝擊。
當年天外妖邪降臨,乃是向四面八方進攻殺伐,若僅是固守一方關隘,面對妖邪數目雖多,但也還不至於到了無法應對的地步。
而今日天外妖邪再度出現,並且集中全部力量朝着躡雲飛槎一個方向壓迫,數目之多、攻勢之強,已經非人力可阻,可以說眼下是比當年妖邪進攻玉皇頂還要危急的境地。
澈聞真人立即下令,十二艘魚梭飛舟傾盡武備,將靠近虹光壁障的妖邪消滅,以免虹光壁障要同時承受黑霾與妖邪的衝撞。
因爲黑霾不斷蔓延,爲了防止其突破防線,躡雲飛槎只得不斷延伸虹光壁障的範圍,同時儘量將黑霾與妖邪封鎖在另一側,爲後方衆人拖延時間,保證封印功成。
然而妖邪衝擊虹光壁障只是一陣子,很快察覺這面壁障不易摧破,居然紛紛在壁障之外停下,面對魚梭飛舟在上方盤旋攻擊,中衆多妖邪居然膽怯了一般向後退卻,遁入黑霾之中再不可見。
與之一併收縮的,還有黑霾的蔓延,虹光壁障的外面,彷彿是一團凝滯不散的烏雲黑霧,靜謐非常,一切感應法力都看不透內中景象。
“道友,你可知發生了什麼?”澈聞真人額間有薄薄細汗,雖然主持躡雲飛槎作戰,不需要他本人如何消耗法力,但仍然覺得疲憊。
洞景真人輕輕彈指,躡雲飛槎上飛出幾道光華,那都是他本人親手煉製的通明鑑,在空中飛旋結成金色輪光,欲圖將黑霾照破,看出內中隱藏的妖邪動向。
但不論洞景真人如何施法感應照耀,他只覺得眼前大片黑霾就是渾然一體的存在,就像天地間自然形成的雲霧,哪裡有什麼分別。
可洞景真人的修行上還是有高明之處,他立刻明白眼前黑霾纔是妖邪本質,提醒道:“小心他以點破面!”
澈聞真人不擅鬥法,可也明白此言緊要,他立刻下令讓虹光壁障收縮,但不等躡雲飛槎上下運轉反應,黑霾之中一陣凝聚變化,一個頂天立地的半身巨人出現在虹光壁障前,渾身漆黑,沒有五官面容,就像一尊粗糙人俑,掄起巨拳,朝着虹光壁障砸來。
這一拳引動漫天風雲隨附呼嘯,尚未襲至,澎湃風嘯摩挲巨人手臂,便已產生獵獵火光舞動,有如一片巍峨陸洲從天而降,九天失色。
巨人光是拳頭就比整艘躡雲飛槎還要龐大,眼見即將撞上虹光壁障,有幾艘魚梭飛舟似是內中馭舟修士惶恐,轉向急忙逃離,有幾艘則不屈不撓,朝着巨人拳頭施法攻擊,利芒飛光湮沒在拳鋒之中。
虹光壁障根本抵擋不住巨拳一擊,直接粉碎成光塵飄零。而澈聞真人所見,前方只有一片漆黑,巨拳已經將躡雲飛槎前方視界全部擋住,可見其大。
這一瞬間,澈聞真人毫不猶豫引爆躡雲飛槎中的亢極靈源,一道沖天火柱將巨拳直接吞沒,刺目白光隨後向外爆發,形成奇異虹環,連同周圍未及逃離的魚梭飛舟籠罩在內,引動二度爆發。
這道虹環拱火柱的奇景,讓押送冥煞的衆人都親眼看見,任誰都能知曉這是躡雲飛槎上一衆修士殞落的光芒。
而另一艘躡雲飛槎上,玉鴻公主滿臉淚水,發狂般想要衝出去,卻被瑤風仙子死死抱住,勸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眼下不是慌亂之時!”
