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個有些突如其來的要求,何明沒有直接給出回答:
“可以是可以,但常總手頭的項目跟我們沒有直接關係,所以要往上打報告。”
“方便的話,能說一下找他是要……”
問題才說到一半,就被郭立強直接搶答:
“我剛剛想到一個在現有技術條件下,延長這種導彈有效攻擊距離的辦法,但中間涉及到一些系統預測算法層面的問題,需要找常總確認一下。”
說這話時,他的眼中閃爍起一抹精芒,語調也比剛剛閒聊的時候上升了不少。
何明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的變化。
他知道,這是靈感迸發時候的表現。
對於他們這樣“尋常”的研究人員來說,屬於一輩子也就能碰見有數幾次的機緣。
雖然靈光乍現並不意味着就能像某位不當人的常總那樣直接得出什麼成果,但腦海中形成的相關思路卻基本都是有價值的。
所以,這種情況,肯定還是要通報給常浩南。
保不準就能整出些什麼新的成果來。
但是何明剛纔說的也並非完全是託辭。
常浩南並沒有加入十一號工程,而他也不是太行項目的成員,所以眼下是真不知道前者在哪。
總之既不在盛京也不在京城。
更詳細的,就得上報科工委申請聯繫了。
於是,略加思索之後,何明想到了比較穩妥的辦法:
“這樣,我馬上去聯繫上級,問一下常總目前在哪,還有最快什麼時候能跟他見面。”
“至於郭工,你先在我們廠安頓幾天,趁着這段時間把你剛纔的想法整理,最好再能完善一下,這樣跟常總見面之後的溝通效率也更好,如何?”
對於郭立強來說,這基本也就是他能想到的最佳方案了,遂果斷點了點頭:
“沒問題,那就勞煩何工了。”
說完之後,又回過頭去,看向跟自己一起過來的一名年輕同事:
“小方,等會你去找部內線電話,跟院裡面聯繫一下,就說我這邊已經確定了,請院領導儘快組織一批有涉外聯絡經驗的人員,準備跟三角旗設計局進行談判。”
“至於正式的項目可行性報告和開題申請,我會稍晚幾天補上去。”
“是!”
被叫做小方的隨行人員乾脆利落地回答道。
……
何明的申請迅速逐級傳遞到了國防科工委那邊。
實際上,大多數情況下,見常浩南倒是不需要什麼特別複雜的手續。
跟火炬集團那邊預約一下就行了。
問題是他現在正在624所給渦扇10做高空臺測試——
無論是624所這個機構,還是渦扇10這個項目,還是SB101高空臺這個設施,全都是絕密。
好在,雖然郭立強跟常浩南並不熟,或者說整個航天科技系統都暫時還沒跟常浩南扯上過什麼直接關係,但大家總歸都是科工委系統下面的單位。
所以丁高恆在通過負責航天工業的系統工程一司,向航天科技集團確認過情況之後,便給出了批示——
常浩南同志正在執行重大項目研發測試任務,短時間內無法抽身,考慮到實際情況確有需要,批准郭立強同志前往涪城624所,但行程需要遵從對方機構安排。
三天之後,郭立強帶着這份批示、112廠開具的介紹信、以及這幾天來他歸納總結出來的相關資料,從盛京飛到了蓉城。
照例,由624所派出專人接機。
而常浩南自然早就收到了丁高恆的消息,知道這位只有過一面之緣的郭立強找自己有事相商。
所以專門在測試時間表上安排出了一天不太重要的內容。
當風塵僕僕的郭立強被帶到624所機關樓的一間會議室裡時,常浩南早就已經等在這裡了。
“常總,讓您久等了。”
看到後者的那一刻,郭立強總算鬆了口氣。
“郭主任特地飛到涪城找我,想必是有很要緊的事情,等一會無妨的。”
常浩南說着站起身,跟對方握了握手。
之前的電話裡面,丁高恆並沒有說太多細節。
他當然能猜到郭立強此行的目的必定跟那個以R33爲基礎的超遠程空空彈有關。
但確實想不出其中有什麼值得一定要跟自己面談的內容。距離拉近之後,常浩南發現郭立強的臉色有點發白:
“需不需要先去吃個早飯?”
