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卡瓦陰沉地點了點頭,心中百感交集。君主已下達了明確的命令,他無可奈何,但他也疑惑爲何約定的人遲遲不出現,期望的落空讓他產生了一種濃濃的挫敗感,在很久以前曾經日復一日地縈繞着他的失望與孤寂,又一次死灰復燃,在他的心中點着了一團無名之火。
轉身擡頭西望夕陽消失的方向,瑞卡瓦看着層層建築後高聳的公爵府邸主樓與高塔,發出了無聲的嘆息。遮擋在主樓與高塔之後的夕陽,爲兩者勾勒出了一條橘紅色的耀眼卻慘淡的光邊,正如瑞卡瓦的夢,輝煌卻又絕望。
“凱瑟琳,你坐到車廂裡去吧。畢竟是個好去處……最好還是不要空着。”瑞卡瓦低聲說。
凱瑟琳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有拒絕瑞卡瓦的提議:“……是。”說完,她小心翼翼地坐上車去。
“諸位,出發吧。”瑞卡瓦說,隨後,他一馬當先地走出了城門,同行之人緊隨其後。
沒走幾步,戈弗雷躍馬行至了瑞卡瓦身側,好奇地問:“大人到底是在等誰啊?他是不是放了大人的鴿子?”
“我誰也沒等,誰也不會來。”瑞卡瓦苦笑着說。
“同男爵,我的母親讓我送你一束花。”行至門前,忽然路邊走出一個小姑娘,把一朵野花送到了瑞卡瓦面前。
瑞卡瓦很意外。猶豫了一會兒,他接過了花。
“請爲我謝謝你的母親,只是……她爲何要讓你送花給我?”
“因爲同男爵是好人。”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說。
“……是嗎?”
“是啊!我們一家都很感謝同男爵,同男爵,你還會回來的吧?”
“……我會的。”一股微小的暖流涌入了瑞卡瓦早已因酸楚與冰涼麻痹了的內心,他努力地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說。
血色殘陽光輝的籠罩下,一行人從賽靈斯東門灰暗沉重的城樓下走過,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顯得非常落寞無力的。吊起鐵柵欄下的一排尖刺宛如一隻蠻荒巨獸的尖銳牙齒,夕陽的血光斜射過門洞,好似巨獸牙齒間帶血的唾液。當它咬下之後,一切活物都會在恐怖的咀嚼中碎成血肉模糊、骨渣密佈的小塊,再在腐蝕性的酸臭液體中溶爲粘稠的黑紅糊狀物。
一行人繞過了一片樹林和山崗,行至一處岔路時,已是傍晚。看着士氣低落的部下,瑞卡瓦不禁苦笑,憑現在衆人的心志,假如有仇家假扮成土匪半路衝出來襲擊,要不了五分鐘己方便會崩潰,而且都是因爲瑞卡瓦帶着衆人花了太多時間等待一個最終沒有出現的人,消磨乾淨了他們的耐心。
事實上,剛剛碰頭時,大家的士氣還是很高漲的。
天色已晚,還是不要再趕路了吧。
在下了命令後,謝伍德提醒衆人說:“我記得南邊不遠處有一個驛站,我們住在驛站裡,比露宿荒野要舒適且安全。”
瑞卡瓦沒有理由拒絕他的提議,隨即,他率領衆人折向南邊。不久後,擁有木製圍牆,門前豎着兩根託着火盆的石柱的驛站已然在望,瑞卡瓦走近一看,忽然露出了古怪不安的神情。
驛站南方是一條偏僻幽深的小路,小路兩邊是高高的土坡,坡上林木稀疏。
“這個地方是?”瑞卡瓦疑懼地問。
“卡賽利亞戰前新建的驛站,以前只是一片荒地,據說在謝洛依饑荒的時候,這個地方有過一片難民營地。總統領用糧食僱傭了難民們,建立了這個驛站。”謝伍德說。
聽到這,瑞卡瓦心裡一抽,瞳孔猛縮。
這個地方,正是當初賽靈斯伯爵放逐糧食商人夏洛克·拉維一家後,瑞卡瓦率暴民截殺拉維滿門之處!戈弗雷和其他參與了這個秘密行動的人也先後反應了過來,神情皆變得複雜畏懼。