和玉鴻公主同乘這艘躡雲飛槎的,還有烈山明瓊、桂青子與朱三等人,都算是玉鴻公主的幕僚。他們看見澈聞真人的躡雲飛槎面對妖邪不得不自毀而阻,也都露出錯愕驚駭之色,桂青子更是嚇得躲在烈山明瓊身後,緊閉着眼睛不敢多看。
烈山明瓊嘴脣也是微微發顫,闔上雙目深深嘆氣,然後對玉鴻公主說道:“殿下,請依澈聞真人所言,儘快登上金舫飛舟……我讓桂青子陪你。”
玉鴻公主此刻早已不顧儀態,一把掙脫了瑤風仙子,雙眼通紅、神似癲狂。父皇母后在江都遭遇冥煞襲擊之事她早已知曉,也是因爲此事,她強烈要求自己登上躡雲飛槎,協助押送運劫。
面對如此末世劫數,她實在是不能想象自己藏身安樂之地、不知災禍臨頭的狀況,這幾年來,實在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讓她心靈飽受摧殘。
“父皇、母后……郭岱……”玉鴻公主有些呆滯地走了幾步,隨後痛徹心扉地喊道:“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在場多是女修,她們見狀也不禁垂淚,其中有極少數人通過各種途徑,瞭解到如今的冥煞並非郭岱本人。但那又如何呢?方真道幾經劫數,皇都覆滅、高人殞落,如今妖禍再臨,換做是誰都未必能守住心境。
無論是瑤風仙子還是烈山明瓊,她們也都實在無力勸慰玉鴻公主,這種情形,誰都自覺無能爲力。
“殿下!妖、妖邪……追上來了!”下方操御躡雲飛槎衆多修士,有人看見虹環火光之中,那半身巨人居然緩緩爬出,幾乎是尖叫般說道。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烈山明瓊,她一把握住桂青子的手,低聲對玉鴻公主說道:“殿下!請速速離開!”
原本這一艘躡雲飛槎早就有預留給皇室貴人逃生的飛舟,而澈聞真人方纔亦有提及,金舫飛舟是特地經過改進,足可以保住玉鴻公主安然離開。或是私心作祟,烈山明瓊打算讓桂青子和玉鴻公主一起逃生。
“離開?”玉鴻公主止住淚水,絕望般摸了摸桂青子的頭,說道:“天地間早已無處可去,我們又能去哪裡呢?”
桂青子好像不太懂,牽住玉鴻公主的手,說道:“公主殿下,我們不是說好了要等郭公子回來的嗎?”
“嗯,對啊。”玉鴻公主蹲下身來,保住桂青子拍了拍她的後背。
當玉鴻公主站起身來時,神情大有振作,對躡雲飛槎內中衆人說道:“諸位!妖禍再臨人間,眼下正是生死存亡之際!若讓妖邪匯合,將是玄黃末日!本宮欲與妖邪一決生死,諸位若貪生怕死,眼下便可離去!”
船艙內中,沒有一人說話,衆人皆向玉鴻公主投去赤誠目光,玉鴻公主重重地一點頭,隨後一揚衣袂,讓躡雲飛槎轉向掉頭,打算阻止半身巨人的追擊。
“玉鴻公主,你做什麼?”這時通明鑑中傳來逸弦君的聲音。
玉鴻公主端坐上位,說道:“逸弦君,還請你們儘快前往西境封印之地,就由本宮爲你們拖延時間。待得封印功成,你們可折返回頭剷除妖禍。”
剷除妖禍?這句話連逸弦君都覺得絕無可能。羅霄宗能夠光復中境,一舉掃滅妖禍,乃是啓動整個護世大陣。而今玉皇頂兇多吉少,而運轉護世大陣需要大量人手與長久籌備,要另外對抗破封而出的運劫是何等艱難?