“不用,飛機上已經吃過了,談正事要緊。”
郭立強擺擺手,同時把隨身帶着的公文包放在桌上:
“還有,常總叫郭工就行,說起來,我這主任的位置還算是借了您的光呢,要不是看見那篇論文受到啓發,霹靂11不可能那麼快就完成定型。”
就在這寒暄的功夫,他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已經從包裡掏出了幾份裝訂起來的冊子。
二人在會議桌邊上隨便找了個位置坐定。
“常總,我其實是直接從盛京飛過來的,112廠的何明何副總說,是您向他推薦,把引進國產並改進超遠程空空彈的項目交給我。”
常浩南點頭:
“對,因爲我算了算,你們把霹靂11搞完之後,應該沒什麼太大的負擔,正好有能力接下來。”
“所以我這次來,是想到了一個全新的思路。”
郭立強說着把幾摞資料推到常浩南面前:
“通常來說,帶被動雷達制導功能的反輻射導彈,無論攻擊的目標位於空中還是地面,都需要跟專用的電子戰飛機配合,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戰鬥力。”
“但是R33這個彈的射程實在有點太遠,在進入到末端之前,咱們國家現有的戰鬥機機載雷達搜索距離不夠,很難提供完整的中段引導,而被動雷達引導在中遠距離的精度又很差,也沒辦法讓導彈僅憑電磁波溯源就精準找到目標。”
“這樣一來,導彈要麼發揮不出超長射程的最大優勢,被迫要在中距彈的優勢區間作戰,要麼勉強打出去之後,也很容易在中段就脫鎖,無法對敵機造成什麼有效威脅。”
“所以我想到,能否利用R33平臺足夠巨大的體積,不把它簡單當做一枚導彈,而是作爲整個搜索體系的一部分,由電子戰飛機的無源探測雷達和機載遠程導彈進行組網,對超遠距離,或者低可探測度目標進行定位?”
剛一開始的時候,常浩南還是帶着輕鬆和些許好奇的心態來聽郭立強的想法。
但是,當聽到最後一條,也就是讓導彈和飛機配合進行協同搜索的時候,他的神情瞬間變得嚴肅,大腦也開始飛速運轉起來。
毫無疑問,郭立強的這個思路,絕對領先於這個時代很多年。
採用多架飛機進行協同,通過數據鏈網絡由隨機捷變多平臺相互引導信號對敵方雷達系統進行交錯定位,這是2010年代的思路,而且進行過相關研究的國家不會超過3個。
在90年代末這會,數據鏈網絡屬於妥妥的外星科技,短時間內不用想。
別說華夏,哪怕美國都沒有能滿足這種要求的多向高容量數據鏈。
但完全可以降低要求,不用隨機捷變多平臺,而是由固定型號、乃至固定編碼的導彈和導彈,或者導彈和載機之間進行配合。
這樣就只需要一種非通用的單向數據傳輸系統,難度直接降低了好幾個維度。
類比一下的話,前者相當於真正意義上的A射B導,像是用F35引導標準6,或者蘇35引導48N6去打超地平線目標。
重點在於A和B都無需事先指定,只要從戰區撈出來兩個符合要求的玩意就能打出行雲流水的配合,屬於到了2020年代都只在理想條件下進行過少數測試的狠活。
但後者則類似當年紅海軍用中繼直升機引導遠程反艦導彈攻擊航母,雖然說起來也像是A射B導那麼回事,但這裡的A和B都是預先確定的,換了其中一個就不靈了。
所以哪怕在70年代都屬於成熟技術。
雖然戰術靈活性完全是一坨,但有總比沒有要強。
要知道,之前他設計的殲轟電7,本身就擁有比較完善的無源探測能力。
如果再掛上兩枚有組網能力的導彈,打出去之後就相當於在這片空域裡多了兩個功能稍弱的同型號飛機,可以大大增強對目標的捕獲精度。
更關鍵的是,導彈的速度極快、幾乎無法被攔截,而且還會隨着時間流逝不斷拉近跟目標之間的距離。
當然,代價也不是沒有。
這樣一發導彈幾乎是按照飛機的標準來設計,成本必定相當驚人。
而且導彈的飛行窗口比較短,最多也不會超過5分鐘,捕獲到目標之後很可能來不及轉向發動攻擊而需要補刀。
換句話說一次攻擊至少要發射3-4枚。
但殲轟電7實在是不可能掛更多彈藥了。
真想發揮這套作戰模式的潛力,要麼換個掛點位置更多、載彈量更大的飛行平臺,比如殲11。
要麼就直接把整套系統放到地上,當個防空武器用……
常浩南的長時間沉默對於郭立強而言,煎熬得如同等待審判。
但他也不敢隨便打斷對方的思考。
終於,在漫長的十幾分鍾之後,常浩南終於擡起頭來,重新看向一臉忐忑的郭立強:
“你這個思路……應該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