忽有一陣微風拂過曠野,掠穿林東去,滿山滿野立刻響起了窸窸窣窣的枝葉摩擦之聲,一片嘈雜之中竟然隱隱約約還有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的婦孺哭泣、老弱慘叫之音。馬兒不安地打着響鼻,戰士們緊張地四下張望,卻又看到山林的黑暗中人影幢幢,也不知是伏兵還是鬼怪,衆人盡皆驚恐不安。
“幽靈作祟?”戈弗雷顫抖着說。
“你殺人如麻,刀上滿是冤魂和生靈之血,幽靈哪敢在你醒着的時候找你麻煩。”瑞卡瓦強自鎮定,冷冷地說,“恐怕是有賊人想對本官不軌,大家隨我入驛堅守。”
隨即,護衛們自覺地躍馬向前,護衛在瑞卡瓦左右,衆人立刻進了驛站,關閉了大門。然而很快他們又發現了一件更詭異的事,驛站裡燈火通明,餐廳桌上的菜還是熱的,酒也沒變味,但卻一個人都找不到。
“大概是驛站裡的人也和賊人又牽扯,先行逃離了。”瑞卡瓦依舊強撐着,衆人讓隨軍攜帶的狗嚐了驛站庫存的食物,狗無異狀,還是活蹦亂跳的,所幸食物裡沒有下毒。瑞卡瓦剛送了口氣,忽然又有一陣微風颳過。
頓時,驛站之外,四方齊響哭喊之音,異聲之清晰明亮,根本不可能是幻覺。又有奉命守牆的護衛來報,黑暗的野外到處都是躁動的陰影,好似隱藏着上千大軍。瑞卡瓦連忙走出屋子,卻在木牆和房屋間的空地上愣住了。
他明明白白地聽到,異聲中有一句清晰可辨的話。
“瑞卡瓦……還我命來?你們……聽到了麼?”瑞卡瓦幾乎是呆滯地問。
“聽……聽到了。”戈弗雷微微顫抖着。
緊接着,一道狂風襲過,登時,屋外之火盆、火把全部熄滅,護衛們一個又一個跳下木牆往屋裡跑去,一邊還大喊着:“莉莉絲保佑!黑影在往牆上爬!”
“冤魂索命,英雄末路……報應啊……”瑞卡瓦無聲地站了好久,忽然苦笑一聲,喃喃自語。
卻聽驛站大門處猛地響起一陣敲擊聲,霎時,狂風止息,異聲促絕。瑞卡瓦更加驚疑了,忙讓士兵們重新點燃火把和火盆,上牆觀察。士兵們回報門外有一位身穿棕袍的人在敲門,要求進入,他還向士兵們亮出了血瞳,表明了血族身份。
瑞卡瓦不敢怠慢,立刻下令開門。士兵們把門開了一條縫後,一位棕袍男子閒庭信步地走入,從容淡然地微笑着步向瑞卡瓦,說:“貝倫卡恩同男爵你是怎麼了?和你的手下看上去都那麼慌張?”
“沒什麼。”瑞卡瓦說。
“呵呵,沒事最好。同男爵啊,呂基亞斯公爵有旨予你。”血族男子取出一份蠟封文書,說。
“請說。”
“呂基亞斯公爵有旨,貝倫卡恩同男爵罪惡滔天,神怒人怨,公爵與朝臣們商議決定,令貝倫卡恩同男爵,自裁謝罪!”血族男子英眉一揚,嘴角一挑,嘲諷地笑了。
頓時,一衆皆驚。然而戈弗雷、謝伍德和阿爾傑一行也不多話,頃刻間已都拔劍在手,橫眉冷對血族男子。其中,戈弗雷還惡狠狠地哼了一聲,說:“護着同男爵!南邊有漁村,我們奪船出海!”
“往南跑……呵,故事重演,我纔不想要如此諷刺的死法。奸商罪大惡極,早該死了,我的落幕,不應是殺他的報應。若是基茲,倒可考慮。”瑞卡瓦無奈又自嘲地苦笑了一聲,說了一大堆讓局外人云裡霧裡的話。隨後,拔出劍來,然後丟下了劍鞘。
“那……那我們回貝倫卡恩,或是回謝洛依!”戈弗雷還在堅持。
“因斯帕克在北,想去要先經過賽靈斯;至於去謝洛依的路上,大概也早有伏兵了吧。呵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說完,瑞卡瓦已是橫劍頸前,目光決絕,“諸位……各尋生路吧。”
聞言,想要反抗的瑞卡瓦親信握劍的手竟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哈哈哈哈!”見狀,血族男子愉快地大笑了三聲,然後緩步走向瑞卡瓦,湊到了他的耳邊,悄聲說,“公爵讓我對你說一句話……爲了證明你對大小姐的真心,還請帶着你的秘密下地獄吧!”