昔年羅霄宗在玉皇頂一役,賠上了大量門人與兩位長生修士才遏制住運劫驅使妖禍向外擴張。而今現世的長生高人雖多,但也都要盡力護持玄空絕陣不失,否則讓大陣有失,給冥煞以外界氣機感應,很可能前功盡棄。
雖說重玄老祖早有預料,在施展誅邪之法後他本人很可能殞落無存,但若有宮九素坐鎮玉皇頂,一切本該安然無恙纔對,怎麼宮九素會突然消失不見,讓所有事情全部急轉直下。
逸弦君想不通,但也不敢想。爲了這一場決戰,玄黃方真道已經付出了太多太重的代價,絕對不允許失敗,世道存亡在此一舉!
不再猶豫,逸弦君以神念妙語告知結陣衆人,加快速度向西。陣中五百多名修士不得施法飛騰,但有力士金甲在身,完全可以日夜不息飛奔,速度也不見得有多慢。
而一路上本就有衆多方真修士夾道護衛,逸弦君一路上以神念妙語傳訊,讓途徑而過的方真修士全都去往後方協助玉鴻公主的躡雲飛槎,盡一切可能阻擋運劫。
伴隨大陣西去,越來越多方真修士聚集而至,組成一道道防線,協助玉鴻公主的躡雲飛槎且戰且退,不斷拖延運劫行進速度。
然而這根本就不是戰鬥,運劫所過之處擋者披靡。玉鴻公主銘記澈聞真人的教訓,讓躡雲飛槎不斷在遠處盤旋遊弋,發動各種威力強大的攻擊,試圖引誘運劫偏離方向,再不濟也能儘可能消耗運劫。
但即便如此,運劫還是一路緊追冥煞向西而去,並且不見有絲毫耗損力竭跡象。
經過一天一夜的鬥法,方真修士身亡不知幾許,躡雲飛槎表面也有許多傷損,護航隨行的魚梭飛舟盡數墜毀,飛槎上的靈材也幾乎耗盡,再難拖延運劫去勢。
更可怕的是,運劫在這一夜之間,居然從原本靠着雙臂爬行,長出了兩條瘦削腿腳,有如臥病已久的羸弱之人,艱難地撐起身子,站在天地之間,雲層僅僅到他腰腹高度。
一邁步,天地震撼,踏碎山巒、踢倒玉柱,宛如逐日巨人,向西而去。
“公主殿下!我們攔不住了!”瑤風仙子經歷一夜指揮調度,嗓音都有些沙啞了。
玉鴻公主神色沉重,咬了咬下脣說道:“繼續追……逸弦君他們去到哪裡了?”
瑤風仙子答道:“已經進入西境半天,將要抵達雪域羣峰地界了。”
玉鴻公主看着漸行漸遠的巨人,躡雲飛槎谷盡全力竟也追不上,她深感無力與絕望,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廣陽湖秘境中面對冥煞的情形。
“殿下,北方有大法力襲來!”烈山明瓊忽然說道:“來者好高的修爲……是宇文九錫!”
此時自北向南而來一股浩大寒流,吹拂所過,天地一片銀裝素裹,直接將巨人一條腿足凍成冰晶。
參天冰柱承受不住自己的分量,直接碎裂崩斷,連帶着讓整個巨人身形不穩,摔倒墜地。
巨人身形太過高大,上半身還尚未落地,宇文九錫便已現身,他冷哼道:“也不過如此!重玄老祖,你還是不如我!”
說完這話,宇文九錫七竅大放光芒,北境森寒氣機怒嘯而至,欲圖將運劫整個封凍起來。
這等神通法力,已經超出了宇文九錫的極限,他幾乎是在燃燒着自我形神與修行根基來施法,寒冬是他的心境,冰雪是他的手足,霜風是他的耳目。宇文九錫傾盡所有、託體同象,不顧一切要將運劫留在此地。
正當宇文九錫發出最後一聲長嘯,運劫那尚未墜落在地的巨大身軀由裡到外被完全冰封,在半空中瓦解崩碎。而宇文九錫也徹底形神俱滅,以兵解自斬之法,擋下運劫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