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常浩南個人而言,只要對方同意在華夏舉行頒獎儀式,那就是皆大歡喜。
面子上的問題,反而是次要的。
當然,另一方面,他也確實不知道這個儀式原本的安排到底是什麼樣的——
上一世龐加萊猜想的證明過程並未引起像是去年那樣的輿論風波,因此佩雷爾曼最後也非常順利地拒絕了領獎。
所以,千禧年數學難題實際上就沒頒過獎。
他這是兩輩子以來的第一次。
總之,對於亞瑟·傑夫在回信中先是表示“不能根據獲獎人的要求隨意調整頒獎儀式的舉辦地點”,但轉過頭又說“頒獎儀式將在距離最近的一屆國際數學家大會上舉行”這種口嫌體正直的行爲,常浩南最終選擇了看破不說破。
而且還回信高度讚揚了克雷數學研究所在減少鋪張浪費,厲行勤儉節約方面所做出的努力。
只是不知道網線另一端的人在看到之後會不會吐血……
不過,旁邊的袁相埡的反應還是稍微慢了半拍,看到這封回信之後微微皺起眉頭:
“常教授,這‘距離最近的一屆國際數學家大會’不就是明年那屆?”
“是啊。”
常浩南說着關掉了發信回執的界面,然後重新從收件箱裡點開了一封郵件。
從域名上看,應該是來自俄亥俄州立大學。
“但我記着……明年那屆已經八九不離十,定下來要在BJ開了?”
袁相埡顯然還是對“傲嬌”這種屬性缺乏一些深刻的認識。
“嗐……外國人嘛,好面子。”
常浩南無奈地搖搖頭:
“如果我要求他們在京城頒獎,那對面肯定是不能直接答應,畢竟沒有發獎人被領獎人拿捏的道理。”
“可是話說回來,因爲去年搞出來的事情,這個獎,我和佩雷爾曼可以不領,但克雷研究所爲了自己的聲譽考慮,絕對不能不發。”
“所以就只能找一些面子上過得去的辦法了。”
袁相埡覺得自己今天真是沒白來。
他在這一個小時裡看到的奇聞軼事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都多——
覺得50萬美元是燙手山芋的人,還有求着給領獎者發錢的頒獎方。
不過,總歸都是好事。
華夏數學界,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揚眉吐氣過——
在半個多世紀以前,國內在理論數學方面也曾有過一些系統性的成就。
然而那時的華夏作爲一個積貧積弱的國家,先天就不可能在國際上發出什麼太大的音量。
任何領域都是如此。
後來,華夏人民站起來了。
結果華夏數學卻又跌落下去了……
總之就是沒趕上好時候。
但現在,大概是要苦盡甘來了……
看着重新埋頭投入工作的常浩南,袁相埡突然覺得,儘管自己已經過了出成績的最佳年齡,但如果轉變一下路線的話,似乎也不是不能再做點什麼……
“那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
想到這裡,袁相埡起身準備離開。
這一次,常浩南只是把他送到了辦公室門口:
“我那正好收到了一篇很有意思的論文,就不遠送了。”
二人握了握手,算是告別。
“沒關係,我理解這種感覺。”
袁相埡到底也是搞學術的,知道常浩南這絕對不是藉口:
“看論文的過程中被打斷思路是很讓人惱火的事情,我就不當這個惡人了,再見。”
……
送走袁相埡之後,常浩南幾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電腦前面。
屏幕上那篇被常浩南高度評價的論文,自然是來自哈羅德·黃教授的課題組。
A flux Reconstruction Approach to High-Order Schemes Including Discontinuous Galerkin Methods(包括非連續伽遼金方法在內的高階通量重構方法).
幾乎是在看到論文標題的一瞬間,常浩南就已經被吸引住了。
而在看過摘要和highlight之後,他就基本確定,要接收這篇文章。
簡單來說,哈羅德教授通過一個叫做“高階通量重構(FR)”的方法,統一了近些年來陸續出現的一系列緊緻高精度格式。
只要在FR方法裡面選擇不同的通量修正函數,就可以覆蓋到幾乎所有基於單元內多項式重構的高精度格式。
可以說,這個成果,相當於其細分領域中的“大一統理論”。
尤其是對於常浩南來說,更是如此。
高精度格式,是最近兩年來很是火熱的一個研究方向。
不過,這和常浩南本人,以及火炬集團都沒什麼直接關係。
非要說的話,也只能說是因爲TORCH Multiphysics這條鮎魚的橫空出世,讓整個數值計算賽道都跟着活躍起來,從而催生了一系列前世壓根沒有,或者前世到很晚之後纔出現的成果。
高精度格式就是其中之一。
在理論上,其優勢在於當使用足夠高精度的網格劃分時,可以把計算誤差控制在非常非常低的水平。
或者換句話說,如果不需要這麼低的計算誤差,可以大大節約網格數量。 以常浩南研究的水平集方法爲例,當誤差約束爲1e-6時,適配四階高精度格式對應的網格大小是適配二階格式對應網格大小的32倍。
在三維情況下,網格量可以節約至1/30000。
在這種情況下,高精度格式本身所帶來的額外複雜性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但是,每一種高精度格式的應用範圍相當狹窄,且複雜程度很高,如果把每一種格式分別寫進軟件,那麼代碼數據量將會增加到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水平。
並且很多複雜的工程模型也根本不是一個格式就能處理的。
所以,目前正式版本的軟件中,還沒有將高精度格式納入到更新計劃當中。
而FR方法,如果真像作者本人所說的那樣,則可以非常完美地解決這個問題。
只要由使用者自行設定通量修正函數就行了。
至於爲什麼這樣一篇意義重大的論文會發到JCAS上面……常浩南倒也大概能猜出來。
FR方法雖然解決了“單一方法應用範圍狹窄”這個問題,但要想真正實現應用,還要跨過另外兩個障礙——
跟水平集方法難以推廣的理由差不多。
高精度格式對網格劃分精度有着極高的要求。
如果網格比較粗糙,那麼高精度格式的結果反而有可能更壞。
而且,由於高精度格式相對糟糕的適配性,其對使用CFD軟件的工程師水平要求也很高。
即便有了FR,也不可能像傳統低階方法那樣,僅靠軟件預設就能解決一些簡單的問題。
數值計算領域就是這樣,不同的人使用同樣的軟件工具完成相同的課題,結果往往會天差地別。
然而在眼下這個CFD行業發展的初級階段,絕大多數用戶的水平又比較讓人一言難盡。
所以,業界普遍不看好高精度格式在短期內的發展前景。
哪怕是常浩南,在今天之前也是如此。
只不過,他要比別人超前了兩步——
火炬集團不僅有業內獨一份的網格劃分算法,而且還有專門負責“售後”的數值計算業務部,甚至還有定期舉行的數值計算業務培訓。
這也是TORCH Multiphysics敢於定高價的核心原因之一。
換句話說,擺在競品面前的,是三座大山。
翻過去一座還剩兩座。
但常浩南本來就站在第三座山前面,再翻過去一座就是一片坦途了。
而眼前的FR方法,甚至都不是登山杖。
是盾構機。
能直接開一條隧道出來……
想到這裡,他趕緊把這篇論文丟進了那個第一期發表的文件夾裡,然後拿起桌上的電話,準備讓火炬集團辦公室以公司名義給這位哈羅德教授發一封郵件。
看能不能直接把對方給挖過來。
不過,在已經按下了兩個號碼之後,他的右手又懸在了半空中。
由於撥號動作中斷,聽筒中很快響起了電話爲空號的提示音。
糾結片刻之後,常浩南還是重新放下了電話。
火炬集團雖然在業內算是有了一定名氣,但說到底仍然是一家華夏公司。
眼下可是21世紀初年。
就算常浩南已經用各種手段,讓華夏的發展速度比前世快了很多,但對於沒有經歷過兩條時間線的人來說,這種對比是感受不到的。
所以,出國乃至移民,仍然是很多人畢生的夢想和目標。
而從發達國家,尤其是此時看來仍然如日中天的美國反向挖人……
難度比較大。
受到美國那邊的宣傳影響,華夏在美國人眼裡的形象即便不說還停留在帶清,至少也跟某南亞大國差不了多少。
所以,就這麼突兀地給人家發一封郵件過去,恐怕效果不會很好。
還是得鋪墊一下。
再者說,常浩南也得確認,這個哈羅德·黃,肚子裡是不是真有墨水。
畢竟,期刊編輯部可以不對論文的內容真實性負責。
但他作爲領導,必須得對主管企業的發展負責。
這麼一合計,常浩南心裡也就有了新的打算。
於是,他重新拿起聽筒,飛速撥出了火炬集團辦公室的號碼。
“喂,老宋,是我,常浩南。”
“你記得安排一下,等下半年TORCH Multiphysics 2.0版本正式發售的時候,我們舉辦一個數值算法與計算科學大會。”
“對,面向全世界的。”
“具體形式和安排你來考慮,經費方面由集團主要承擔,當然要是有別人願意贊助就更好。”
“嗯……友商如果願意來參加,那我們舉雙手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